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珩拍案而起,昂首冷声道:“本王是大明亲王,如今带着我大明皇帝旨意而来,如君亲临,你侮辱我,便是侮辱皇兄,侮辱大明。”

    赛罕本就不把眼前这个小王爷放在眼里,看他居然敢给自己甩脸子,索性拎着手里的金爵满脸挑衅的走到彭成旁边笑道:“彭总兵,你们大明怎么总是有这么多不识抬举的人呢?还是你识抬举,你送本汗的这个金爵本汗很喜欢。”

    彭成被这一句话吓得一身冷汗,若是朱翊珩细问,自己撒谎,再被这赛罕当众揭穿,朱翊珩还不得把自己捅到成明帝那里去。

    朱翊珩瞪了一眼彭成,两军交战,他居然还送敌人金爵,当真是奸人。不过他并没有像赛罕以为的将气撒到彭成身上,而是十分冷淡的看着赛罕道:“看起来鞑靼并不是真的来跟我们谈通贡的,那我也没有继续留在这的必要了。皇兄派我来做这个使者就是带着十足的诚意来的,可既然尊驾这么没有诚意,我觉得我大明要重新考虑这份贡书了。”

    朱翊珩说罢拔腿就要往帐外走去,彭成赶紧拉住朱翊珩道:“王爷息怒,大局为重,不可意气用事啊!”

    “站住!”赛罕快步上前拦住朱翊珩的去路,打量着眼前这个乳臭未干的大明王爷挑衅道:“吓唬谁呢?今天大明要是不通贡,不开马市,我就先杀了你这个狗屁王爷,再打进北京!你别忘了,这天下本来就是你们汉人抢了我们蒙古人的,我不介意再把蒙古人的天下抢回来!”

    彭成已经吓得面如死灰,在一旁急得五官都挤成一团了,他恨不得能帮朱翊珩做低伏小,朱翊珩活够了,他可没活够,要是惹怒了蒙古人,他第一个陪葬。

    朱翊珩非但不怕,反而笑了起来,眼里尽是不屑,“你尽管试试,杀了本王,皇兄定会举一国之兵力,歼灭蒙古。”

    赛罕冷哼一声,迫近朱翊珩压低声音威胁道:“歼灭?上一个想歼灭我们的陈言和韩樾可是被你们大明皇帝给杀了!你拿什么歼灭我们?彭成这种废物吗?”

    朱翊珩面不改色,甚至语气中带了几分嘲讽,“你不会真的以为你能打进京城吧!你尽管试试,看看我大明是彭成多还是韩樾多!”

    赛罕当然知道真的打进京城并不容易,若他真的有把握早就打了,何必留在这打转要银子。既然大明王爷都来了,可不能为了口舌之争让到手的鸭子飞了。不就是面子吗,给他便是!思及此处赛罕立刻换了一副嘴脸笑道:“跟王爷开个玩笑罢了,莫要当真。王爷请坐,来人,给大明王爷上茶!”

    朱翊珩也才转身慢悠悠的回去坐下,看了一眼茶盏,并未端起。

    赛罕心急,忙不迭的问道:“贡书的事……”

    赛罕的话还未说完,朱翊珩就接过话头说道:“贡书的事,皇兄已经有了圣裁,尊驾陈情诚恳,我大明也是愿意以和为贵,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自本王来通州,发现通州城里到处都是你们的人烧杀抢掠,尊驾既然是为了通贡,金帛钱财我们是不吝惜的。如今我们还在和谈,你们就这样不讲原则,我们若真答应了,你们收了我们的钱财,再继续劫掠我们的百姓又该当如何?”

    赛罕瞪了一眼彭成,想着定然是他两面三刀,故意让大明王爷扯出这件事,这个时候又不好发作,只能故作震惊道:“居然有这种事!这定然是底下人背着我乱来,只是彭总兵,我手下人胡闹,你就由着他们胡闹,这却是为何啊?”

    彭成哪里敢说话,只能向朱翊珩开脱道:“殿下明鉴,下官真的不知啊!”

    朱翊珩并不看他,反而看向赛罕道:“尊驾既然如今已经知道了下属的行为,不知是否有能力约束好下属不再侵扰我大明,自今日起?”

    “当然可以,那贡书可以签署了吧!”

    “圣上已经同意尊驾贡书上的请求,只是我们大明是礼仪之邦,按照邦交礼仪,这贡书上应当分别我们两国的文字书写,可如今只有汉文,没有蒙文。不若这样,等尊驾重新完善了贡书,本王再拿回去给皇兄签署。”

    “何必如此麻烦,反正都是给你们大明皇帝看的,难不成大明皇帝看不懂汉文只看的懂蒙文吗?”

    “此言差矣,我大明是礼仪之邦,凡事都要按章程礼仪办事。尊驾还怕我们大明出尔反尔吗?你放心,此事一日不完,本王就一日不离开通州,随时恭候。”

    赛罕想着这些汉人真是麻烦,为了银子也只好捏着鼻子忍下,“好吧。贡书改完我会尽快派人给你们送去,尽快,本汗的耐心没有那么多。”

    朱翊珩起身,提高了些音量答道:“当然,本王也想尽快离开通州。还有,尊驾方才答应了会约束下属不再骚扰大明,若这几天,本王还在通州城内看见鞑靼人,这份贡书可就要变成废纸了。”

    “放心,本汗不会像你们这些无耻的汉人一般出尔反尔,也不像你们那么废物,既然答应了你,自然约束的住。”

    赛罕这话明明是冲着朱翊珩说的,眼神却一直在暼彭成,朱翊珩就算再蠢也看得出两人的猫腻,他冲赛罕的挑衅只是微微颔首,算是全了大明的礼仪,便快步离开了赛罕的大帐。

    刚离开鞑靼人的领地,彭成就仿佛重新活了一般,卖力奉承朱翊珩方才多临危不惧,扬我大明国威。

    朱翊珩猛地停下脚步,一脸审视的看着一旁如释重负的彭成开口道:“彭总兵,看起来,你跟赛罕很熟稔啊!”

    彭成知道朱翊珩定然是听了赛罕那些话怀疑自己了,连忙狡辩道:“殿下明鉴,下官与赛罕多次,水火不容啊,怎么可能送他金爵呢?他是为了挑拨离间故意这样说的。”

    “哦,是吗?那你刚才在帐里怎么不这样说?”

    “下官,下官是……下官是怕惹怒蛮夷,坏了大事。”

    “彭总兵倒是很识大体啊!”

    朱翊珩别有意味的冲他挑眉笑了笑,笑得彭成一身冷汗。

    朱翊珩满面阴云的回到总兵府,沈云舒赶紧十分有颜色的给他倒了茶。朱翊珩喝了一口茶略缓了缓,便对青云道:“去叫汤和来。”

    “是。”

    一刻钟后,身着甲胄的汤和来了,汤和见屋内除了朱翊珩,就只剩一个婢女,一个亲随,便将随身携带的兵器放到一旁,跪下行礼,“下官通州卫指挥使汤和拜见怡王殿下。”

    “汤指挥请起。今日叫汤指挥前来,是心中有件疑惑想问问汤指挥。据本王今日所见,鞑靼所带兵马不过五千,并非彭成奏疏中的两万有余,而通州卫加上大同来的兵马足足有两万余人,为何不战?”

    彭成猛地抬头,欲言又止,复又低下头答道:“作战与否是兵部的决策,何况陛下的旨意是让彭总兵统领布防,下官只能听命,无权决策。”

    “好,那我再问你,为何鞑靼深入大明却粮草充盈,兵器众多,我观通州城内驻军粮草不足,许多士兵连兵器都没有!”

    彭成额头已经出了一层冷汗,身体也微微发抖,低头答道:“粮草,兵器是公里派来的太监们管着,详情下官并不知。至于鞑靼……鞑靼的粮草应该是一路掠夺而来。”

    朱翊珩眸中寒光一闪,继续问道:“本王再问你,昨夜本王暗访,发现通州城内居然任由鞑靼人烧杀掳掠,为何无人阻止?”

    “下官……下官……”

    朱翊珩一怒之下摔了茶杯,“好你个汤和,你一个通州卫指挥使,一应军务居然一问三不知,本王这就上奏皇兄,说你渎职懈怠,免了你的职,收押进京听候发落!”

    彭成猛地抬起头,眼前的朱翊珩哪里还有传闻中闲云野鹤,不问世事的样子,一脸的疾言厉色,忙求饶道:“王爷容秉,下官何尝不想管,可下官管不了啊!”

    “管不了?你把职责都推给彭总兵和宫里派来的太监身上时不挺有本事吗?”

    “并非下官刻意推脱!王爷知道彭成是怎样的人吗?他为了邀功,再鞑靼进攻大同时,他重金贿赂赛罕,让他们转攻别处。鞑靼收了他的钱财,这才一路粮草充盈,无往不利。他还无耻的上表跟陛下说是他打退了鞑靼!

    后来鞑靼进攻通州,下官向兵部求援,兵部居然是压着不肯上报朝廷,反而让彭成带兵过来支援。可他赶到通州的第一件事,居然是以军饷不足为由,任由他的兵肆意掠夺通州城,这才导致通州城内处处萧条,关门闭户。后来陛下让他统领布防,他居然又想贿赂鞑靼,跟他们说只要不开战,总兵府布防以南都可以让他们随意掠夺!

    宫里派的那些个太监守着武库,我们想要兵器还要贿赂他们,通州这个情势,哪里还有余钱给他们啊!至于驻军人数,王爷可知道吃空饷?王爷您大可去看看这两万多人有多少是能打仗的,又有多少是老弱病残啊!”

    一旁的沈云舒听到这些领兵之人的所作所为只觉得毛骨悚然,他们到底把百姓当什么?把人命又当什么?

    朱翊珩厉声斥责道:“你既然都知道通州的情势,为何不直接上奏朝廷,秉明此事!”

    “王爷,兵部尚书和彭成都是钱阁老的人,下官上疏参他们,您猜是陛下先看到奏本还是下官的脑袋先落地?”

    朱翊珩起身打量着神色忧戚,慷慨陈词的汤和,他并不完全相信汤和说的话,当官的哪个不是三言两语把过错都推给别人,可有几个屁股是真的干净的。

    “你今日所言,本王自会查证,若有一句虚言……”

    “若有一句虚言,便让下官五马分尸,不得好死。”

    朱翊珩对着赌咒发誓的汤和,只是淡淡说了句:“你先下去吧。”

    沈云舒见汤和走远了,才问道:“他发了这么重的誓,应当是真的吧!”

    朱翊珩端起茶盏,不徐不疾的喝了一口才道:“天真,当官的赌咒发誓是最没用的,你信不信我现在把彭成叫来跟他对质,他发的誓能比汤和更狠。”

    沈云舒哪里知道这些当官的脑子里想什么,便顺着朱翊珩的话问道:“那殿下是觉得他在撒谎吗?”

    “别的事不好说,彭成在大同贿赂鞑靼,还谎报军功的事确实是真的。不过他是钱首辅的人,又是钱首辅举荐的大同总兵,自然有的是人帮他遮掩。”朱翊珩把茶盏放下,对青云道:“你去告诉彭总兵,本王下午要去清点一下驻军人数,顺便看看武库。”

    “是。”

    若是从前的朱翊珩,此次成明帝只是让他做使者,并没让他管其他,他大概是不会管这些人怎么折腾百姓,更不会自己动手牵扯其中得罪钱党。想到这,沈云舒忽然看着朱翊珩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殿下有没有觉得,你好像和以前有点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

    “殿下不是最擅长揣测人心吗?不如猜猜我是什么意思?”沈云舒眼睛亮亮的,笑得像一只小狐狸。

    朱翊珩只觉得被她看的心里怪不舒服的,装作若无其事的把头撇向另一边,哼了一声,“有什么难猜的,无非是想本王素来万事不出头,怎么这次不缩起来,不怕得罪钱党吗!是也不是!”

    “殿下果然圣明!”

    朱翊珩听着沈云舒流于表面的吹捧只觉得像是嘲讽,“都兵临城下了,本王还往哪里缩,等钱党那些蠢货继续祸害大明江山?等鞑靼真的打到北京?等大明江山又归了蒙古?到那时别说那个位置了,本王连王爷都做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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