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得居然是贞姬。

    “且慢。”江星阔难得开了尊口,徐方几乎下意识站定,问:“大人认得此女子?”

    “她是怀远驿的高丽女婢,怎么死得?”江星阔皱眉问。

    “船夫报案,城东的皎河里捞上来的,不知是否是失足……

    “徐方,在磨蹭什么?”周锦录在远处高高台阶上催促,见江星阔看他,仍是笑得云淡风轻。

    徐方只得冲江星阔一拱手,带着贞姬的尸体先行离去。

    小童还在发愣,只觉眼前一暗,抬眼就看见江星阔站在自己跟前,不由得摸摸脖子,心道:“虽是煞星模样,却比方才那个油头粉面的看起来有男子气概得多。”

    “你瞧见这尸首,何以如此惊讶?”

    “这位娘子前两日来过,难怪语调有些异样,我以为她是哪个山沟海湾里来的,原来是高丽姬。”

    “她来作甚?”

    小童低头掸掸身上灰土,“想家了,问米呗。”

    泉九脸上皱成一团,道:“高丽的鬼也能问?”

    “引鬼难,哄人又不难。”小童倒是坦率,将文婆子吃饭的手艺都揭了老底,不过人都死了,也不打紧。

    “大人,你看这两起案子会不会有关联?”泉九追在江星阔身后问。

    江星阔已然想到,大步流星的截了徐方的路,又对周锦录道:“周大人,我怀疑这女尸与我手上的案子有联系,可否将案子移交给我?”

    周锦录袍袖轻动,笑道:“既如此,江大人把那个案子转交给我也是一样的。”

    泉九就知道周锦录没这么好说话,就道:“大人,别理他了。大不了我跟徐方低个头,从他那探消息来就是。”

    徐方就站在边上,万分无语的瞪着泉九。

    “倒也不必,若贞姬之死真是人为,”江星阔转身离去,轻笑了一声,只道:“呵,等着吧。”

    泉九又想起从歪牛那里打听来的消息,一一说了。

    岑开致倒也同江星阔提了一嘴,说是碰见过嘉娘,江星阔便让小童拟了这几日来问米的人员名录,让泉九带着几个差役挨家挨户去问话。

    “公事公办。”江星阔叮嘱。

    泉九挠挠头,道:“大人,我晓得。”

    荆家是两人婚后才置办的房子,虽是荆方的名下,出资的却是嘉娘。见泉九上门嘉娘自然没什么好脸色,只是自家的确去过文婆子那,文婆子又死了,来问一问,也是情理中事。

    荆方忙于公事不在家中,嘉娘也不好意思说缘由,对峙片刻,使个仆妇出马,“大人,我家娘子问的是子嗣。”

    泉九若想在这事儿上多占点嘴上便宜,那是手到擒来的,不过他也觉出江星阔不想跟嘉娘多有牵扯,便算了。

    既得了底细,与小童说的相符,又问过可觉得文婆子何处有异?嘉娘说自己并没觉得有何异常,再没什么好问的,泉九便也带人离去。

    泉九与手下忙过半日,路过松涛书塾,有些不好意思的说:“你们先,先回去复命,我,我有事儿。”

    阿田和阿山知道他要去找瞿先生请教问题,一个两个掩了嘴笑,被泉九一脚踹远。

    从前父母还在时,泉九也是正经上过两年书塾的,后来家中兄嫂做主,多吃一口都招人嫌,更别提上学了。

    桥下老妪在卖柚子,瞧着光洁圆滑,淡黄清香,泉九在手上颠来倒去拣了一双,捧着往书塾走去。

    他知晓今日是十五,书塾不开课,省得叫那些毛头小子笑话自己还没法还嘴。

    秋风阵阵,秋凉宜人,瞿先生正在庭院中小憩,身侧矮凳上坐了个纤巧的女娘,正捧着一本书给瞿先生读。

    廊下竹帘随风而动,洁白清秀的侧脸好似一朵细嫩的丁香,泉九慌张的低了头,对引路的仆妇道:“赵婶帮我通传一声,贸贸然进去倒是不妥。”

    仆妇在瞿家多年,也算看着泉九长大,笑道:“官爷有礼,你同小娘子幼时虽一起玩耍过,毕竟大了,是要避一避的。”

    泉九盯着脚面,生怕叫瞿先生择出不妥来,可惜错过一道轻柔的目光。

    瞿先生好不容易得闲一日,还要叫这小子叨扰,更是要挑刺几句。

    “这种柚子中看不中吃,还是糙皮凸顶的好。”

    泉九憨笑,缩手缩脚的坐在矮凳上,“给先生清供用的,闻个味,看着玩。”

    瞿先生睨他,道:“何事?”

    泉九从怀里摸出一叠纸,看书习文时有阻塞之处,他都记在了上头。

    其实律法泉九算是熟稔,只是有些地方咬文嚼字,语义拗口,反而走了偏路。

    瞿先生一一给他讲解,泉九听得仔细。

    “往年间刑法试多由大理寺、刑部负责主持,我前些日子同刑部的同窗饮茶,虽拿不出历年卷案,但他也说了些应试法门,总之,只要你打好了底子,大多题目都无碍。”

    泉九听得连连点头,又道:“大多?那,那有些出题刁钻的?”

    “哼,那你也碰不上,我那同窗说,就数你那个上官出题最艰深,你既应试,他为避嫌,肯定是不会参与议题的。”

    泉九美得冒泡,不曾想在江星阔手下还有这种规避风险的好处。

    打发走了这个扰人清净的小子,瞿先生闭眼假寐,听见女儿脚步轻轻,便嘴角含笑的睁开眼,就瞧见眼前银光一闪,瞿先生一抹虚汗,原是她提了把菜刀要剖柚子。

    “爹早起还说秋燥喉咙不舒服,这下就来了柚子,实在是巧。”瞿青容笑道。

    “这厚皮柚子有甚个好吃的。”瞿先生说着,就见瞿青容轻松剥下一层柚皮,不过黄豆薄厚,里边瓤肉粒粒饱满,水当当的,一看就清甜可口。

    瞿先生揉了把脸,闷声道:“傻人傻福,随手拣得也这么好。”

    “泉大哥每回拿来的东西都不错,看得出是用心挑的,哪里是随手呢。”

    瞿青容细细的撕了白皮经络,只露了现成好吃的柚瓤递给她爹

    瞿先生接过来大嚼一口,的确多汁柔软,薄甜微酸,而且宜人香气,叫人鼻喉舒畅。

    “何必替那不成器的小子说话。”

    “阿爹既觉得他不成器,何必请了多年没走动的同窗吃茶?”瞿青容不给瞿先生留面子,一句点破。

    瞿先生冷哼一声,半晌才道:“唉,少时见他机灵顽皮,却也算得尊师重道,孝顺忠义,没想到父母缘薄,兄弟情恶,竟成了孤家寡人,险些行差踏错。不过也算迷途知返,到底年少,一切都还来得及。”

    瞿青容听了默默无言,过了会子,笑道:“晌午去岑家食肆买蒸鸡,提起您讲课多了喉咙不适,岑娘子说自己有几个舒喉清润的汤方,那时她正忙着,我也不好意思打搅,眼下大约闲了。我去去就来。”

    瞿先生淡笑颔首,道:“小心些。”

    “青天白日的,就这么几步路,阿爹还怕我丢了不成。”

    瞿青容虽出门不多,但也并非困在深宅的千金,虽戴着面纱,且看她通身书香气,左右也都识得她是瞿先生的明珠,即便有一两个滑头小子,也只敢窥视,不敢十分明目张胆。

    岑家食肆里午市歇了,岑开致睡得粉腮慵懒,正陪着阿囡玩推枣磨。

    泉九早饭并做中饭一起吃,此时又饿了,他来时岑开致还没醒,钱阿姥给他做了一碗汤泡饭,这种吃食不好拿出来卖,都是给自家孩子吃的。

    汤泡饭听着随意,但也不含糊。浓白的猪骨汤底儿,从岑开致开业那日起吊到了现在,算不得什么老汤,可也好味。

    一海碗米饭,浇上一大勺的汤,店里还剩了块五花卤肉,切了薄片码上,再挖一勺的萝卜丁、咸齑,撒上一小撮葱花,不比正经饭食差。

    泉九唏唏呼呼的吃着,美得抖腿,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人,他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再定睛一看,立刻正襟危坐起来,腰板挺直的像是刚被戒尺打过。

    “泉九,你抽筋了?”岑开致不解的问。

    “九叔,你抽筋了?”阿囡最近成了应声虫。

    泉九耳根都红了,没说话,只听见一声柔柔的轻笑。

    岑开致转首见瞿青容来了,忙手拉了手说话。

    “青容。”

    “开致。”

    瞿娘子前些日子伤了手,一时间无人开火,就在岑家食肆吃了几顿。后来发觉岑家食肆全是女人,瞿先生便也放心在瞿青容偶尔来讨教一下厨艺,岑开致和她算是一见如故。

    瞿青容一来,泉九吃泡饭的样子就好像千金喝燕窝,捏着勺子小口小口的吸,看得岑开致十分别扭,但随即又顿悟了什么。

    瞿青容揭开面纱时,侧旁的泉九僵了一僵,只盯着眼跟前的饭碗对他来说成了一件难事。

    岑开致看得好笑,听瞿青容说想要汤方,就道:“好,我去拿纸笔,你略坐一坐。”

    门帘落下一刹那,岑开致回瞥了一眼,果然见泉九鬼鬼祟祟的偏了偏脑袋。

    “先生身子不舒服?”

    “只是骂学生骂多了口干。”

    说罢两人一齐笑,阿囡看看这个低眉敛目,眼角春情,看看那个抓耳挠腮,笑若傻子。

    “我下回去买宝霖堂的枇杷糖。”

    “你的柚子很对症。”

    两人又异口同声。

    这下连钱阿姥都看出来了,坐在一旁但笑不语。

    泉九想说很多话,但他觉得眼下不是时候。

    等明年就好了,明年春暖花开之时,他若得了个正经官身,这才有脸去探一探瞿先生的口风。

    想着,他大着胆子瞥了瞿青容一眼,就见她嘴角噙笑,正望着食肆檐下一只歇脚的麻雀。

    此刻美好而漫长,泉九连呼吸都屏住了,却听到一声叫他厌极的唤。

    “三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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