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子亦的声音传来, “怎么样了？”
谭青高声道，“没事了，怪物……已经被制服。”
已经被怪物们制服。
苏摇铃直接问它，“为什么要偷袭我们？”
怪物是能听懂人话的, 所以她并不担心它不理解自己的意思, 需要担心的是, 它无法说话，无法表达出自己的意思。
谁知，这小怪物还挺倔强, 嘶吼着试图去咬摁住自己的另外两只同类的手，但很显然, 它失败了。
这两只虽然半身白骨半身腐烂，但要摁住它轻而易举，苏摇铃一个念头，就可以让它们抓着这只小怪物反复鞭挞。
几次和地板来了高强度的超度亲密接触后，它脸上和身上苍白发胀的皮肤肉眼可见的青了起来。
“不……不！”
从它的嗓子里发出奄奄一息的声音。
苏摇铃示意它们停下，但依然控制着怪物的身体，没让它有机会逃走，“同意，或者死。”
她懒得废话，直接发出了签订契约的要求。
但出乎意料的是, 它拒绝了。
哪怕浑身伤痕, 无力反抗, 也有了低头的意思, 但在受到契约规则影响的瞬间门，还是猛地浑身颤抖起来，以强烈的拒绝念头反抗着。
这很不对劲。
苏摇铃说, “想听故事吗？我这里有很多故事。”
果然，那怪物眼中流露出了动摇和犹豫，但在触碰到规则契约时，又像是猛然惊醒一般，产生强烈的抵御念头。
苏摇铃没有强迫它的想法，却对它的状态很感兴趣，这是精神层面的细微变化，谭青和随叫随到两人并不能察觉到，他们也不清楚，为什么苏摇铃不立刻杀了这只怪物。
要知道，这种怪物可以会吃人的，而且这只显然对他们没有好感，还想对落单的玩家下手。
怪物引起苏摇铃兴趣的有两点。
第一点，它本身和其他怪物长得不太一样，已经是特例，最大的不同，应当就是对故事的渴望程度，要知道，其他怪物知道进入疯狂之书能听到故事，立刻就签订了契约。
对它们来说，听到故事，似乎像是饿了几千年，终于能“饱餐一顿”，已经被饿疯了，别说是签订契约成为召唤物，就是要它们的命，只要给它们讲完故事，它们说不定也会同意。
这就像是一种怪异的本能。
吃饭是人的本能，不吃东西，人就会死，人饿到极致，什么都能做出来。
但听故事不是。
很难想象有一种怪物，会把听故事变成本能，为了能听到故事，一切都可以抛弃。
为什么？
万物总是有原因的，如此突兀的特征，和它们凶残的外表格格不入。
尤其是它们是可以吃人的。
并不是没有别的食物选择。
它们如果是把故事当做精神食粮，但却自己连一个字都不认识，这么多的书在这里，数不尽的故事，却形同废纸。
从之前的表现和苏摇铃掌握的那些腐朽生物来看，它们不仅不会说话，还不识字。
就像是太空漫游里的那句话一样。
——他们身处丰饶之中，却逐渐饥饿至死。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怪异的现象，归根结底在于它们没有掌握转换那些“丰饶”为食物的手段。
一种……
高度的退化。
但苏摇铃知道，无论怎么退化，人也不会长出四只眼睛，杂交就更不像了，杂交的生物并没有产生后代的能力。
至少她当时所处的世界科技水平，没有这种能力。
而现在，居然出现了一只小怪物，能抵挡这种本能，显然它刚才犹豫表明，它不是不想听故事，但是它却更惧怕她的契约？
疯狂之书很强大，这点她知道，但是签订契约，并不会毁灭这些召唤物，所以，也不会对它们产生任何震慑，小怪物还是第一个对疯狂之书的契约表现出如此恐惧和抗拒的存在。
换做别人，现在或许已经动手把它杀了。
但苏摇铃知道，白衣不跟着他们进来，就是要这些怪物现身，他或许真的从没有见过这些东西，因为只要有他存在的地方，怪物就绝不敢现身。
不杀它，不签订契约，她就无法对付它了吗？
如果真是这样，她就不是苏摇铃。
只要能交流，能对话，她就有百种方法让它乖乖听话。
“听着，现在有两条路，第一条路，我放开你，你逃走，然后它们两会追上你，直接执行猎杀命令，把你的尸体带回来给我。”
随叫随到：“……如果我没听错，她现在是在威胁这里最强大的腐朽怪物，而且还有两只四眼怪物听她指令？”
谭青：“对。”
随叫随到沉默片刻，“到底谁是这里的主人？”
谭青已经习惯了，“你应该问，这里到底谁是恐怖npc。”
苏摇铃耐心道，“第二条路，你老实听话，配合我们调查出这里的一切真相，如果能提供一些有价值的线索，我算你重大立功。”
重大立功什么鬼？
怪物看着她，慢慢地不再激烈反抗，而是点了点头。
不愧是能听懂小美和小帅故事的怪物，理解能力的确不错。
而且能点头摇头，那交流起来就方便许多了。
当对面这怪物是个哑巴就行。
苏摇铃说，“会写字吗？”
小怪物摇头。
不会写字，但是能说一些零碎的词语，最不济，还能点头摇头。
见它配合起来，苏摇铃才继续问，“为什么跟着我们？”
“独，独……”
它伸出手指，指着苏摇铃，“独。”
“为什么要偷袭我？”
它还是指着苏摇铃，“读，读。”
但这一次，比前面多了个动作，它又转动头部，手指指向旁边的书架。
谭青明白了，“读书？”
怪物点头。
随叫随到：“……什么意思？”
“啊……读……故事……故事……”
它和其他怪物一样，只对故事两个字比较熟悉，其他的发音都很艰难，“少……少，布，布，揍，揍……”
它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苏摇铃三个人。
“一……读，读，读……”
随叫随到：“我放弃理解。”
谭青看向苏摇铃：“你听懂了？”
苏摇铃：“嗯。”
谭青叹气：“它说成这个样子，你听不懂也是正常的，我们还是……”
他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你听懂了？”
不是在开玩笑吧？
苏摇铃还真解释起来，“它跟着我们，不是想吃我们，它想要我们其中一个人，而且它聪明，知道打不过我们一群人，所以挑落单的下手。”
谭青：“啊？你从哪里听出来的？”
苏摇铃：“这还用听？要不然也不会被我钓鱼钓出来。”
随叫随到问道：“那它要我们做什么？”
苏摇铃看向那些书本，“我说过，它很聪明，甚至应该比它的同类更聪明，它应该在观察我们，知道我们能看懂那些书上面的内容，而且，我们讨论的时候，也说过书里的内容，全都是它们喜欢的东西——故事。”
她继续道，“所以，它想要抓走我们其中一个人，然后就可以逼我们，读书给它听，这样，它就有听不完的故事。”
最后的本质，还是回归到对故事的狂热上来。
“哈？”
谭青从没见过这么离谱的要求。
这合理吗？
但对于苏摇铃来说，既然弄清楚了它的需求，那后面的事情就简单了，“我们来这里的目的很简单，就是弄明白你们从哪里来，这里又发生过什么，只要你帮我们弄清楚这一切，你想听多少故事都可以。”
她指向谭青：“看见他没有，他以后就是专门替你读有声书的一对一专家。”
谭青：“？？”
苏摇铃下一句话就让他无法反驳，“所以，保护好他，他是我们当中讲故事最厉害的一位。”
怪物的四只眼睛顿时牢牢盯在谭青身上。
谭青：“……”
虽然白嫖到一个免费超强保镖的感觉非常优秀，但是总觉得有点渗人是怎么回事……
既然那两只怪物已经召唤出来了，霾石消耗过了，苏摇铃也没有收回的意思，让它们两窜上书架去游荡。
而四只眼睛的怪物则爬了起来，似乎对苏摇铃描绘的前景非常憧憬，那可是一对一终身免费有声读书啊！
它慢慢爬到了谭青身侧，眼睛只盯着他一个人。
苏摇铃说，“走吧，时间门也不多了。”
处理安子亦的伤口，让他休息了一下，再加上清雨的治疗，此刻已经过去了快一个小时。
他们一共就只有两个小时的时间门。
回去的时候，清雨和安子亦还吓了一跳，谭青简单解释了几句，说是抓到了这个怪物，又用故事作为交换，让怪物不要继续攻击他们，而是帮助他们。
两人才放松下来，“你运气还真好，现在多了一个打手。”
谭青苦笑。
他觉得欺骗这个可怜的小怪物，确实是有些太坏了。
苏摇铃开的根本就是空头支票，完成任务，他们就可以离开这个世界，而且之后大概率永远不会回来了。
安子亦的受伤注定了继续往上走的速度不能太快，大概十几分钟之后，他们才走到通往三楼的楼梯，从楼梯上去后，倒是一路平安，这一次，苏摇铃没有翻看三楼的书，只是看了眼书背上的名字。
一样的，全都是小说。
各个时代，各个国家，各个风格的小说。
一楼二楼如此还可以理解，如果三楼四楼，乃至整个楼都是如此，她就该怀疑这里不是藏书阁，而是晋江文学楼。
尤其是随叫随到为了安抚那只小怪物，边走还边读那本《魔尊，创世神，光明神，黑暗神为我毁天灭地那些事》。
“她来了，却没有看他一眼，而是从他身侧走过。
光明神第一次被人无视，他觉得这个女人好特别，和那些敬仰他，崇拜他，视他为神明凡夫俗子完全不同。
他冷漠完美的脸庞上第一次出现了裂缝。
那是绝不可能出现在他脸上的情绪。
好，很好。
我要你今后的生命里，眼里只有我一个人。
光明神如此想着。”
谭青：“……你能不能换一本正常点的，这就是你所说的很有可能记载着这个世界毁灭真相的小说吗？”
随叫随到：“你也很好奇光明神要如何引起她的注意是不是？”
谭青：“……？”
我刚刚在说什么？你是完全没有听吗？
随叫随到挠挠头，“这是一本言情小说，言情戏份多一点很正常，但是我们要跳出言情戏份，去看它的世界观，说不定秘密就藏在其中！”
旁边的清雨：“……”
我差点就信了。
随叫随到认真道，“你们认真听，后面才是重点！光明神细细考虑了一千年，终于想明白了，女主的身边，全是黑暗神，创世神这些坏比，不知道背后说过多少关于他光明神的坏话，所以女主对他不屑一顾也是合理的，他必须要澄清这样的误会！”
轮到安子亦吐槽了，“一千年后女主还活着吗？”
“对呀！这就是问题所在！光明神是想清楚了，他让一道光降下，于是，全世界都开遍了花，在无边的花海里，他从天而降，踩着光，破开风……然后，他看见了女主的坟墓！”
谭青：“等等，女主怎么死了？”
清雨：“一千年了，女主也该死了。”
有点合理，但是又有点离谱。
随叫随到：“光明神愣住了，他没想到再见面，两人已经是阴阳两隔，于是他一怒之下，整个世界陷入黑暗，光消失了，太阳也消失了，他用尽自己的神力，复活了坟墓里的那个人，自己却陨落身死！ ”
安子亦：“这就是你说的……最可能是这个世界毁灭的真相？”
“对呀，大黑暗，光的陨落，盛开在尸体之上的花朵……”
安子亦：“等等，花为什么开在尸体上？”
随叫随到：“你想啊，花的盛开需要养料，没有尸体哪来的养料？光明神降下的那道光，杀死了所有的人，然后，才开出了花！”
“杀光全世界的人，就为了给她开一次花？”
这是什么神经病剧情。
“当然不是！”
还好，剧情还不是很离谱。
“如果有人活着，他们会践踏花海，摘花，乱扔垃圾，总之，很破坏他送给她的礼物的。”
你才是黑暗神吧！有这么当光明神的吗！
谁知道，下面的剧情更离谱，“但光明神复活的，却是魔尊！坟墓里埋葬的根本就不是女主！女主是假死！原来，在光明神沉思的这一千年，魔尊和女主发生了十八万字的剧情！”
苏摇铃终于插了一句，“你看书还挺快。”
“不瞒你说，成为玩家之前，我还是个普通人的时候，经常看书，低于一百万字的小说，我都不屑点开的。”
“这十八万字就不展开说了，”
随叫随到歇了歇，继续道，“我就捡重点的说，总之，魔尊为了救女主，以一己之力对抗黑暗神，死之前将自己的心剜出来留给女主，以表达自己的心意。”
可以，但是没有什么必要。
“魔尊死后，黑暗神试图囚禁女主，女主悲痛之下，用魔尊的尸体代替自己假死而逃，而她自己得到了魔心，一千年的寿命自然不在话下。而光明神的死亡，让黑暗神的力量大增，他又感应到了女主的位置，于是……”
谭青已经放弃思考，“我听到这里，还是没感觉这故事和我们目前的情况有什么关系。”
“我已经感觉自己快要找到真相了，就欠缺一些线索，你们先等等，我在往下看看。”
安子亦：“……”
他错了，他就不应该对随叫随到的智商抱有什么希望。
说话间门，众人已经到了三楼的尽头，右侧不远处就是楼梯，但在他们的正前方，却是一道门。
苏摇铃没有直接上楼梯，而是走到木门面前，推开那道门，看见了一个木质楼台。
这楼台四周都是栏杆，是从书楼里延伸出去的一个平台，站在这里，更能看清脚下的尸坑。
的确是累累白骨，而且，下面的温度很低。
白骨间门，隐约有一股黑气涌动。
但很快，那股黑气就藏入白骨的缝隙当中，并不显眼。
这楼台雕刻精美，是绝佳的观赏位置，旁边还有桌椅，只是风吹起来时，有些冷。
而前面还放着一个极其突兀的东西——
单筒天文望远镜。
苏摇铃上前，摆弄了几下，然后试着看了看。
这望远镜的倍率显然不是很大，但是镜片经过特殊处理，用这个镜筒，可以隐约看见天空的确是有些厚云，而云层之间门，依稀有一些亮度不是很高的星星。
她看了一会，便没有再看。
谭青和清雨也上来试了试，随叫随到还在和小怪物讲故事，安子亦手不方便移动，便站在门口问，“有什么发现？”
清雨道，“能看到星星，说明天上没有问题，永夜肯定有别的原因。”
不是没有星星，只是用肉眼很难看到。
这个望远镜的出现，更是说明了，这绝不是古代。
单是那个镜片，就非常精细。
谭青看向苏摇铃，本想问问是不是要继续走，却看到她站在台上，看着天空一动不动，眼神不知在看何处，因为天上什么也没有，只有大黑暗。
谭青问：“怎么了？”
苏摇铃说，“有一种感觉，很强烈，但是却没有任何头绪。”
原本看不见星星，这种感觉还很一般，现在能看到，这个问题越发强烈，而继续往下深思下去……
她隐约触碰到一个极其可怕的故事。
安子亦说，“我们的时间门不多了。”
现在最多还有半个小时。
这一个半小时的时间门，他们一无所获。
苏摇铃收回目光，却走到小怪物面前，问，“你平时呆在哪里？”
怪物是趴在地上的，它需要抬着头，才能看着她：“……？”
苏摇铃说，“你和外面的怪物都不一样，身上的温度也更高，对这里的路径非常熟悉，手掌脚掌上的茧子比其他怪物薄，说明你并没有经常攀爬外面的楼阁廊桥，所以，你平时应该是住在藏书阁楼里，白衣会来这里，你如果没有藏身之所，早就被发现了，带我去你住的地方。”
小怪物犹豫了一下。
苏摇铃：“讲故事，免费的那种。”
它晃了晃头，叫了一声，“揍……”
小怪物转身爬回了书楼里。
虽然不知道苏摇铃为什么这么问，但众人还是跟了上去。
小怪物手脚并用地沿着楼梯上了四楼，四楼的空间门肉眼可见的更小了，但依然存放了大量的书籍。
它并没有沿着直线往前走，而是在书架之间门左拐右拐，最后在一个架子面前停下，然后伸手拉开了旁边的一个柜门，从柜子里爬进去。
柜子里是一个通道，往里面爬了大概七八分钟，到了尽头。
众人钻出来，发现是一个三层楼高的小房间门，房间门的墙壁上挂满了各种各样的纸，角落还有一些彩笔，那些纸上画着乱七八糟的线条，没有任何的意义。
小怪物指着那些线条，嗷嗷叫了几声，然后从角落的箱子里拉出来一个收音机！
谭青：“好，现在我的感觉更穿越了。”
小怪物拿着收音机，在上面按了几下，紧跟着，从里面传来嘈杂的声音，“滋滋……滋滋……藏书阁，一定要找到……”
从声音的音色很容易判断出来，这就是那些怪物发出的声音，但是收音机里的声音能说的词语更多，“书，书，找到，看，每一本，有……顶楼，离开……”
“白衣，不，靠近，跑，跑……死，死……不，发现……我们，看，看书……找……找……”
后面又是无数的杂音。
紧跟着，就没有了声音。
显然，里面是一个磁带。
小怪物吱吱呀呀说着，“我我，教教，下一个，听，每个，听……”
“找书，找，这里，在这里。”
众人相互对视一眼。
清雨：“好像听懂了，但是又好像没有……”
谭青也是这种感觉。
他只能求助的看向苏摇铃。
果然，满分阅读理解大师-铃上线了，“他们要留在这里，寻找一些东西，而那些东西，就在书里。”
它们不是想要听故事，是要找书，但因为这里的书里都是故事，久而久之，这种命令，变成了——
找故事，听故事。
只有小怪物还未完全忘记，因为它还有收音机，但外面的怪物，却只记得要听故事。
这听起来似乎并没有那些血肉模糊，尸横遍野的场景来的刺激。
但当你去想那个问题时，你才会意识到，哪里是最可怕的。
——要经过多少代的退化，才会连留在这里的本来命令都忘记。
但又是怎么样的执念，让它们已经退化成为没有记忆的怪物时，还要继续去做那件事。
它们，究竟在找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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