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湘让周山把包子、馒头还有早上剩下的茶叶蛋,  全都打包,趁热装在布袋和大盆里的,她自己去菜市场街口,  喊了一辆黄包车来拉东西。

    静坐示威的队伍里,夹杂着的一部分人,  原本就是包子店的客人,看到白湘这个熟面孔,也不怕她使坏下毒,  自觉的就过来领包子。

    白湘看着对方面熟,  直接就递了个大肉包子过去,  “你来得早,  再来个茶叶蛋,赶紧热吃。”

    “老板娘你这事做得地道。”对方一边吃着包子,  一边夸人。

    “几个包子,  不值当什么。”

    有人带头,  后面的人自然就有样学样,  白湘准备的几百个包子、馒头,  跟快就送完。

    也没在那街口久留,白湘和周山一人提着空盆,  一人拿着空的布袋,赶着时间回店里收拾卫生。

    干的东西她们都送出去了,  锅里熬的粥,  汤汤水水的不好搬动,白湘她们就只能自己喝,  然后再各自分一分,让周围的邻居朋友帮忙解决。

    包子店难得轻松一下,白湘就给周山放了个假:“看现在这情况,  今晚上和明早,估计都没什么生意,我给你们放个假,你也跟你妹妹好好休息一下。”

    不管是工厂,还是外面这种小店,默认的都是全年无休,请假就要扣钱,所以白湘还特地补充了一句:“你放心啊,这次放假不是你的原因,工钱不会扣你的。”

    反正晚上也没生意,卖的那几个包子还不够柴钱,白湘索性就把铺子给关了,就在罗太太那儿老老实实的绑发箍。

    因为那些个资本家,影响了后面的赚钱大计,罗太太一边干活,一边骂骂咧咧的说道:“这些人都这么有钱了,涨点工资怎么了,怎么就那么抠呢。现在好了吧,工人都合起伙来反抗了。”

    包子店除了临饭点的时候忙碌一点,其余的时间都挺清闲的。周山在店里帮忙,生手的时候工资是7元,做熟了以后,工资就涨成了8元,白湘这儿还管他们两兄妹的三餐。

    可在工厂里干活,时间久、强度大不说,工资也不见得多高,再加上还不管饭,可能他们累死累活,一个月攒下来的钱,还没周山多。

    “要我说啊,还得咱们的国人有良心,那些罢工的工厂,大部分都是国外的老板。”

    罗太太也没看别人,光是从自己经常合作的纺织厂,就能看出点猫腻,剥削得最狠的,永远都是外国资本。

    “咱们华国自己人,以后都是要在这地盘上混的,都还注意着自己的口碑。外国人可不在乎这些,捞完人家就能跑。”

    白湘撇了撇嘴,说道:“这倒不一定,有些国人做生意也不地道,还是得看人。”

    别人白湘没注意过,可李如璋的那个鞋厂,里面的工人现在也在罢工游行。

    现在事情闹大,可双方都没有妥协,不知道还要对峙到什么时候。

    包子铺没事做,发箍的生意也在无限延后,白湘下午的时候,就又抱着本子屁颠屁颠的去刘记者家里学习。

    比起平时的热闹,今天刘记者的院子里就要清冷很多,只剩郑成一个人坐在书桌前默默看书。

    白湘问道:“刘记者呢?他头上的伤还没好,就又跑出去了?”

    “刘俊前两天都不着家了。关大哥跟着他一起出去的,会看好他的。”作为被两个好友抛下的人,郑成也很郁闷。

    伤哪儿不好,他偏偏伤的是腿,刘俊嫌他走路一瘸一拐的,跑都跑不起来,问都不问一句,直接就撇下他溜了。

    好在请了几天假的白湘终于又来上课,郑成十分欣慰的说道:“今天的报纸看了吗?没看的话来看看吧。”

    “还没呢。”

    白湘之前就指望着发箍挣大钱,一心扑在了上面,最近这几天的报纸,她都还没看过。之前她识字,用的也是旧报纸,并没有养成每天看报纸,紧跟时事的习惯。

    刘记者家里不缺报纸,白湘一次性的把这几天的报纸全都看完了。

    工人要求涨工资、改善工作环境的正常需求,工厂不答应,那刘记者他们也只能摆事实讲道理。

    他们花了几天时间,调查了一部分工厂的死亡人数,死亡原因,工厂对死者后续情况的处理……结果自然是触目惊心。

    到了今天,报纸上又把那家死了员工的立本公司扒了个遍,连他们一年的盈利都估算了出来,和他们一年庞大的利润比起来,工人的工资简直低得可怜。

    在这些新闻的刺激下,上海大部分工厂的工人都炸锅了,工人们付出身体健康的代价,为工厂创造价值,有些人甚至都死在了工位上,工厂挣的完全就是他们的血汗钱,却连给他们涨工资都吝啬,怎么能不让人气愤。

    这样的新闻,别说那些工人们知道了心里不平,白湘看完心里也憋屈得很。

    “是该闹一闹的,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大家的要求又不高,涨个两三元的,又不碍什么事。”

    因为要带孩子,白湘的从来没想过进工厂,可大家都是底层百姓,彼此都知道生活的艰辛和挣钱的不容易,所以白湘一直都是站在工人这边的。

    “你不是说要十天的假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继续上课?”郑成问道:“这次游行,你的那个生意被耽搁了?”

    “是有一点影响,不过没事,慢慢弄,等游行完了,我们这生意也还能接着做。”

    只要工厂开工,包子店的生意就能恢复,发箍的生意却还得缓一缓,大家群情激奋的战斗了一波,立刻就能花心思打扮的人少,哪怕游行停止,她们至少得再等多等两三天,等大家把这股情绪缓下来再说。

    白湘期待的说道:“事情都闹这么大了,游行的工人那么多。这事明天应该就能解决了吧?”

    郑成摇了摇头,脸色凝重,“这事不好说。很多工厂担心妥协了一次,就会被逼着妥协第二次。他们不会乐意工人骑在他们头顶上的。”

    “工厂停工一天的损失,都够给工人们加工资了,何必呢。”白湘着实不能理解那些大老板们的做法。

    “可是工人罢工也是有损失的。”郑成分析道:“他们就是在赌,工人们比他们还耗不起。”

    白湘磨了磨牙,恨恨的说道:“这些人怎么就这么狠心呢?都不怕报应的吗?”

    相比起上层人士的衣食无忧,底下的老百姓们遇到的难题就多了。单身没有拖累的青年少,大部分人都还要养老人,养孩子,房租和生活费是最基本的支出,最难的是家人生病的时候……那些大老板们半个月没有收入,还能继续吃香的喝辣的。工人们少了半个月的工资,可能下个月全家都得喝西北风。

    现在工人们联合在一起,那些老板们也被迫统一了战线,哪怕想要安抚自家工人,也只能偷偷的许诺好处,根本就不敢明着来,生怕被其他老板们排挤。

    第二天的时候,游行还在继续,而且也没有一家公司站出来说话,这就导致大家的情绪更加的激愤,思云在寄宿制的女校里上课,她们什么情况白湘不知道。

    可房东胖婶的两个孙子,放学回家,却在跟家里的大人发脾气。

    “这件衣服也是洋货,那件衣服也是洋货,明天我穿着去学校,肯定要丢人了!!”

    这两年阴丹士林蓝的布料格外流行,学生、知识分子、工人都喜欢穿,只不过这些料子都是用国外的的化学染料染的,染出来的颜色鲜亮,好看,价格还相对便宜。胖婶那孙子的衣服,基本都是这个料子做的。

    随随便便置新衣服是不可能的,胖婶无奈的说道:“你爹柜子里当放着两件好几年前的衣服,用的倒是染坊出来的布料,要不你们明天穿这个。”

    “不要,都好久之前的衣服了,又土又破,穿去学校还不是要被笑。”

    因为衣服的事,胖婶家里闹腾了一会儿,但白湘感受到这个风向,却是一个头两个大。

    一旦大家开始抵制洋货,那波及的面就广了。

    很多纺织厂,老板和工人都是华国人,可厂里的机器是外国进口的,染料也是进口的,那生产出来的布料是算洋货还是算国货呢。

    大部分人都不会深究这些料子的厂家是谁,只要看到这是洋货,就直接抵制,虽然这种风波过一阵就会平息。

    可遇上这种情况的白湘和罗太太,都有些欲哭无泪。

    她们做的发箍,用的是泰西绸,虽然她们是从华人老板的厂子里拿的货,可泰西绸是洋布的典型代表之一,如果抵制洋货的事情发生,她们的发箍又得多雪藏一阵。

    但这些事,也不是她们能靠自己能改变的,白湘叹了口气,说道:“我现在觉得我们当初那200大洋花得有点莽撞了,下次做生意的,还是得考虑当下的形势。”

    “老罗当初劝我冷静来着,我还怼他说,没冲劲,怎么挣大钱。”压了那么多钱在货上,罗太太也感觉到压力了。

    她俩当初的设想是,发箍一做出来就开始兜售,回本之后,她们又继续做来卖,谁知道形势变化得居然这么快。

    但决定是自己做的,所以说了两句丧气话之后,两人又开始互相加油鼓劲。

    白湘:“没事,咱们就暂时再等一等,只要发箍能拿出去卖,到时候咱们肯定能大赚一笔。”

    罗太太:“我也看好发箍这生意。想挣大钱,哪能没有风险,等一等算什么。”

    两人心里煎熬的等啊等,终于在抵制洋货的势头还没起来的时候,那家被当做典型的立本公司站出来登报妥协了。

    罢工的时间长了,工人们日子不好过,工厂的日子却更难。损失一两天的利润倒也还好,他们还能承受得起,可大批的货物都是签订了合同的,延期和违约都要赔钱。

    各方的压力之下,那家立本公司被推了出来服软。然后工会的人就站出来,为工人们的待遇问题进行谈判。

    最后的结果,大体上还是能让群众满意的。

    经过协商,大家的工资都会有2~4元的涨幅,对身体伤害较大的工作,工资基本都涨了4元,除此之外,某些岗位还需要配备口罩、手套、耳塞之类的防护用具。

    各个工厂的加班情况不同,岗位也有所不同,可大家的工资最低都涨了2元。

    只要能涨工资,大部分的工人都心满意足。得到厂里的承诺之后,当天就直接回厂里干活了。

    哪怕老板同意涨工资,可罢工这几天的工钱,老板是肯定不会发的,请假多久,就扣多久的钱,好在从这个月就开始涨的工资,弥补了这部分损失。

    几天的大游行结束,街道上又开始恢复正常的秩序,重新开门做生意的包子铺,生意倒是比之前还好了一点。

    四千多个发箍,白湘她们早就已经做好,存放在布店后面的小隔间里。但她们也没急着拿出去卖,而是又等了几天,等布店的生意也开始回暖,大家又有心情开始打扮的时候,白湘她们才在礼拜天开始行动。

    罗太太跟熟人借了个摆摊的小推车,一大早两人就把摊子摆在了群英女校门口,女校里都是女孩子,每个年级都有150人,再加上来接孩子的父母,这人流量妥妥的够用了。

    一个发箍根据粗细、款式的不同,成本在4~7文之间,白湘她们的定价也干脆,细的发箍10文,宽的发箍15文。现在连肉包子都要4文一个,她们这个发箍的价格属实不算贵。

    学校里的孩子都识字,白湘她们也不用多吆喝,直接拿了一块纸板放在前头,上面用炭笔写清楚了价格。

    白湘把思云从学校接出来之后,就直接挑了个月白色的细蝴蝶结发箍给她戴上。

    “好看,真衬你。就站我旁边,不许乱跑。”

    “我就站前面,帮你招揽客人。”白思云也想为自家的生意出一份力。

    因为包子店开门的时间早,白湘永远是最早的那一批来接孩子的家长,所以现在这个点,学校外头的人并不多。

    不过白湘她们这摊子上的发箍花里胡哨的,很快就吸引了一部分女孩子的目光。

    “全都是新款,要戴来试试看吗,我们这儿还有镜子……小的10文,大的15文,价格也不贵……”

    “学姐你可以试试我头上这种细发箍,很好看的。”白思云也跟在一旁摇头晃脑,全方位展示自己头上的发箍。

    能送家里女孩来读书,不管家里富不富贵,至少都是疼孩子的,这发箍的价格又不贵,只要孩子喜欢,家长基本都掏钱了。

    有时候不止女儿会买,母亲遇上了喜欢的,也会买。

    到后面,思云招呼小朋友的客人,白湘和罗太太就招呼大人。

    学校放学,人流都是分成几波的,走得最早的,都是那群小学生,父母一大早就来接了,稍晚一点出来的,就是年龄稍大一点的,她们可以不用家长来接,但出门的时候必须结伴一起走,请假条上还要写清楚今天的去处。

    这群学生手里的零花钱更多,也不需要父母做主,自己喜欢直接就买了,又干脆又大方。

    最后离开学校的,就是老师们,她们的财力就更不用说了,遇上喜欢的,一个人能买两三个。

    等学校放学的人潮结束,白湘她们大致估算了一下,光今天一早,她们就卖了差不多700个,6分之一的存货都消耗得差不多了。

    “待会儿我们还要去商业街卖,明天白天除了去商业街,放学的时候还要去其他学校,剩下的三千多个,应该今明两天都能卖完。那我们还按原计划行事吗?”罗太太商量着问道:“要不计划推迟?这两天先把多的钱挣了,下批货再打包卖给学校外头的那些小店和首饰店。”

    “再过两天,别人都把发箍学会了。”白湘说道:“今天咱们就把货全都处理完,然后立马赶一批新的货出来,这样赚得更多。”

    零售价是要比批发价赚得更多,但浪费的时间也是一种损失。

    罗太太在心里算了一笔帐之后,果断的说道:“行,就按你说的办。我先去商业街那边趁热闹卖发箍,你把思云送回包子铺,然后去钢铁厂再订4000个发箍。事情办完了,你再来找我。到时候咱俩一起去找那些学校外头的小店谈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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