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死了。

    少女一身红衣,跪坐在一旁,平静地注视着婆婆,她这个样子,已经持续了很久。

    素净的床榻上,婆婆合着双眼,宁静安详,像一幅被尘封在箱子许久的古画。屋内烛光暗淡,焰火似是被蒙上一层灰暗的颜色,在一片静寂中轻轻摇动,羸弱地分散在屋内各处。

    婆婆死了,这时候,自己应该要怀着怎样的感情,该显露出怎样的表情?少女想。

    再等等,再过一会,有人会来,少女想。

    屋外风铃声响起,而□□院断断续续传来声响,这些细碎的声音,从屋里听,有些喧嚣。这些声音中,隐隐夹杂着脚步声,脚步很轻,踏在木板上声音细微得几乎不可闻。

    那名女子就走在屋外长廊,她来了,少女心念道。

    少女移开了视角,低了低头,目光看向手上的东西,眼眸中带上了光却又慢慢转向黯淡,像是某一种情绪被换成了另一种情绪,又抬起头继续看向之前的方向,注视着躺在床上的婆婆。

    未过许久,步伐的声响完全消失,有个女子在门口停了下来。

    在许久前,这名女子曾到来过这里。

    她出现那时,撑着一把伞,站在庭院外,面容清冷淡若。那时,已是黄昏时分,残阳覆盖着整个院子,为四周抹上朦胧的暖色,宁静又安逸。只是她的出现,整个场景渺茫虚幻得如同一缕若有若无的残影,风吹一过,便了无痕迹。

    那时少女感到犹如被下了某种禁忌,把那名女子印刻在了心上。无论是发生了什么,过了多久,她都会清晰地记得那一日女子出现在婆婆面前时的场景,记得她的身影,就如嗜血的千年蔓藤般,用无数的血红色的蔓枝一圈又一圈紧紧地缠绕住自己,牢牢禁锢,挣不脱,解不开。

    她像是一个从远处而来的赴约之人,来见期待与她重逢的故人;又像是一个凭空突然出现的人,是毫无干系陌路人,相遇不过是一场萍水相逢;又像是一个故地重游的归人,她或许曾属于过这里,只是已经没有谁认得她了,只剩下婆婆知道她是谁。

    那日的那场相见,婆婆像是早就预感到了什么,从清晨起,婆婆就一人坐在庭院树下的石凳上,静静地坐着,等着。

    等到女子来时,婆婆周边早已铺满一地的花,一片片粉白与暮色相映相成。婆婆脸上带着笑意,轻轻地唤了一声女子的名字:

    “木淅。”

    木淅,少女听到女子名字的瞬间便想起了,这是扶绪曾对自己提及过的名字。这名唤做木淅的女子,扶绪说过会这才是她自己要找的人。木淅究竟会给自己带来什么?自己要做出什么样的模样,才能透过她看见扶绪那时说的,他想透过她看到的东西?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东西?

    婆婆没有等女子回应,便就自顾自说起了话来,脸上一直带着笑容。

    整个过程明明并没有持续很久,可是时间仿佛被凝固了一般,婆婆说了许许多多的话,讲了许许多多的事,即使这些事桩桩件件都是些毫不起眼的小事。整个过程,都是婆婆在讲,木淅在听,从始至终她一直没有开口。

    婆婆这样是在努力地做着什么?

    少女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婆婆……

    明明年华二八,是个清秀明丽的女子,可是却让少女叫她婆婆,就如她真的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一般。她说她活了几百年,固执地要让少女一定要这样称呼她。少女清楚地记得婆婆说了她活了几百年那句话时,她脸上的神情,有着少女看不懂的感情,鬼使神差地让少女遵循了她的话,叫了她一声“婆婆”,只是没想到这一叫就没能再改口。

    那是少女不能理解的感情,明明简简单单地一句话,可是却说得很认真,莫名带着淡淡的哀伤,但却是一种让人可以在不知觉中,安然平静接受的哀伤。

    那种哀伤就像是落在地面上的枯叶,在静静地等着那朵艳丽的花掉落一般,它们终将会在地面相遇,并且一同化作尘土。

    她觉得她大概是学不来的,她看不懂婆婆那时的感情,她看不懂的东西从来都学不像,再怎么假装也无法学得半分神韵。

    当最后一缕残阳悄然落下,是夜幕即将来临了。

    女子起身作势要离开,只是不知为何,在起身过后,她站在婆婆的面前,若有所思,良久良久,最终只是轻轻地吐出两个字:“叶漓清……”

    这般气质淡漠的人,叫唤婆婆的名字时,声音飘然,莫名的有些哀伤,就如婆婆曾说的那句话一般。

    少女那时十分期待木淅会说出什么话,可是她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便就转身离开了,随消逝的光,不见了踪影。

    自那日之后,庭院外再也没有出现过她的身影,婆婆死了,然后她又出现了。

    少女想,木淅现在就站在外面,等到她进来时候,她会见到自己。自己应该要让她看到自己什么的模样,婆婆死了,该会是悲伤吗?

    少女认真地回想她在世间里曾见过一名小女孩悲伤时哭起来的模样,既可怜又让人动容。记忆中的场景缓缓浮现,而少女像是在临摹一幅画,用画笔一笔一笔地把那悲意在自己身上一点一点地重现。

    未过许久,少女眼中便蓄了泪珠,红了眼眶,又慢慢浸湿了睫毛,不一会儿,脸上便带了两道泪痕,无辜又可怜。

    脚步声响起又停下,木淅已经走进了屋内。

    似是被细微的声响而受到惊扰,少女抬起头来,假装不经意间与木淅对视,在她清秀的面容上显现的是惊讶与无助,眼中还带泪,在眼框中滢滢转动,尽显一个少女痛失至亲该有的楚楚可怜模样。

    “你在等我来。”木淅看着她,平淡地开口道。此刻见到这名奇异的少女,木淅隐隐猜测到应是与扶绪有关。

    少女露出不解,没有料想到木淅并未立刻关心婆婆的情况,却突然径直的向她发问。她继续望着木淅,浑圆灵动的双目涌出了更多的泪。

    是她不够伤心吗?少女眼睛睁得更大了些,秀丽苍白的脸上尽是哀伤与委屈,她想让木淅看见她伤心的模样,因为这个样子最是招人怜爱的。

    “你知道我会来,所以一直在等我来,是他让你等着我来?”木淅不为所动,淡淡地问道。

    从她进门看到这名红衣少女那刻起,木淅心中有股莫名的感觉涌上心头,只是无法辨清究竟是什么。如果她是与扶绪有关,是他带来的人,那么扶绪怎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少女有些丧气,她轻轻抹了一下脸上的泪,因此沾染上泪水的手指,温热而湿润,真是可惜啊。

    对于自己精心准备好呈现出来的样子木淅并未太在意,她没有感受到木淅的情绪有半分的波动。

    她收起自己努力与刻意伪装而成的模样,自己是怎样的人,木淅就这样看清了么?

    “我是在等你来,只是……我在你的眼里看不到你对我半分疼惜与怜悯之情,是我做得不够好吗?”少女并不想木淅讨厌她,她想要木淅喜欢她。

    这种感觉是奇怪的,她知道这其中肯定是有某种原因的,只是她暂时无法知道。

    “既然如此,扶绪让你在这里等我有何目的?”木淅道。

    “他?他是谁?”少女假装听不懂。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那个把你带到这里来的人。”木淅皱眉,她要尽快找到扶绪。

    “你说的是扶绪哥哥?”少女笑了笑。“是我要等你的,他只是把我带到这里来。”

    “那他现在在哪里?”木淅忙问道。

    少女摇摇头道:“他把我带到这里来,便独自离开了。”

    “他去了哪里?”木淅道。

    “他走时并没有告诉我,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少女道。

    木淅蹙眉,她分不清少女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她知道扶绪来过这里,可是或许时间太久,她已经找不到扶绪在这里存在过的痕迹,线索中断,今后如何才能找到扶绪。

    少女看出了木淅的忧虑。

    “我虽然不知道他在哪里,但我想我可以指引你找到他。”

    “你会指引我找到他?”木淅微微讶异道。

    少女起身,视线看向门外。

    “我曾到过许多地方,每个地方停留的时间都不会很久,但我曾有一个很喜欢的地方。在那里我有一个家,有一个叫做父亲与一个叫做母亲的人。那里没有人说我奇怪,也是从那时起我想成为一个很好很好的人。但有一天,我见到了扶绪,我知道我又需要离开了。”

    少女走到木淅跟前,拿出一个红色锦囊。

    “这是?”木淅不解。

    少女取出装在锦囊里边的东西,是一块毫不起眼的石头。她把石头放在木淅的手心,合上她的手,同时把自己的双手覆盖在上面。

    木淅虽然有些疑惑,但没有阻止她的动作。

    “看到那人,我说他是我要等的人,可是他却给了我这颗石头,说我要等的人不是他,而是这块石头的主人。”

    木淅一触碰到石头,心口突然一痛。石头却突然变得莹润透白,带着冰冷的寒气,从她的手心直直渗入心扉。

    “很久之前,我自遇到了他后就跟在他身边,可是他却把我带到这里来,然后自己离开了。”

    少女紧握着木淅的手,她察觉到石头给木淅带来的不适,但却故意忽略继续自顾自地说道。

    木淅心绪有些波动,但面上未表露出任何的情绪,欲抽离少女紧握的手,但她的视线像是发生错乱了一般,不由停下了动作,她隐隐却看到了一抹白色的身影,是扶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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