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是平层,房间都紧挨着。

    所以走廊长廊两侧房,东向的给顾夕翎,西向的贺知澜兀自走近。

    知道她出门前要做不少准备,他没急着催她。

    只给了个大概的时间,晚上九点,赏景好时段。

    这期间,顾夕翎休息,贺知澜处理公事。

    是很多年没来的环境。

    受限的房间,海蓝墙纸勾勒出的旷景,一路蔓延向矮窗外的漫天雪景,一瞬间,冷白的色调都像被游刃出温暖的光泽。

    贺知澜多少不适应。

    多少年了,他习以为常的都是黑白分明的单调。

    窗边还静静挂着夜风铃。

    蓝墨色的浓漾,流苏轻轻晃响风声流动。

    是梁蕙仪小时候每次哄他都会准备的那个,可他分明记得梁蕙仪送他的那个,已经在和贺振威的争吵中摔坏了。

    贺知澜不禁走近。

    盯着眼前的这个风铃,贺知澜犹豫,还是伸手去触碰。

    微晃清脆,风铃上毫无碎痕,全新到只要想,就知道是phyllis重新准备的。

    这么多年了,phyllis甘愿留在芬兰,就是因为她不愿意相信贺知澜和她说的,梁蕙仪走了,是真的离开了这个世界。

    一厢情愿的想要报恩,源自于,phyllis是被梁蕙仪从流浪区带回来的。

    曾经的phyllis,习惯流浪、习惯乞讨,过尽狼狈的生活,却未曾因遭受的歧视而卑微一分,而只是因梁蕙仪雨天之下,和她微笑在屋檐下说的那句,跟我回家吧,好吗,热泪盈眶。

    phyllis骨子里认了命,却还是输给了梁蕙仪的真情。

    所以现在十年如一日的守候,宛如渴盼归巢的候鸟。

    只要她守一天,phyllis就信她有生之年等的回梁蕙仪。

    可贺知澜又怎会不知道,这背后的自欺欺人。

    物是人非的风铃,根本毫无意义。

    贺知澜一把就把风铃扯下,流苏划过掌心,像极割破心的冰棱,让全身都战栗。

    顾夕翎在房间外听到了这个动静。

    她没急着进房间,而是听到了很快响起的敲门声。

    很轻,像是没用力气,生怕打扰到休息的忐忑。

    顾夕翎没等贺知澜那边的动静,率先往大门方向走。

    开门,冷风猛地窜进,顾夕翎打了个寒颤,就看到早站在室外被冰冷冻红脸的phyllis拿着准备好的卡累利阿馅饼,满满一篮子往顾夕翎手里塞。

    她只会说简单的中文,所以开口也只是微笑的:“吃,好吃,好吃。”

    顾夕翎受宠若惊,有礼貌地笑了下:“谢谢。”

    phyllis目光温和,很快便又转身离开。

    仅仅目送,顾夕翎看到了不远处,她住的那栋灰白小别墅。

    很精致,给人美好的感觉。

    顾夕翎本想喊贺知澜吃,但路过他房间就听到了他用英文和人打电话的声音,很多专业词汇,想来又是在处理工作。

    顾夕翎顿了几秒,还是把篮子放到了温热保暖的厨房。

    等他一起吃好了。

    贺知澜这通电话打了很久,打到转视频后,日出日落极快的两个半小时过去,晚上七点半,室外光线昏暗,室内灯火通明。

    贺知澜从房间里走出,意外对门的顾夕翎房间大门敞开,里头无光,更没动静,不像有人的样子。

    他刚想去找她,经过厨房的时候,就意外发现里头暗暗亮了一盏小烛灯。

    烛火光线不亮,但照得少女掌心轻托的下巴线条都柔软,她就这么安静地坐在桌前,眼睛闭着打盹儿,左手搭在右手臂弯,右手撑着脸颊。

    稍不小心,她微晃的身影就像要趴下。

    悄无声息地,这份温暖照进贺知澜心里。

    他放轻动作走近,正好带动烛光的摇曳。

    稍不注意,顾夕翎整个人就踉跄地要从高椅上倒下去,旁侧却突然迎来极为浓烈的暖意,将她从头到脚都包裹。

    猝不及防的暖流,犹如午后的阳光,耀眼,动魄。

    顾夕翎打了个惊战,意识从涣散的梦境抽回,她迷迷糊糊地睁眼,就感受到了搂在自己腰间的臂弯,微微收紧。

    两人逼近咫尺的距离,亲昵,暧昧。

    顾夕翎只要抬头,铺天盖地就是独属于贺知澜的炙热。

    血液流淌过心跳的频率,她心都酥麻。

    顾夕翎一瞬连呼吸都僵住。

    她瞳孔微微放大,照透贺知澜目光微深的模样,他瞳色深,极具攻击感的眼眸,此刻却像被光影弱化再弱化。

    直到温柔的目光,残存落进她这如星耀眼的眼里。

    他黯哑的嗓,渐渐起了波澜:“怎么一个人睡在这儿?”

    下意识去摸她的额头和脸颊,常温,还温暖,他问她:“冷不冷?”

    顾夕翎摇头,说不冷。

    她该冷静自持从他怀里出来的,可就是理智回归,她还是贪恋他怀里的温暖。

    如果可以,宽恕她的自私。

    顾夕翎靠在贺知澜怀里,手指着桌上还放在保温垫上的篮子,“phyllis送来的,是馅饼。”

    贺知澜掀开上面轻轻盖着的布,接她话说:“是卡累利阿馅饼。”

    “卡累利阿?”这个名字顾夕翎之前有听说过。

    贺知澜淡应,他先拿起桌边安置的被子,从茶壶里倒了杯水,喂给顾夕翎喝了几小口,随后从篮子里拿出一小块卡累利阿馅饼,喂到她嘴边。

    这全程,贺知澜的左手都还搂着她,没有离开半分,右手做完了所有动作。

    顾夕翎难免微妙的停顿。

    馅饼在嘴边,她还是轻轻咬了一口,初口感很淡,但很香醇。

    贺知澜和她说:“这是芬兰地道的点心,一般会在重要日子招待重要的人,可以单吃,也可以混合你喜欢的黄油吃。”

    顾夕翎悟的点了点头,又吃了一口。

    是她喜欢的味道。

    贺知澜看顾夕翎吃时微微眯眼的模样,淡笑:“看来,phyllis知道你是重要的人。”

    贺知澜的嗓音沉,话也说得慢。

    混掺在窗外风声猎猎的冷冽里,像是明洞下唯独亮起的光,将顾夕翎心都照得敞亮,她心跳砰砰,加快而动。

    顾夕翎眼睛轻轻眨了下,看向贺知澜,也挑了个,喂到他嘴边。

    贺知澜失笑没吃,顾夕翎又送了送。

    这回,贺知澜咬了,顾夕翎也开心笑了。

    风声缓和,她声线也柔软:“怎么会是知道我重要?”

    贺知澜微顿。

    就见顾夕翎坦然笑说:“那是因为哥哥你的存在,就是举足轻重,会让人念念不忘的存在。”

    一瞬间,炙烫击中贺知澜,如穿梭于他四肢百骸的电流,疾速到快要将他烫化。

    贺知澜感受着心跳的加快,轻笑,“是么?”

    顾夕翎温柔看着他,笑颜展开,前所未有的笃定:“是,弥足珍贵。”

    弥足珍贵到,你是再可遇不可求的美好。

    让我黄粱终究还是入了梦。

    今夜,风雪式微。

    明净漫天,依赖正当好。

    -

    难得好时机,九点时雪停,风也停。

    贺知澜婉拒了phyllis今晚一起用餐的邀请,带顾夕翎去吃了来这儿就说好的餐品,随后拿好了顾夕翎催他要带的所有行头,兴致勃勃前往圣诞老人村。

    是和刚才在厨房截然不同的顾夕翎。

    车越靠近圣诞老人村,顾夕翎就越紧张。

    是和视频里,照片上都似曾相识的路段,连路过的标识牌都越来越吻合,这代表着离贺知澜小时候爱来的地方越来越近了。

    顾夕翎生怕贺知澜会想到什么,所以一路上不仅关注他的状态,还格外地想要表现出欣喜的模样,让他放松。

    但真的是顾夕翎演技不好。

    她在想什么,甚至想做什么,贺知澜早就从出发开始就一目了然。

    全程配合,只为让她有满足感。

    可顾夕翎表现出的紧张渐渐超过他预设的范围。

    还是在车快行至终点时,他轻轻地握上了她蜷缩在衣边的手。

    顾夕翎愣了愣,绷紧的手很快展开。

    阴差阳错,又变成贺知澜安慰她,顾夕翎总是有点儿无地自容。

    驾驶座的司机并没注意到这一点,还在热情地用芬兰语介绍:“这前面就是北极圈线,‘arctiircle’,走过,可就是跨进北极圈了”

    司机说一句,贺知澜翻译一句。

    司机也看得出,女孩儿是不会芬兰语的,便在将至终点的时候,停下车,用他多年的经验,缓缓用还别扭的中文,笑说:“祝你们旅途愉快。”

    “谢谢。”这次是顾夕翎回。

    贺知澜看她一眼,笑了,也回了一句,谢谢。

    天冷风冷,顾夕翎穿得已经够多了,裹得都像粽子,可到这冰天雪地之下,还是缩了缩,畏寒。

    贺知澜下意识想把她怀里带,可顾夕翎一眼就扫到了那道北极圈线,arctiircle,她想都没想就拉他往那里跑。

    一路上,欢声笑语,旅不断。

    顾夕翎和贺知澜也成了这漫漫长夜的一对。

    以前梁蕙仪有多不允许贺知澜跑,现在顾夕翎就有多兴奋地带着贺知澜跑。

    把回忆都狠狠冲刷。

    贺知澜心跳声响如雷鸣,眼眶都微涩。

    整个世界都像入幻境,身边再喧扰,都像是进入了只有他们两个人的世界。

    这个世界里,贺知澜只感受得到顾夕翎,也只被顾夕翎引导,燃烧情绪。

    万物封寂,唯他心敞亮。

    一瞬间,贺知澜都快分不清,这样下去究竟是对是错。

    可他就是不受控制地,任由顾夕翎笑着带他越过了北极圈线。

    “哥哥!”顾夕翎笑着转过身,步伐还在后退,她明净的瞳孔里全是笑,柔软长发拂于风里,将她牵他手的温度都灼热。

    “这里好漂亮啊!”她回眸一笑,少女的澄净,青涩,花颜月貌,什么都杂糅出了让人不得不动容的明媚。

    贺知澜一瞬停住呼吸,几乎冷静全散,他喉结滚动,连弧度都潜藏热意。

    贺知澜说不出话。

    顾夕翎像是看懂他所有,放慢脚步,缓慢停下。

    她站定在他面前,微扬的眉眼像浸没山水的墨画,温婉,却极具惊心动魄的力量。

    她笑,身后的雪景都成了辉煌陪衬。

    “贺知澜!”她鼓起勇气喊他。

    贺知澜被她感染得也扬了情绪,他扬起唇角:“嗯,我在。”

    “你知道这个世界上人最不能装的是什么?”顾夕翎红着脸问他。

    “是什么?”贺知澜只是笑了下。

    就听顾夕翎笑说:“是幸福。”

    “在没进贺家之前,我得过且过,从来都是不敢出头地惶惶度日,那时,没有人告诉我要勇敢;也没有人告诉我做人最不可以的,就是委曲求全;更没有人告诉我,我理所应当拥有锋芒,不惧这世界上的一切。”

    顾夕翎的眼眶微微发烫,但她还是笑着开口:“是你,是你教会我拥有名头,就必须具备棱角分明的模样;也是你,让我知道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错,让我在走错的路上渐渐正轨,让我有机会能去体会幸福”

    不知是汹涌的情绪太多,还是她还没有这么强大。

    顾夕翎的眼前很快还是浮起一层薄薄雾气。

    她这次还想微笑,可怎么都笑不出来。

    一度,连话也说不完整就陷入梗涩。

    手腕当即被贺知澜反手拽近,顾夕翎整个人顺势跌入他怀里。

    席卷而来的热息,是他的所有,铺天盖地锁住她心。

    他用依偎的姿势,鲜少地,服软地弯下腰,将她困进怀里。

    是彼此再无挣脱的依恋。

    顾夕翎心乱,闭上眼。

    只听独属于他的声音,在这苍茫夜下,跨越雪意,低沉在她耳边缓缓响起:“所以我现在——”

    “真的也很幸福,”他哑然道,“夕翎。”

    是连他自己都清楚至极。

    这层依赖,只对顾夕翎。

    所以喜欢能装,爱能装,只有幸福装不了。

    他只因顾夕翎而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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