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天监算出来的良辰吉日果真不错,晴空万里,宜嫁娶。

    今日无论是贺灼还是奚杳,都得是天不亮就起身。前者是皇族规矩繁琐,寻常人家的男子成亲往祠堂里上香,告知祖先自己要成家了。到了皇族这儿更甚,要焚香净身后穿戴礼制品服到城郊皇陵去参拜。

    这去之前的焚香梳洗、一来一回得耗上好些时候,为了不耽误吉时,贺灼不过歇下一个半时辰左右,便被孟太妃使唤出宫的老嬷嬷“请”起身了。

    老嬷嬷一边忙活,一边还在宽慰太妃主子的心肝儿子:“今儿是王爷大喜之日,规矩是繁琐了些,但都是吉利事儿,等王爷从皇陵回来了,就得马上换上喜服去接新娘子了。”

    贺灼睡眼惺忪地应了。

    在马车上,他支着下巴看向外头,突然问道:“而今这个时辰,公主府那边也该准备了吧?”

    外头的荆云说:“是,新娘子也该在梳妆了。”

    贺灼轻轻笑出了声,指尖动了动:“那位娇气的新娘子指不定而今在心里骂我了。”

    荆云:“?”

    里头那位主儿却是爽朗一笑。

    奚杳的确面色不好了。

    尤其当他看见那顶繁复无比的凤冠时,吓得差点要从梳妆镜前逃离。

    大昭礼制规矩严密,凤冠只有皇族可戴。冠也分多种,正宫皇后是最高礼制,有十二龙九凤冠、也有九龙九凤冠、六龙三凤冠,还得在冠上镶嵌代表皇后体制的七颗东珠。大昭公主也有资格戴凤冠,但冠上无龙,东珠也只可镶嵌三颗。

    除此之外,放眼大昭上下,也唯有一品亲王妃能在大喜之日以及一些重要的场合佩戴凤冠了,便是再下一品阶的郡王妃,也只能顶玉鸾亚凤冠。

    而一品亲王妃地位比公主地位还要高一些,再加上豫王而今在郢京中的地位,宗人府送来的凤冠,足有九龙六凤、镶嵌了六颗东珠,金灿灿的晃得奚杳眼睛直生疼,更别说其上面还有不少装饰的美玉琉璃点翠。

    还有一旁的钗、簪、笄、步摇等。

    奚杳眼前一黑。

    他磨了磨后牙槽,恨恨地把贺灼的名字在心里头剜了千百刀。

    宗人府……

    宗人府可不就是贺灼在管着的吗!这……这一日下来,他脖子不得给生生折断?!

    胡嬷嬷负责给奚杳梳洗装扮,此时见了那顶九龙六凤冠也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历朝有不受重视的皇后或者继后都不一定有这规格的朝冠呢!

    六颗东珠……可只比皇后体制少一颗,却足足比公主多了一轮,便是历代一品亲王妃数下来也从未见过这般尊贵的!

    这份尊荣,怕也只有这时的豫王才能给到他的王妃了。

    胡嬷嬷心里微叹。

    若是寻常女子,有这份尊荣便能够扬眉吐气一辈子了,便是这日辛苦些也是满足。可……可他们家的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男儿啊!不过逢场作戏,豫王又何必如此!

    奚杳回过神来,苦笑一声:“他而今便那么出格,若日后真遇见个全心喜欢的女子,我终归是与他做戏的,若他日后将她娶作王妃,也不怕委屈了人家姑娘。”

    大昭中不成文的规矩,继室过门时要避讳发妻当初的礼制,以免冲撞。

    贺灼此次迎亲的礼制已经是亲王最高的体格了,再往上便是帝王册封皇后的体制了,若他真有心爱的女子是万万不得再这般奢华了。

    但而今这套头面却是换不得了,不然满郢京今儿不是看十里红妆,而是看了个大笑话。

    想着,奚杳不禁为未来那位真正的豫王妃感到万分抱歉。

    房中没有他人,但胡嬷嬷还是示意奚杳噤声。

    哪有大喜之日说这些话的,虽说不过走个形式,但到底是不吉利的。何况这公主府中,谁知晓有没有一两只“眼睛”。

    奚杳示意自己知道了。

    胡嬷嬷这才招呼一干心腹侍女入内,赶在吉时前把繁复的礼服头面给奚杳穿戴好。

    待得把一品亲王妃的礼制喜服穿戴好,定承大长公主也全副长公主朝服地来了,她是新娘子的母亲,又是在公主府,自是没人敢拦她,径直便进了里室。

    奚杳从镜中反光见着她,正欲起身,被定承大长公主按住了。

    定承大长公主看着铜镜里的人影。

    有一对出色的父母,奚杳长相自是不赖的,而今妆容粉黛,将他面上的棱角掩住,的确是天仙一般的新娘子了。

    她轻声叹道:“与你娘更是肖像了。”

    奚杳张了张唇,沉默地望着镜中云眉红唇的人。

    定承大长公主执起桌案上的象牙梳,道:“好了,来,母亲给你梳头。”

    有个在宗人府管了许多年婚庆事宜这一块的宗室本来是要让一个老王妃来给新娘子梳头的。

    一般来说,寻常人是不会拒绝的。可奚杳不是一般女子,他是个男的。

    虽说从小因体弱就把他当女孩养,但许多事情上大长公主还是会遵着男孩子的习惯来。男孩子不似姑娘,很小就不会让旁人替着自己梳头发了,况且奚杳也不喜欢别人碰他的头发,若真来个陌生的女人来给他梳头,怕是会冷脸。

    定承大长公主也想到这层,回绝了宗室。

    定承大长公主还理直气壮,坐在那宗室屋内笑吟吟地说:“一般来说,全福人便可给新娘子梳头是吧?”

    宗室:“……是。”

    大长公主张口就来:“那全福人不就是家庭圆满?”

    宗室:“……是。”

    大长公主一拍手掌:“那不就是了?我与阮驸马夫妻恩爱、夫家父母康健、又有阮宿这个好孩子承欢膝下、兄弟姐妹和睦,可不是全福之人?我给寻音梳头就是了。”

    宗室:“……”

    前面的他捏着鼻子认了,最后的那条兄弟姐妹和睦?这位是不是当他不是皇室宗亲糊弄他?

    当年这位与妹妹武威长公主斗得死去活来时可不是这样说的。

    见宗室沉默,定承大长公主高高一扬眉,敛了些笑容问道:“怎么,不是么?”

    宗室敢说不是吗?

    他硬着头皮说:“……是。”可真是太对了。

    定承大长公主又说:“我是寻音的母亲,那么一来也算是合情合理的。”

    宗室:“……”

    行吧。

    于是这事便定下来了。

    奚杳看着铜镜,感受定承大长公主动作,又听着她一边说的吉利话。

    定承大长公主瞥了一眼站在旁边低眉顺眼的几个老嬷嬷,,俯下身去与奚杳低声说话。其中一个老嬷嬷眼皮子撩起来了些,旋即又放下了。

    女儿出嫁,做母亲的说几句私密的体己话是在常理之中的。

    说着说着,定承大长公主落下泪来。

    她这会儿说的话倒是让旁人都听见了:“……母亲的寻音,只可怜你遭了苦难,刚回到母亲身侧没多久便又要离家,我这心里到底不舍啊。”

    哭得那叫一个真情实意。

    老嬷嬷稍稍偏过头,又觑了一眼这边,这才安心了。

    “哭发哭发”,这种特别的日子,哭反倒是一种吉利事了。要定承大长公主不哭,这老嬷嬷反而更怀疑了呢。

    大长公主到一旁去,半真半假地在抹眼泪,又叫侍女给奚杳戴凤冠。

    乍一看那顶九龙六凤冠,不止作为娘家人前来添妆的阮家女眷,正准备去往前厅的定承大长公主面色也僵了半晌。

    她不确定的想。

    贺灼……他是想重死她家寻音么?

    侍女小心翼翼地将那九龙六凤冠在奚杳发顶上戴好,凤冠压下来的那一瞬间,奚杳面色一变,忍着吸气的劲头承住那可怖的重量。

    他如今可真佩服先朝那位戴十二龙九凤冠的恭献皇后和戴九龙九凤冠的淑庄皇后了。

    脖子……大概率真的不堪重负地要折了……

    但是不得不说,这顶凤冠一戴确实很有威严且华贵。

    怪不得,哪家女子都羡慕迎娶皇族新妇的仪仗。凤冠霞帔,确实是毕生之梦。

    吉时到了,有喜婆递给奚杳一把双凤戏珠团扇示意他遮面,牵来红绸引着他往前厅去。

    凤冠上的六凤环绕冠面,凤喙各自坠着长短不一的垂珠,最长的便是左右二凤,末端的珠子已然过了人肩,行走间叮当响。

    奚杳动作间,能清楚感受到垂珠的晃动。

    好像更重了。

    ……女子出嫁,真的太难了。

    拜别定承大长公主夫妇,在一片讨吉利的哭声中,定承大长公主亲自为奚杳披上红盖头,便由阮宿亲自背着上花轿。

    红盖头所用的绸缎透薄,加上奚杳有些内力底子,看外头不算太困难。

    出了公主府的门,他听闻义兄阮宿低低地骂了句脏话。

    奚杳:“?”

    他疑惑抬头,透过红绸,他望见停在巷子口的花轿。

    ……不如说看那轿顶。

    花轿朱漆为底,披着红绸,轿顶其上雕着花鸟虫兽、龙凤环绕、乘云仙鹤无数。

    奚杳:“……”

    不知道的还以为今天是册封皇后的好日子。

    大昭礼制,亲王与皇子都是未能飞升入天的蟠龙或者蟒,这两类人迎亲时女方用得凤凰,却不见得男方用得龙,毕竟龙可是天子的象征。

    这花轿上的龙,可以说是有点逾矩了。

    跟着出来的定承大长公主却是双唇颤颤。

    立在花轿旁的一个掌仪局女官适时开口:“先帝赐轿,天恩浩荡,卿家谢恩。”

    这是平武帝还在时便为爱子打造好的喜轿。

    众人谢了恩,奚杳这才透过绸缎望向高坐骏马的矜贵王爷。

    红色太张扬了,很合适他……

    天潢贵胄,就该这般张扬的。

    奚杳被扶亲妇扶上花轿,外头唢呐高声吹着,爆竹噼里啪啦的响。

    “起轿——”

    八抬大轿与长长的嫁妆队伍穿街过市,郢京到处张灯结彩。

    吉时前到了豫王府,迎轿、下轿、跨火盆等繁琐的流程奚杳都是被贺灼牵着走的,凤冠沉重,他不便乱动,只按着规矩来,末了听闻一声:“新郎新娘齐登花堂!”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倏地,奚杳手一颤,牵着同一段红绸的贺灼清楚感受到了,他听见他喃喃道:“……出戏了。”

    两人相对无言。

    的确是有些奇怪。

    两个男人,在拜堂成亲,其中一个还穿着女人服饰。

    贺灼动了动嘴唇,在拜下去的那一刻用他人听不见的声音说:“当是给你预演了,日后可明白你未来夫人的不容易了。”

    奚杳忍住了笑声,而后一叹:“的确不容易。”

    两人直起身。

    “礼成,送入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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