青云台上鸦雀无声,  在今日之前,没有人知道,太上葳蕤拜入容洵门下原来还有如此多的内情。

    “原是如此,  我还道容掌门如何要收这样一个天资如此寻常的弟子……”有人似有所悟。

    他身旁束发道袍的女修深觉惋惜:“若非是为容家少主的妹妹引渡寒毒,  以无垢之体的资质,便是想入天水阁也绰绰有余,  却是被这样毁了。容氏如此,  未免过分了些。”

    若是她能遇上这般资质,  定是要好好培养,  将来定能成为门中支撑。

    “既得了好处,  还叫别人反过来感激自己,  这样的手段,  可真是高明。”老者冷笑一声,  语气讽刺。“上回我同慕容家争抢灵脉,这容氏竟还有脸来做裁断。”

    “我从前还觉得容氏少主是位君子,如今看来,却是错了。”

    “谁能料到,昔日那位镜明宗大师姐,  生母竟是出自天衍宗的。”

    容氏既然对太上葳蕤做出了那样的事,而今应如是以师叔的身份来讨个说法,  也是当有之理。

    应如是不再看已无还手之力的容洵,  冷然的目光径直落向容玦。

    太上葳蕤前半生所经种种,皆在容玦一念之间。倘若他能在将幽冥寒毒渡于太上葳蕤后,  把一切如实相告,应如是都不会如此愤怒。

    他毁了太上葳蕤的道途,却还要她将他,将容氏当做恩人,  心思之深沉,令人心惊。

    如若太上葳蕤没有发觉真相,那是不是她这一生都要因这份恩情为其驱使?

    应如是不知,在不知道寒毒真相的前世,太上葳蕤为了所谓的恩情代容瑾入天水阁为质,最后死在容玦箭下。

    见应如是一步步向自己走来,容玦仍旧坦然地坐在原地,并无动作。

    他很清楚,以自己如今修为,在渡劫期的大能面前是不可能脱身的,既然如此,何必再做无用功。

    “少虞之事,的确是玦之过,不知前辈打算如何?”容玦抬起头,温声问道。

    到了这个时候,他仍旧有着让人心惊的冷静。

    应如是并未因容玦只是金丹修士便小觑于他,能有如此心性,哪怕修为不济,也绝非易与之辈。

    “你觉得本尊想如何?”应如是反问。

    容玦不卑不亢道:“少虞既是前辈师姐的女儿,前辈便是杀了我泄愤,也是应当。”

    “还望前辈不要因我,迁怒于容氏其他人。”

    他说着,竟是摆出一副引颈就戮的姿态。

    应如是并不为之所动,指尖微动,便有天地灵气汇聚,化作一股气浪将他掀翻。

    容玦在地上滚了几圈才止住去势,如此一来,什么坦然气度都丢了个干干净净,应如是总算觉得顺了气。

    长刀脱手,击在容玦手脚关节之处,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闷响,他用力咬紧了牙关,才没有发出痛苦的哼声。

    一旁重伤的容洵见此,艰难地爬起身:“前辈若有怨气,洵愿一力承担,还请看在玦儿彼时年幼无知,留他一条性命!”

    他说着,躬下身,深深向应如是一拜。

    容玦父母早亡,在容洵看来,自己身为叔父,便该如父亲一样照顾他。在如此情形下,容洵宁愿舍弃自己的性命,也要护住容玦。

    听完这番话,容玦嘴角紧抿,没有说话。

    “本尊不要他的命。”应如是握着刀,玄衣当风,眉目凌厉。“我师侄的仇,她要自己报,我便不好逆了她的心意。”

    容洵听到这句话,不免松了口气,倘若应如是当真想要容玦的命,他实在没有把握自己能拦住他。

    镜明宗内修为最高的,便是容洵和两名洞虚境界的太上长老,但他们三人加在一起,也未必会是应如是的对手。

    应如是看向容玦,她现在的确不好杀了他,但若什么也不做,未免又叫她自己心中不痛快。

    抬起手,随着她纤长的五指收起,容玦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腾空飞来。

    “我师姐意外过世,只留一点血脉在世,却为你所害,道途尽毁,时时受寒毒之苦。”

    应如是说罢,按在容玦肩上的手微微用力,他的双腿便重重砸在了地上。

    在灵力作用下,容玦面向中域,被迫俯身叩首。沉重的响声回荡在青云台上,不过三五下,他额上便现出了青紫痕迹,有鲜血缓缓渗出。

    直到应如是压制他的灵力散去,容玦才得以直起上半身,在各色各样的视线下,他神情平静如常,但袖中的手却忍不住紧握成拳。

    在清溪一地,容家的少主,还未曾受过这般屈辱。

    “今日种种,便算作利息。”应如是冷声道,“真正的账,来日,她会亲自来与你清算。”

    她不杀容玦,不废他修为,是要等太上葳蕤自己报仇。

    容玦的脸色有些苍白,他缓缓扬起一个微笑,温声开口:“玦,谢过前辈不杀之恩。”

    那双眼很是深沉,像是望不见底的深潭。

    应如是并不在意他在想什么,又打算谋划什么,任容玦如何心思缜密,城府深沉,在修真界,还是以实力为尊。

    在足够强大的实力面前,一切阴谋算计不过是笑话罢了。

    任凭魑魅魍魉,我自一刀破之。

    应如是移开目光,看向游子方:“你是天水阁的人。”

    游子方只能硬着头皮站起身,向她俯身下拜:“回前辈,是。”

    “当日追杀我师姐女儿的,便是你?”应如是又问。

    游子方满头是汗,几乎说不出话来,许久才道:“应前辈,是那容少虞杀了我阁主公子在先,便是我天水阁通缉于她,也是应当……”

    不等他说完,应如是振袖,游子方便也倒飞了出去,过了足足数十丈远,才砸在地上。

    他气血翻腾,竟是连肺腑都伤得不轻。

    “你当真以为,天水阁的秘密无人知晓?”应如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冷然。“一个修行魔功,吸取他人修为晋升境界的东西,本就该杀!”

    这句话不禁令游子方心惊肉跳,她是如何得知的?

    “修行魔功?天水阁的公子竟然在修习魔功?!”

    “难道当日容少虞并非走火入魔,而是撞破此事,反杀桑庭,才会被天水阁追杀?”

    “若是桑庭修行魔功,那天水阁内可还有……”

    席间响起嘈杂的议论声,异样的目光或明或暗地投向天水阁如今正在此处的门人,让他们深觉恼怒。

    只是应如是在此,便没有谁敢再如往日那般霸道行事。

    镜明宗弟子的席位中,赵立见天水阁众人如此,不由很是解气,如今大师姐背后,已然有个比天水阁更强的存在撑腰,便没有人能颠倒黑白,污蔑于她!

    长刀出鞘,在天光下折射出凛冽寒芒,在看到这把刀时,在场所有人的心都微微一紧。

    她想做什么?

    不过刀锋对准的并非游子方,应如是抬头,望向镜花岛中心那座宏伟殿宇。

    镜明宗历代掌门居处,为日月殿。

    手腕翻转,天地灵气逐渐缠绕在长刀之上,当她抬手劈下时,像是骤起了一场风雪。

    在刀光亮起那一刻,所有人都忍不住为这样的力量战栗。

    容洵注意到刀光落处,嘶声道:“不——”

    日月殿中供奉有镜明宗历代祖师,是镜明宗最重要的地方之一,若是日月殿被毁,他还有何面目去见众位师门先辈!

    容洵拼命运转灵力,想将这道刀光拦下,可惜他的动作还是太慢了。

    渡劫和洞虚之间相差一个大境界,其中分别实在太大。

    刀光挟裹着风雪,呼啸落下,日月殿外重重防护禁制被同一时刻被触发,但无论如何精妙的禁制,在这道刀光面前都如影遇光,只能寸寸消融。

    不过几息时间,防护禁制完全破开,高悬在殿前的匾额就此碎裂开,从高处跌落。

    容洵心神震荡,再次喷出一口血来,身形颓然地倒了下去。

    今日,镜明宗是因他而声名受损,都是他的错……

    “叔父!”容玦微微变色,顾不得周身传来的剧痛,狼狈地爬向他。

    如今,容洵是容家立身之本,若是他有什么事,容玦的所有谋划都会成空。

    “日月为明,你们,当不得这个字。”应如是收回刀,没有多看他们一眼,转身离去。

    接下来她要去的,是天水阁。

    龙雎二十二年冬,天衍宗五长老应如是前往天水阁,以风雪十三式大败天水阁阁主桑南淮,令其撤下对原镜明宗首徒容少虞的通缉。

    次月,桑南淮闭关,寻求突破。

    二十四年,春,苍栖州内生民惶然不安,稍有不从天水阁者,便有灭门破家之祸,暗中怨忿滋生。

    同年,曾与天水阁分庭抗礼的罗浮教于苍栖州再现踪迹,暗中收买人心。

    二十五年,秋,太上一族向天衍宗发难,飞霜君燕愁余亲下沂蒙,以一剑之威败退数名渡劫修士,名震天下十四州。

    北域之中,金翅大鹏因攻小孤山一战失左翼,重伤闭关,治下有数万里疆域为各大势力瓜分。

    当其时,昆墟之中,小孤山大开山门,北域妖族争相前往,竟有数万之众。

    二十六年夏,以清溪郡镜明宗为首的苍栖州数十仙门世家与罗浮教联手,反出天水阁麾下。天水阁震怒,遣门人镇压,大败而归。

    不过数月,先后有上百仙门世家脱离天水阁辖制,天水阁不得不分兵镇压,苍栖州内战火四起,混乱不堪。

    二十七年,冬,小孤山掌门太上葳蕤出关,是日,天现异象,为妖尊贺。

    短短五年间,她已跻身为渡劫修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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