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夜暴雪》/问潆

    202259

    顾夕翎从没想过,自己会只身一人来到这个陌生至极的城市。

    直线距离一千五百公里的遥远,飞机从南方到往北方。

    他们说,她将来会是京城贺家人,可她分明姓顾,从小到大都是南方顾家人。

    到底是从哪一环开始,她的名字渐渐不能正大光明出现在顾家对外的名单上,又是从哪一环开始,顾夕翎这三个字,渐渐被顾家长辈惯性撇入京城贺家?

    顾夕翎没有答案。

    她只知道,南方顾家到此为止,都完全能与北方贺家势均力敌。

    可就是这样的背景,让她现在孤身一人推着全部行李等在首都国际机场的贵宾休息室。

    十二月下旬的北方,暴雪,干冷,风刮在脸上都颗粒刺痛。

    贺家那边所谓会联系她的电话迟迟未来,顾家送她来的人又已离开,没有住址,没有方向,顾夕翎就这么茫然地等在贵宾休息室。

    机场外,灯火辉煌,又凛冬暴雪。

    玻璃镜里,女孩儿紧紧握住行李箱,不知不觉,连微垂的眼睫都开始发颤。

    来来往往好多人。

    可是接她的人,到底什么时候会来呢?

    -

    今夜,贺老太太八十大寿,京城贺家大摆寿宴,声势浩大,来祝席的无一不是圈内名望,布帛寿幛、玉石名画,琳琅满目。

    大家都知情贺家一直以来的低调,所以今晚如此隆重操办,一是为了掩盖贺老身体抱恙连连送医的消息,二是为了稳定贺老太太状态。

    其次,似乎贺家还将迎一件喜事——

    有传将有某位千金被接回。

    至于这位千金身份如何,无人知晓。

    传闻会不会成真,也还无人能证实。

    只是看现在贺席伊始,贺家正东席位上的人都毫无动静,品茗、言欢,端尽贺家人该有的凛然高姿。

    什么接千金的传闻就更像无稽之谈。

    但这一切发展在席间少年的眼里,讽刺至极。

    东向中心位,不置可否的贺家地位。

    少年身边还有随行的行李箱,明显是匆匆而来,但还是守规矩穿了祝贺的高定西装,只是这利落且深的西装颜色丝毫没压住他那浑然天成的狂妄顽戾感。

    这种场合,他的衬衫领口还随心所欲敞着,姿态散漫放纵。

    却无人敢言他。

    不远处,高定礼服高贵的女人朝他走来,红唇微笑。

    “知澜,这都多久没见了。”女人只字不提今晚与顾家有关的传闻,只当着大家的面,习惯性讨好贺知澜的语气说,“突然回来,小妈可连礼物都来不及给你准备,实在可惜了。”

    好一个小妈头衔。

    贺知澜抬眼,盯着都不比他大几岁的女人向来做戏就做全套的别有用心。

    他淡哂,那双凌厉的丹凤眼微挑,映光就有威慑的逼人感,他笑讽,一字一顿:“小妈什么时候这么有闲心来伺候我了?”

    女人脸色有变。

    在场的人,桌上的,路过的,无疑都听到了贺知澜这句话。

    但不等更多发酵,女人就笑说:“果然,很久不见,是生疏了——”

    她刚想周旋一下,贺知澜就丢下手里把玩的上等雕花茶杯,“咚”的一声,当场打断她说话。

    “抱歉,失陪。”说完,他不留情面地起身,直接推走行李箱,转身朝老太太的方向走。

    女人不是第一次在他这边吃瘪,但她知道,贺家能给她撑腰的人今晚不在这里,她再恼羞成怒都没用,不能坏了贺家人的面子。

    所以到老太太面前,她也没多言,只任由着老太太抵着迟钝,也关爱地对贺知澜嘘寒问暖。

    大家都知道,老太太现在还能不能认人,全看状态好坏。

    好在今晚没出问题。

    贺知澜一一对答。

    只是终究要到关键问题,老太太像是一下子想起什么,模糊偏头问女人:“振威呢?今晚还来吗?”

    问的是贺父,贺知澜的脸色有微妙变化,女人却倏然有底气地笑了:“妈,振威他刚打来电话,说他晚些就到。”

    “那”老太太顿了几秒,“那个小姑娘呢?”

    女人一顿,举止局促。

    贺知澜入目所有,无话。

    老太太就奇怪地看着墙上的时钟,像是突然清醒地着急问:“怎么现在还没到啊?难道是派出去的车还没接到人吗?丝筠,你快去问问”

    是近段时间第一次清醒,女人眉头慢慢皱起。

    但想着对付这种情况,她还是先僵硬了几秒,随后就上前挽住老太太手,打岔笑说:“妈,您在说什么小姑娘啊?是医院里又新认识的护士小姐吗?”

    “就”老太太突然又像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一切发展看似顺其自然,尽在掌握。

    可贺知澜全程在旁,目色冰冷。

    眼见女人拙劣的演技,接下来会是什么发展,他真是比谁都心知肚明。

    -

    晚八点,首都国际机场的贵宾休息室像是空调失灵,一起一停,最终,空调罢工。

    前所未有的情况。

    工作人员赶来就是连连抱歉。

    说抱歉,会尽快修好。

    可穿的单薄的顾夕翎已经开始不适应北方的干冷了,她站在门口想走,却一时又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走。

    看来祸不单行,今晚也不会有人来接她了。

    难道这是要她自己买机票再离开的意思么?

    顾夕翎没有头绪,脑袋都被空调嗡嗡机响吵得头疼。

    她这边刚想走,那边就有接连几个黑西装男人朝她这边走。

    “请问,是顾小姐吗?”

    他们话里是询问的意思,却已经严密将她包围,控死的各方位角度,别有用意。

    顾夕翎不懂这是什么意思,警觉不好,没吭声就想往外走。

    但为首面无表情的西装男直接将她拦住,“抱歉了,顾小姐。”

    说完,后面的人就上前,一人抢过她的箱子,一人表面护着她,实则拽住她手臂就把她往外带。

    “你们干什么!”顾夕翎挣脱不开,人已经被他们带得往无人的私人登机特别通道方向走。

    “顾小姐,您的班机将在四十分钟后起飞。”男人说,“抵达拉斯维加斯,那边会有接应的人。”

    顾夕翎挣扎,可还是没用。

    “你们是谁!”她吓得呼吸发抖。

    男人的步伐突然顿住,他转身,低头,眉眼如峰,只说:“我们隶属于贺家。”

    贺家名头,听闻色变。

    顾夕翎抵触地终于用了力气,甩开右边那人,她扯回自己那早就过时的老行李箱,后退提防地看着他们。

    只怪顾夕翎的眉眼生得太过温柔了,骨相过柔而施不出任何威压,这时候连反驳都显得软弱:“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们?”

    她害怕地一直往后退,直到后背撞上电子指向牌。

    顷刻,衣服被细汗洇湿。

    她紧张到微有结巴,眼神躲避,“我不是你们要找的顾小姐。”

    但男人根本不在意她的话,“顾小姐,太太要求你必须坐上这一班飞机。”

    太太

    顾夕翎大脑一片空白。

    男人直截了当:“请不要让我们为难——”

    然而,话都未落,不远处就接连传来清脆的鼓掌声。

    众人闻声看去,这几个男人明显脸色都不好看了。

    是贺知澜。

    而且特别通道左右两边的出口已经都被贺知澜的人紧紧拦死。

    明显有备而来。

    别于刚才寿宴现场的西装帮衬,贺知澜现在一身笔挺利落的黑色大衣,里头白衬领扣扭好,端正,冷漠,眉目都被压得倨傲冷冽。

    他朝他们走来。

    几个男人统一低头,还没来得及出言,贺知澜就冷笑扫过他们,“都好大的谱。”

    男人为首,呼吸微重。

    “贺家的寿宴,”贺知澜扯起一抹讥讽,语气仍逼问,“现在也轮得上你们来抢人?”

    几个男人一致沉默。

    他们背后再有支撑,都顶的是贺姓,而贺知澜,就是贺姓的顶峰。

    他是他们最不能惹的人。

    而贺知澜的气场够强,周围又都是他的人。

    气氛一度僵持,继而降至冰点。

    可很奇怪,因为这几个男人而怕的情绪,顾夕翎在眼前这个人身上找不到,明明他才是更居高临下的那个。

    两人仅仅一臂之距。

    她一抬头,就能撞进他眼里。

    漆瞳,无底,深邃,浓墨,一下子,太多感觉迸发进了脑海,每一种都在神秘里无以复加地蕴添安全感。

    可唯独,顾夕翎盯着那双眼睛,恍了神。

    他的眼睛够漂亮,却丝毫没有温度。

    分明有笑,却丝毫未达眼底,冰冷,刺人,让人不寒而栗。

    这样的人,大概是她这辈子都不会认识的人。

    因为他是贺家人。

    贺家的光耀,贺家的辉煌,全部与她无关。

    她不知道,顾家到底受了贺家多少的恩惠,也不知道,现在的自己到底是谁。

    在顾家时,顾夕翎不是第一次听人说她是拖油瓶。

    那时的她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骂她?她有爸爸,是顾家人,也有妈妈,是孟家人,南方孟家现在虽然落魄了,她的爸爸妈妈也都不在了,但怎么也轮不上她成拖油瓶

    直到来京城,顾夕翎似乎有点看懂了。

    这场局,或许只有她一个人是局外人。

    原先还能随波逐流的心思,在低头,撞见男人手里那张机票时,那种因软弱好拿捏就可以随时被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累赘感汹涌而来。

    顾夕翎的鼻子倏然就酸了。

    深入骨髓,又强势掌控的卑微,再度要将她侵袭。

    但真的很奇怪,这一秒,贺知澜的目光偏向她,出乎意料地被光晕染几分余温。不像是在看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而像是在看久别重逢的人。

    他勾唇,挑起一抹轻佻玩味的笑,散漫又桀骜。

    “顾小姐,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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