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甜的。

    眼下樱桃正合时令,这是远自樟州进献的御前贡品。

    闻说摄政王新得爱妻,特意分了其中半数孝敬给摄政王府。

    甘甜可口,汁水饱满,确比阑阳城中土产的樱桃清甜得多。

    吃水不忘挖井人,谢青绾很是斯文地咽下那棵樱桃,掩着帕子吐出核来,方才捧起那盘新洗的樱桃:“殿下尝尝?”

    她唇边还沾着浆色的甜渍,舌尖不经意舔过唇肉,舐去一点溢溅的汁水。

    顾宴容赏玩一样注视她吃下那棵樱桃,取过她手里的玉盘,无甚兴趣地放回榻侧的矮几上。

    开口应的却是:“好。”

    他一手撑在那张微凉的玉榻上,将人困在玉榻与他臂膀之间缓缓压近。

    阳春三月暖风里都杂着花叶熏香,周遭侍候的丫鬟婆子们识趣地退下去,在王府偌大的仙游园中辟出无人惊扰的一角,留给这对新婚燕尔的眷侣。

    男人的鼻息近得几乎要灼伤她的肌肤。

    谢青绾双手抵上他胸膛,做出抗拒的动作,怯懦道:“殿下?”

    顾宴容捉住她抵上来的双手,捏着腕骨颇有些恶劣地揉过她臂上嫩肉。

    回应淡漠一如平常:“嗯。”

    掌心温度却灼得像火。

    午后榕树底下风有些大了,谢青绾单薄的春衫被风吹皱,显出纤弱的肩胛与腰肢。

    和少女独有的颤颤雪软。

    顾宴容眼神暗了暗,忽然解下外袍,兜头将人盖了个结实。

    他欺身压得极近,谢青绾趁双手被松开的间隙颠三倒四地一通乱扒,才勉强从堆叠着的宽大衣袍里钻出头来。

    她细碎的轻喘着,面颊带着微微惊乱后还未消退的薄红。

    那夜光火晦晦总也看不分明,此刻在仙游园丽如明纱的万顷日色间,终于纤毫毕现地呈现在他眼前。

    谢青绾生了幽丽无辜的一张脸,在男人玄黑的衣袍里发丝轻颤,呼吸也轻颤,像是骤雨打落的铃兰,有至洁不渝的纯。

    顾宴容呼吸渐重了点,隔着一层衣袍掐住她细腰,往自己怀中摁下去。

    他唤她:“谢青绾。”

    不是新婚夜那句携风带雪的“谢小姐”,亦非平日古井无波的“王妃”。

    他连名带姓,唤的是她的本名。

    既不狎昵,也不冰冷。

    这三字如同定身符一样,霎时封印了她的一切细小动作。

    忽闪的眼睫,绞着丝袖的嫩指,连同轻咬着唇肉的皓齿。

    她听到顾宴容不疾不徐地问:“还记得上巳那天的事么?”

    他语气讳莫难辨,说不上究竟是兴师问罪还是暧昧缱绻的温存。

    谢青绾在他怀里极为乖顺起来,吞吞吐吐道:“殿下……”

    男人手掌灼热的温度透过层层衣料传达至她后腰轻薄的肌肤上,又意味不明地摩挲,收紧——她有两颗秀气诱人的腰窝,轻易可以被他把玩在手心里。

    顾宴容逼问她:“嗯?”

    声线平稳,全然听不出他那一瞬的绮思与出神。

    谢青绾被他揉得又开始抑制不住地颤栗,音色里溢出哭腔:“我,我记不得了……”

    她没醉过酒,原就不知道自己酒量深浅,醉后酒品如何更无从知晓。

    谢青绾生出怵意来,又有些委屈地蜷了蜷,软着嗓子为自己争辩道:“我不知道,无意冲撞冒犯殿下……”

    话音戛然而止。

    她感受到摄政王热腾腾的吐息落在颈窝里,接着又如同巡视领地的孤兽一样将她细致地嗅过一遍。

    落下的目光幽深而没有怜惜。

    顾宴容话语温柔,却无端逼出一层细细麻麻的颤栗来。

    他的啄吻落在她耳尖:“不要紧,本王帮你回忆起来。”

    谢青绾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危险,想要后退却发觉腰肢被他焊死。

    摄政王今日反常地话多起来,嗓音低缓像是在缱绻诉情。

    “你醉了酒,难舍难分地要来牵扯本王,自己又坐不安稳。”

    他忽然矮下身来,额头不轻不重地撞进她颈窝里,挺立的鼻峰险险擦过少女起伏的雪满:“就像这样跌下榻,撞倒了本王。”

    原来摄政王是在重复她那日的一举一动。

    这位年纪轻轻的集权者果然天资奇绝,将那日的每一个细节毫厘不爽地复刻下来。

    他松开钳在谢青绾腰间的一只手埋在她心口头也不抬地摸索到她右肩,发力将人按倒。

    “你便顺势推倒了本王,骑坐在本王腰上。”

    谢青绾浑身乍然烧起来,挣扎着要打断他的复述。

    顾宴容按在她肩角的手忽然开始游离,从她浅描的黛眉暧昧抚摸至鼻尖。

    “便是如此,从眉骨摸到嘴唇。”

    谢青绾羞愤眨眼,在挣扎的间隙瞥见他黑沉沉的目光。

    满盛着她尚且看不懂的欲和念。

    “教你下去,教你安分些,也只作不懂,很是会耍无赖。”

    顾宴容语气中间似乎有一闪而过的笑意,转而复又归于平缓。

    他微眯起眼,居高临下赏玩了片刻被按在矮榻上任人欲施的谢青绾,尔后卸力歪倒在她身侧。

    这张玉榻谢青绾一人躺时还算宽敞,此刻不由分说地挤进来一个身形高大的成年男性,霎时显得狭挤起来。

    顾宴容像是一头沉睡的伏狮一样挤进她怀里压得她呼吸不稳却又不至于气闷。

    谢青绾惊魂未定,他已开始揉她纤细脆弱的颈喉,开始嗅她衣下隐秘的私香。

    极具侵略性。

    压在她身上的胸膛舒适得喟叹,像是要醉倒在她肌肤间。

    谢青绾头皮都开始发麻。

    这不可能,她绝不会作出如此放浪形骸之事。

    顾宴容挤在她怀里眼都没抬一下,却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一样,慢条斯理道:“本王没有必要哄骗于你。”

    他嗓音不知何时哑了下来。

    谢青绾终于得了喘息的间隙,却碍于被他钳住太死,只能竭力用濡诚的目光去恳求:“殿下,这是外面……”

    她眼睛太过纯澈,秾丽到令顾宴容恍惚觉得,哪怕再过十年、七十年,他依然甘心情愿被这样的目光引诱。

    摄政王一身凛凛风雪似乎都静默下来,带着少见的温和,平铺直叙:“你身上很烫。”

    谢青绾被这一句论断打得措手不及。

    又隐隐祈盼着他问出一句哪里不适,她便能够顺势回房,结束这段令人羞愤欲死的煎熬。

    哪怕代价是多服几帖苦药,她也是甘愿的。

    顾宴容果然缓缓问道:“这么烫,莫不是……”

    谢青绾睫羽颤了颤,湿漉漉的眼睛里满盛着期盼。

    听到他接续道:“害羞了?”

    顾宴容轻描淡写地开解她:“别怕,你对本王做了甚么,都不要紧。”

    谢青绾被他抵在玉榻上,三月的艳阳穿过古榕树繁茂的枝叶间隙,泼下大片斑驳的树影。

    她五官蒙在暖辉里,于雪色中透出湿靡的红意,直烧得耳飞红云,眼波化水:“殿下,别……”

    顾宴容情话一样在她耳边低问:“别甚么?”

    热气又激起一点颤栗,谢青绾浑身都发软,用气声断断续续道:“别在外面……殿下。”

    她要哭出来了。

    裹在身上的外袍忽然被些许粗暴地抽了出来,扬起时瞬间遮蔽她眼前的一方光亮,铺天盖地地落下来。

    顾宴容用裹她的外袍结结实实罩住了亲密依偎的两个人。

    谢青绾惊得有一瞬凝滞。

    男人在她耳边很低地哼笑:“这样总不算光天化日了罢。”

    谢青绾浑身绷紧,他的吻已细密落在额心,落在眼角眉梢,落在她俏立的鼻尖。

    顾宴容目光黏在她莹润丰软的唇肉上:“原本有一件礼物的。”

    他喉中灼渴,喉结微滚:“晚些时候再看也是一样的。”

    不远处忽然有人惊呼道:“王妃娘娘!翠竹求见王妃娘娘!”

    顾宴容面色骤冷,甚至带出来些戾气与凶性。

    才要发落,忽然被谢青绾蹭上来劝住:“殿下,翠竹是祖母身边贴身伺候的。”

    眼下着急忙慌地冲撞入摄政王府,显然是出了急事的。

    翠竹向赵大管事亮了镇国公府的腰牌与镇国公的手信,问明了谢青绾的位置便不管不顾地飞奔过去。

    丫鬟婆子们远远在后头追着。

    翠竹便看到仙游园山水迂回,古榕树落叶簌簌。

    树下一张通体玉质的矮榻,蒙着件男人的宽大外袍,芯子里耸动不止,看得人脸热。

    翠竹吓得脚步骤停,扑通一声飞摔在地上。

    下一瞬,那团耸动的鼓包停顿片刻,露出一张靡艳潮红的脸。

    发丝凌乱,娇喘涟涟。

    ——幸而衣衫虽乱,却是整的。

    摄政王慵倦地支在榻上不曾回头,只一手霸道横在少女腰间。

    谢青绾无暇他顾,有些焦急地问:“出甚么事了?”

    翠竹方才如梦初醒,哭着叩头道:“老夫人母家外甥到阑阳探亲,谁知半途遇上山匪,只逃出一个十几岁的僮仆,如今生死不明。老夫人当场便犯了旧疾,眼下刚醒便吵着要亲自去寻,谁也拦不下……”

    顾宴容闻言支起身来,将春衫单薄的少女拢进怀里,细密抚过她的后背与发顶。

    面上霜寒未退,动作却是温和的。

    “备车。”他道。

    摄政王府的车驾稳稳停在了镇国公府正门。

    摄政王先行下车,一把将心不在焉的摄政王妃抱下车舆,抬手免了众人的礼。

    谢青绾微提起裙摆,步履匆匆地往听松院去。

    顾宴容一语不发地陪在她身侧。

    未至院门,便听得里头有人哭求道:“老夫人,樾湖路远,您大病才醒,去不得啊。”

    谢青绾脚步顿住,听到祖母镇定却坚决的声音:“还不去备车!”

    她咬了咬唇,忽被一只手截停了脚步。

    顾宴容揉了揉她齿尖下无意识咬起的小块唇肉,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松口,别咬。”

    芸杏同翠竹浩浩荡荡一众人也随之停住。

    顾宴容没来由地问道:“老夫人母家的亲戚,该是姓王。”

    谢青绾松开牙齿:“正是樾湖王氏。”

    顾宴容问:“可知姓名?”

    谢青绾回首去看翠竹。

    翠竹自己打了嘴巴,方道:“名为王永昌,随行的还有其妻子卢氏,并两个孩儿。”

    顾宴容心下有了定论,最后验证道:“是在哪里遇的山匪?”

    “停云山。”

    谢青绾捉住他的手腕,有所觉察:“殿下?”

    顾宴容揉一揉她挽起的长发:“他们所遇的不是山匪,是出逃的逆臣。”

    电光石火间,谢青绾骤然联想起那日温泉行宫,摄政王没有一同归府,正是去了樾湖办差。

    “殿下怎知是逆臣?”她已松了一口气,“是殿下出手,救过他们。”

    飞霄适时道:“正是昨夜的事。那行人受了冲撞,昏迷不醒,主子命属下便宜安顿,属下便自作主张,将人留在了就近的驿馆。待他们转醒,想必自会传信过来。”

    谢青绾一颗心才终于落地。

    祖母为人亲切和善,骨子里却是个谁也拗不过的倔脾气。

    连祖父都劝不住的事,只怕她也无能为力。

    幸而今日还有这么一段机缘,否则只怕还有的折腾。

    谢青绾定定望向他,蹙着眉尖,满眼是忧虑才定的润光:“多谢殿下。”

    榕树底下那桩子事被翠竹打断,也教她悄悄送了一口气。

    谢青绾吩咐翠竹进去先行回禀。

    她努力忽略那段羞煞人的记忆,和摄政王微有异样的目光:“若非殿下,今日还不知该怎么办呢。”

    本以为这位杀神又会不咸不淡地丢下一句“不必”,却听得他缓缓道:“嗯。”

    谢青绾呆了呆,丰莹的唇肉微微张开:“那……谢谢殿下?”

    顾宴容俯身看她,别有深意:“夫妻之间,不必说谢。”

    顾宴容政务缠身,遣了飞霄前去接人,便告辞回了府中。

    谢老夫人自然是好一番恩谢,亲自将人送出府门。

    飞霄快马加鞭赶回驿馆,让医官用了些猛药,唤醒了昏迷的一众人。

    带回镇国公府时已经入夜,阖府上下热着饭菜相候。

    谢青绾亦留在镇国公府照料谢老夫人。

    天色渐沉下去,江氏劝她道:“阿绾,你身体弱,先行用了晚膳,服过药便安置去,莫要跟着等了。”

    谢老夫人也附和道:“是这个理,我们阿绾娇弱些,听你母亲的。”

    谢青绾推拒道:“时辰尚不算晚,阿绾想陪祖母一起等。”

    谢老夫人还欲相劝,谢青绾再宽慰道:“自己的身子阿绾自己有数,必不会逞强的,祖母就让阿绾陪您一起等罢。”

    谢老夫人便不再多劝,只挽着她的手说:“好,好孩子。”

    王永昌带着妻儿来时已是夜深,见国公府灯火通明,阖府上下相候,眼睛不由一润。

    众人相互认过,王永昌将他两个儿子推上前来:“这是犬子书凌与书河。”

    王书凌方要见礼,身边的王书河忽然开口道:“你是四妹妹?”

    谢青绾一怔,算算自己在家中确乎排行第四,迟疑地点了头。

    王书河便拍着脑袋道:“你叫……漉漉是罢?”

    顾宴容来镇国公府接人,正将那句“漉漉”听在耳朵里。

    谢老夫人笑道:“这个乳名,连我同她母亲不常唤了。”

    王书河连忙赔罪道:“无意冒犯无意冒犯,一时记起了旧事,这才脱口而出,四妹妹见谅。”

    王书河与她同岁,正是冒失的年纪,谢青绾不欲多追究,莞尔笑道:“不妨事。”

    一抬眼,摄政王不知何时站在晦暗的灯火间。

    冰冷漆黑,风雨欲来。

    漉漉。

    月漉漉,波烟玉,莎青桂花繁,芙蓉别江木。

    潮润,湿濛,的确像极了她的眼睛。

    顾宴容生平头一次听到,原来谢青绾还有一个这样的乳名。

    从一个外男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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