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望不可思议的转回身,  “迟小将军!”

    跌跌撞撞跑到迟秋意面前,瞪大眼睛将人从头到脚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又一遍。

    迟秋意被他看得心惊,默默后退了一步,  后背贴在门上,“阿望,  你怎么了?”奇怪道。

    听到熟悉的声音,  周望差点儿哭了出来,“你真的没事!”上前紧紧抓住迟秋意的双手。

    迟秋意退无可退,只能任由人抓着,  “我能有什么事?不过只是喝多了一点儿……”

    “小将军啊!”周望到底还是哭了起来,边抹泪边控诉道,  “你是有所不知,  昨天晚上咱们遭贼人啦!那贼人甚是凶恶,  打伤我后又将你掳了过去……”

    迟秋意听得一头雾水,被贼人掳了过去?那我现在这是在哪里?“你做噩梦了吧?”敲了一下周望的脑袋笑道。

    “不是梦!你看我的脖子!”周望当即将受伤的地方展示给了迟秋意。迟秋意仔细看了看,还真看到一道半掌宽的淤青。

    “疼吗?”迟秋意轻轻摸了摸伤处,那贼人下手不轻,淤青至今没有消除。

    “疼!”周望用力点头,  “但是这都没什么,  小将军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哪里不舒服?”

    迟秋意揉了揉自己乱糟糟的脑袋,  “没有,甚至连醉酒的头痛都没有。”

    “那就好。”听说迟秋意无事,  周望松了一口气,  “看来那贼人是冲着钱财来的。”

    “可是,  ”迟秋意仍然很疑惑,  “我为什么会在你的房间?”

    周望四下看了看,  院中各物整整齐齐一样未少,  实在不像是遭了贼的样子,“说不定那贼人认出你是大名鼎鼎的迟小将军,良心发现将你送回了屋。又因为弄错了咱们两个的房间,这才将你送到了我那里。”

    迟秋意虽仍觉得哪里有些奇怪,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能暂且同意了周望的推测,“兴许是吧。你昨晚受了惊,今日就不要去外面了,我这就去叫郎中过来。”

    “我没事的,小将军!就让我同你一起去罢!”周望并不觉得自己的伤碍事,生怕迟秋意丢下自己跑了,张开手臂挡在迟秋意面前。

    迟秋意被他过度紧张的样子逗笑了,“我又不能长了翅膀飞出去,别的不论,郎中总该请吧。”好声劝道。

    “这点小伤根本用不着郎中!”周望梗直了脖子倔强道。

    迟秋意拗不过他,只能妥协道,“先吃饭罢,吃完饭再说。”

    周望这才想起两人还饿着肚子,握住迟秋意的右手摇来晃去,“小将军,不要叫郎中,也别叫我去别的地方。我只跟着你,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那我要去吃早饭了,你要一起吗?”

    周望当然要,只要能跟在小将军身边,让他干什么都可以。立刻喜出望外的跟着迟秋意来到饭堂。

    迟秋意向来都是和士兵们一起吃饭的,一到饭堂便引起众人瞩目。

    “小将军来了!”

    “凤栖一枝花来了啊!”

    “今儿怎么来得这么晚!”

    迟秋意没有理会此起彼伏或好意或戏谑的问好声,找了一处空闲的地方和周望一起坐下,草草用过早饭后来到了迟老将军的营帐。

    迟重已经去过一趟城外了,见迟秋意这会儿才来,就知道准是昨晚喝多了,“今天你就休息一天吧,让周望陪着你。我早上去城外看过,没什么需要盯着的。”

    老父亲都发了话,迟秋意便答应下来。

    “对了,还有一事,”迟重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告诉迟秋意,“武宣王从京城过来了,昨天到的,你们见过了吗?”

    迟秋意愣了一瞬,“没、没有。”

    “如今大家同出门在外,你也不要总是板着张脸,传回京城还以为咱们父子联手欺负人家呢。”迟重苦口婆心的劝道。

    “我会注意的,父亲。”迟秋意此时已经恢复了正常,微笑道。

    迟重便感慨着,孩子长大了,懂事了,“知道就好,知道就好,快回去休息吧。”

    两人告别迟老将军,却没有回屋。迟秋意感觉自己精神不错,完全没有酗酒后的头晕与不适,便和周望一起来到了大街上,“阿望,今天我们放假,你有想去的地方吗?”迟秋意问。

    “迟小将军,你到凤栖城也有些日子了,还没去玄乌城看过罢?”周望问。

    “没有。我记得玄乌城是你的老家?”

    “对!”迟秋意还记得自己的老家是哪里,周望感激的不住点头,“去我家吧,我带你去看丫头。”

    玄乌城距离凤栖城并不远,来回总共用不了半个时辰。想到周望有些时候没有回过家了,迟秋意便答应下来,策马同周望一起朝玄乌城赶去。

    城墙上,一个魁梧的身影正无声的看着他们。

    “武宣王,原来您在这儿。老将军有请。”通传的士兵总算找到了人,恭敬道。

    温峥便恋恋不舍的多看了那出城的背影一眼,随士兵下了城墙。

    “不知老将军找本王何事?”温峥到的时候,迟重已经等在城墙下了。

    看到温峥,迟重忙道,“今日本该臣陪同武宣王在城内视察的,可是秋意他昨夜醉了酒,臣便放了他一天假。军中不可一日无人,这视察……”

    “无妨。”温峥笑道,“本王自己随意转转就好,老将军不必介怀。”

    “那老臣便先退了。”

    迟重离开后,温峥独自在凤栖城内转了一会儿。凤栖城本就不大,环境也是萧条,属实没什么可看的。

    无聊中,温峥又忍不住开始想念迟秋意。

    昨晚,那短暂的相守,让他本就磅礴的思念愈发难以忍耐。

    早上回到房间后,温峥本想闭上眼睛小憩一会儿,却总在朦胧中看到迟秋意,看他同旁人吵吵笑笑打打闹闹,却无论自己如何大声呼唤,都无法引起他的哪怕半分的注意。

    如此魇了几回后,温峥便再也没有睡觉的心思了。翻上墙头看着迟秋意的院子,果真看到了他同周望一同出门、用餐、策马而去……

    回忆到此,温峥突然感到心头一阵抽搐,后背冷汗直冒,手脚却冰凉。

    温峥不得不停下脚步,靠在墙上休息了一会儿。

    朦胧中,他听到了摊贩的叫卖声和小朋友们的嬉笑声。

    时远时近,忽高忽低。像虚无的梦,又像曾经实实在在发生过的并不准确的记忆。

    痛苦纠结的时候,几声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这片混沌。

    温峥睁开眼睛,重新走到大街上。卖杂物的小贩仍在叫卖,“瞧一瞧呀看一看,买不了吃亏,买不遖峯了上当!”

    温峥走到摊前,拿起一个香囊问道,“多少钱?”

    “五文。”

    温峥给了小贩一枚银子,“不用找了,你知道玄乌城怎么走吗?”

    “玄乌城?”小贩眼睛亮了,“知道知道,出了城门往西十里地,就是玄乌城了。”

    “谢过!”温峥便回住处牵了马,直奔玄乌城而去。

    可到了玄乌城,温峥又有了新难题:他不知道他们去了哪儿。

    他只知道周望的老家便是玄乌城——当初逼迫人离开京城时,周望自己供出来的。

    可玄乌城同凤栖城一样,姓周的人家实在太多了。

    温峥只能一户户打听过去。还好,玄乌城不大,到傍晚,还真叫温峥打听出了周望的家在哪儿。

    温峥穿过弯弯绕绕的小巷,来到一户破败的小院前。

    这里,便是周望家的老宅了。破旧的院门紧紧关着,油漆剥落,蛛网横生,一如任何被荒废的旧宅。温峥在门口等了一会儿,一直没等到院子的主人,便飞身越过院墙,来到院内。

    院中除了几株无人打理的果树,便空空荡荡空无一物。正房的房门不知为何并没有上锁,温峥推开门,发现屋内却干净的出奇。

    他们一定来过这里,只是不知道又去了哪儿。

    确定自己没有找错,温峥松了一口气,离开了这个简陋破败的小院儿,重新回到屋顶。

    温峥在屋顶躺了不知多久,太阳落下月亮升起,老旧的院门突然嘎吱响了一声,他们终于来了。

    温峥连忙爬起来,果然看到迟秋意同周望一起进门来,两人手里怀里皆抱满了大大小小的包裹,一路上说说笑笑,没有注意到房上的人。温峥看着他们一前一后进了屋,拿开一片碎瓦,看到屋内幽然燃起一盏昏暗的油灯。

    迟秋意端着灯,似乎在给周望照明。周望则弯腰在一个老旧的柜子里翻找什么。

    不一会儿,周望直起身,高兴的同迟秋意说了什么,迟秋意便也高兴起来。

    两人兴高采烈的说了一会儿话,虽然温峥什么都没听到,但是他依然可以看出,迟秋意很高兴。高兴的迟秋意迟随口吹灭了油灯,屋内一时暗了下来,那两人却又一同出门去了。

    那些包裹被留了下来。

    待大门关上,温峥从屋顶上下来,大摇大摆来到屋内,借着月光找到他们留下的包裹。打开后发现只是一些日常物件锅碗瓢盆等杂物。

    温峥松了一口气,重新收好东西离开了这里。

    直到驱马上了回凤栖城的路,温峥才后知后觉觉察出不对劲——那些杂物,分明是过日子的必需品。

    他们难道想在玄乌城长住!

    这个认知让温峥骤然勒紧了缰绳,马儿嘶鸣着停下。温峥气愤的掉头重新回到了玄乌城——他想毁掉那些东西,哪怕会暴露自己——玄乌城门却关了。玄乌城不比凤栖城,兵力充足,关门的时间一向很早。

    温峥盘算着若是再拖下去可能连凤栖城都进不了了,西北重地不比京城,仅凭一块儿玉佩就能放他进城,遂策马朝凤栖城赶去。

    温峥堪堪赶上城门关闭,惊险进了城,直奔驻地而去。

    回到住处后,隔壁已经亮起了灯。看来迟秋意他们早就回来了。温峥顾不上吃饭,洗了把脸,又理了理仪容,这才慎之又重的敲响隔壁院门。

    “什么人?”周望打开门,看到温峥既惊又怕,“是你!”

    “听迟老将军说,小将军住在这里。”温峥的神情倒是平静,直接道。

    “是。”周望回答。

    “我要见他。”

    周望便朝院内喊道,“迟小将军,武宣王来了!”

    迟秋意正在灯下擦拭自己的佩剑,听说来的是他,倒也没有多意外。放下佩剑来到院中,“武宣王深夜来访,小臣招待不周,还望武宣王开恩。”

    温峥知道他有意如此生疏,心中虽苦,面上却不显,微笑道,“是孤来的匆忙,还望小将军不要厌烦。”

    迟秋意便没有回答。院中一时安静下来。还是周望率先开口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武宣王请里面坐,茶稍后就来。”

    温峥也不客气,登堂入室落了座,迟秋意自然得陪坐。周望忙前忙后沏茶时,两人又是相对无言。

    温峥看着简朴的屋内,终于忍不住开了口,“不知迟小将军何时到的凤栖城。”

    “不久。”迟秋意恭敬回答。

    “不久是多久?”

    “半月有余。”

    时间与温峥猜想的无异,便接着问道,“不知周公子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周公子既想保家卫国,会来参军想也是可以理解的。”迟秋意答。

    “是吗?”温峥笑了,他才不信是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呢。当初若不是他狠下心来将周望赶回玄乌城,还不知道那毛头小儿会做出什么事呢!如今又出现在迟秋意身旁,说他没有非分之想,温峥死也不会相信!

    正说着,周望本人到了,还端来了沏好的热茶。温峥接过茶盏,“谢周公子。”

    “不敢当。”周望说着,端了另一杯茶来到迟秋意身边,亲自捧了茶放到迟秋意手里,却手一抖将茶洒了出去。

    “呀,小将军!”周望大喊一声,忙拉着迟秋意站了起来,“快,快进屋换件衣裳!”

    温峥也放下茶盏,“怎么回事!”

    “是我笨手笨脚打翻了茶盏,还请武宣王稍等,为小将军换套衣服再来。”周望说着,推着迟秋意进到了里屋。

    屋门嘎吱一声关紧,温峥砰地一掌拍在桌上,桌上的茶盏被震翻,热茶流满了桌子。

    温峥独自等了半日,却始终不见二人出来。越等便越是胡思乱想坐立难安,干脆起身,轻手轻脚来到屋前,推了一道门缝偷看起来。

    这一看却了不得,屋里二人竟光天化日之下衣衫不整的搂抱在一起——最叫温峥愤怒的是迟秋意身上只着了里衣,而那周望的手竟然伸到了衣服里去!

    “住手!”温峥朗声呵道,大步来到二人面前,拽过周望挥手就是一拳。

    周望歪头吐出一口鲜血,却没有呼救,咬牙道,“武宣王这是何意?”

    “你刚刚在做什么?”温峥也咬着牙问道。

    “侍候小将军更衣。”周望转过头来,嘴角慢慢流出一道血痕。

    迟秋意匆忙拢住衣衫,远远的看着他们,没有说话。

    温峥望了他一眼,拔出剑来,“我今天这就为民除害!”

    “武宣王且慢。”迟秋意这才走到两人跟前,“我和周公子你情我愿,又何来为民除害之说。”

    “你情我愿?”温峥重复。

    迟秋意郑重的点了点头。

    “哈哈哈!”温峥大笑起来,“你不是最看不上男子间的情谊吗?”

    “周公子他一腔热忱,与其他男人大有不同,我很是喜欢。”迟秋意面无表情道。

    “我不信!”温峥一时红了眼,声嘶力竭道。

    “由不得你信或不信,既然武宣王没有其他事情,周望,送客吧。”

    “是。请吧,武宣王。”周望说着推开屋门。

    “好,好!这可是你说的,迟秋意!”温峥说着大笑着出门去了。

    周望见他走远,忙到迟秋意面前殷勤道,“小将军,你方才说的都是真的吗?”

    “假的。”温峥既已走远,迟秋意脸上却还是没有表情。

    周望苦笑一声,“我其实想到了,却还是止不住的开心。”

    “今晚你受委屈了,这是外伤药,且拿去用吧。”迟秋意说着,扔给他一个小白瓷瓶。

    周望连忙接住,“谢小将军!”却没有离开。

    “你还有什么事?”迟秋意问。

    “我怕那武宣王去而复返,不如今晚……”

    “他不会的,你走吧。”迟秋意赶客道。

    周望便恋恋不舍离开。

    那边,周望其实说的不错,刚出了门,温峥便折返回来,飞身到了墙上。没等多久,果然看见周望出来了。

    温峥一时不知该喜该忧,喜的是迟秋意并不是真的喜欢周望,忧的是迟秋意宁可谎称喜欢别人,也不想多见自己一眼。

    周望回自己屋了,温峥落到院中,在迟秋意门前站定。

    他来这一趟,不是为了惹迟秋意厌烦的。他来是为了告诉迟秋意,哪怕天涯海角,也别想甩掉自己。

    永远都别想。

    这样想着,温峥推开门。迟秋意已经换了一身衣裳,正在整理床褥,听到推门声,头也不回道,“怎么又回来了,难道是我说的不够清楚吗?”

    温峥砰一声跪在地上,“清楚,你说的很清楚。我的心意也十分清楚。”

    迟秋意这才回头,蹙着眉毛看他,“武宣王这是何意?”

    “上次趁人之危,还未求得小将军原谅便匆忙分开了。温峥特来负荆请罪,请小将军成全!”温峥背挺得笔直,朗声道。

    “武宣王莫要开玩笑了,想爬武宣王床的人,庆阳城里没有一千也得数百。迟某得此大幸,烧高香还来不及,又怎会怪罪呢?”迟秋意冷笑道。

    “小将军胸怀大量不愿与温某计较,是温某的福分,可温某心中实在有愧,若不亲耳听得小将军的原谅,便茶饭不思夜不能寐——”

    “武宣王莫要再说了,迟某这里不是寺庙。武宣王既有这份心意,不如去庙里为天下为世人祈福,也好过在我这里浪费时间。”迟秋意说着便打开了门,“武宣王,我要休息了,请走吧。”

    温峥点点头,“也是,我来请罪怎能打扰到你休息呢。”说着,就那么跪着移到了门外,“我在这里,就打扰不到小将军了吧。”

    迟秋意的眉毛蹙的更紧了,却还是什么都没说,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第二日,迟秋意出门时,温峥还在门口跪着。他权当自己什么都没看到,叫了周望一同来到军营。

    周望自然看到了跪在迟秋意门口的武宣王,“武宣王这是在做什么?”不解的问道,“难道他做过对不起小将军的事?我这就去杀了他!”周望说着便想折回去。

    “你是他的对手吗?”迟秋意冷冷道,“而且,就算你侥幸得手了,太后和皇上那边怎么交待?你想连累我们父子一同陪你掉脑袋吗?”

    周望这才想到这层,后怕道,“还好有小将军提醒,差点儿就犯了大错!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就让他在那儿招人显眼?”

    “他既是王爷,我们又怎么能管得了他?”迟秋意凉声道。

    周望见他说的在理,便不再理会这件事。两人在军营忙了一天,回到住处时天已经黑了,却见温峥还跪在那里,仿佛一尊雕像。

    周望这次得了教训,没有作声,学着迟秋意的样子将他无视了个彻底。

    第二日还是这般,周望已经开始习惯早上出门看到迟秋意门口的这尊大佛了。熟练的叫上迟秋意,照例来到军营。

    不巧的是,当晚便下起了大雨。西北夜间严寒,雨水更是寒冷刺骨。两人撑着伞回来时,温峥还跪在原地,衣服早已湿透,后背却挺得笔直。

    周望看向迟秋意,见他面色如常,丝毫不为所动,便想无论这武宣王还是迟小将军,皆不是凡人。夜风吹过,带来透骨的寒意,周望瑟缩了一下。迟秋意见了,便催他快些回屋。

    周望便回到屋里,关好窗子,又燃起了炉火,这才觉得好受了一些。

    那边,迟秋意也烧起了火。暖炉散发着氤氲热气,不一会儿便浑身暖和起来。

    换下被雨水打湿的外衣,迟秋意抱着暖炉歇息了一会儿。窗外风声雨声乱作一团,仿佛要将院中的杨树连根拔起。迟秋意听着心惊,不自觉的朝外看去,却隔着窗子看到了风雨中巍然不动的温峥。

    雨水和着冷风无情的拍打在他身上,好似嘈嘈切切的嘲笑。当事人却一脸凝重,无知无觉。

    迟秋意冷笑一声,起身拿了伞出门,撑伞来到温峥面前。“武宣王,你若这般跪一夜,明日必重病。西北的郎中草药可比不得京城,一点儿小病都能要人性命。小臣可不想被武宣王连累。”

    “小将军不必担忧,温峥命贱,越是想死便越死不成。小将军不是早就知道吗?”两天来,一直维持同一个姿势的温峥终于动了一下,抬起头看着迟秋意笑道。

    迟秋意便摔了伞,转身回到屋里。

    那伞无人理会,在地上滚了几圈,不一会儿便被夜风吹远了。

    温峥期待的伸长脖子,看着窗户里的迟秋意换下沾了雨水的外衣,这才松了一口气,端正身体继续跪好。

    大雨下了整整一夜,温峥早已冻得失去知觉,僵硬麻木的膝盖却针扎似的痛个不停。疼痛让他的精神也恍惚起来,风声雨声,和着远处的鸡鸣狗叫之声交织在一起,此起彼伏,竟如同做梦一般,飘飘渺渺,不知身在何处。

    梦里,他看到年少一些的迟秋意,走在自己身旁有说有笑好不快活。温峥便也跟着快活起来,胸前荡漾起久违的通畅,脸上却蒸腾着不正常的高温。

    他发烧了。

    不知烧了多久,雨终于停了。迟秋意出门时,便看到一脸凄惨的温峥,眼神迷离,面色通红。

    他没有作声,像往常一样昂首挺胸从温峥身边走过。却被人忽地抓住了胳膊。

    “你干什么!”他惊叫道。

    温峥充耳不闻,手上却抓得更紧了。

    “再不松手我就不客气了!”迟秋意却只当他是发了癔症,威胁道。

    温峥仍不出声,眼中却终于有了神采,满是期待的看向迟秋意涨得通红的小脸儿。“你着凉了?”声音喑哑的厉害。

    “没有!我真的喊人了!”迟秋意被他看得心惊,脑袋转向一边,虚张声势道。

    “没有就好。”温峥放心的笑了,缓缓松开了手。

    迟秋意立刻避到距离人几丈远的地方。

    这时周望也刚好出了门,看到迟秋意招呼道,“小将军早,今天也要去军营罢!”没有注意到二人之间诡异的气场。

    “对,我们走!”迟秋意说着便急忙离开了院子,像是在躲避什么可怕的东西。

    周望连忙跟上,“小将军等等我!”

    温峥呆呆的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直到彻底看不到了,才举起方才握住迟秋意的那只手,看了一会儿竟痴痴的笑了。

    雨后,空气虽凉,太阳却毒了起来。不到中午,地上的雨水便蒸发干了。温峥被日头晃得头晕目眩,脸上的温度也时高时低,烧得他仿佛堕入无间地狱,短短半天便历尽人间艰辛。

    中午时,终于有人发现跪在小将军门前的武宣王,虽然不知缘由,仍将这桩奇事报给了迟老将军。

    迟重听了带了人浩浩荡荡过来,看到温峥的样子着实吓了一大跳,求着武宣王快些起来,不要折煞他们父子。

    温峥却不为所动,只是喃喃道,这是他们后辈之间的私事,与身份与地位都没有关系,望老将军不要插手。

    迟重哪敢不插手,劝到最后,竟然给温峥跪下了。

    迟秋意听了消息过来,看到乱成一团的现场,“温峥,事情既然已经闹到这个地步,你我皆不要想独善其身了。你起来吧,我会向圣上请辞,辞掉军中一切职务,以后绝不过问朝中任何事,请你放过我父亲!”

    “好,也好!既然你不想做将军,我也不做我的王爷了,反正无论你去往哪里,都别想甩掉我就是了!”温峥见他说的真情切意,也发誓道。

    迟重见此情景,只觉家门不幸,又感孩儿命苦。他不是不知道迟秋意因着那张脸,招惹了多少烂桃花。可没想到竟然惹到了太后的亲弟弟。

    这都是他儿的命啊!

    迟重替他儿子认了命,沉声道,“也好,你这就回京复命,待西北安定下来,老夫便同你一起回老家!”

    “父亲!”迟秋意看向征战一生的老父,“是孩儿不孝!”

    迟重没有回答,只是走到他面前,爱怜的摸了摸孩儿的脸,“是父亲没有保护好你。”

    说罢,便回了军营开始起草告老还乡的辞呈。

    那箱,温峥也被人扶进了屋里。郎中来看过后,直呼不妙,一连下了几副猛药,才堪堪保住人的性命。

    温峥养病的时候,迟秋意却独自启程到京城去了,走的实在匆忙,甚至未来得及同周望告别。

    周望一早扑了空,想起这半月来两人的点点滴滴,竟越发无法忍受这相思之苦,也辞了职务向京城去了。

    京城其实也热闹得厉害,尽管秦瑟走前容岩一再保证绝不出宫,实情则是人前脚刚走,他后脚便约了江清知又来到这溪梦阁。

    容岩不是来找别人的,找的正是江清知那个冤大头师父--付清予。

    江清知虽不情愿,可又不敢违背圣令,只能硬着头皮为人引荐。

    付清予起初很是高兴,江清知这小没良心的总算知道主动来找他了,美滋滋等着人认错道歉。可他千算万算没有算到人家竟然是为了给朋友作引的。

    偏偏那朋友也不是个正经的,对着江清知不是言语调戏,就是动手动脚。付清予自诩清高,从未见过如此不知廉耻之徒,又放不下面子与那朋友理论,只能打碎了牙往肚里咽。几次后,便对那朋友不加理会了。

    003也想不明白,宿主为什么要和付清予较劲。宿主明明看了出来,这付清予是钟情于江清知的。

    “我这是曲线救国。”容岩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任务对象远在千里之外,丰益楼又毫无进展,“谁让付清予怎么看怎么有问题,不趁这个机会好好激他一顿,我觉都睡不踏实。”

    003听了确实有几分道理,便只能放任宿主胡来了。末了,提醒道,“宿主,虽然任务对象远在千里,但是积分其实有变化哦。”

    “降多少了?”容岩问。

    “宿主怎么知道是下降的呢?”

    “呵呵,不告诉你。”容岩面无表情的翻了个白眼,冷漠道。

    “500分,这个世界的总积分目前是-500分。”003也不恼,兢兢业业的回答。

    “003,这个负值,它有下限吗?”虽然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乍一听到这分数,容岩还是有些心虚。

    “有的哦,如果达到-3000分,宿主将会被强制送往下一个世界,并倒扣50活力值与生命值,陷入病弱+低迷状态。但是宿主不要担心,这个状态可以用商城的活力药水解除哦,只需要一支,保准药到病除!”

    “活力药水?多少积分?”

    “每3000积分可以兑换一个。”

    容岩默默捂住左胸口,有点儿贵。

    可那是50的生命值啊!为了活命,容岩终于下定决心破釜沉舟。

    他故意频频召江清知入宫,又放出消息,说当今圣上有龙阳之癖。小道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庆阳城,自然也传到了付清予耳中。

    付清予几乎不假思索便相信了,质问江清知是不是确有其事。江清知当然知道这是无稽之谈,圣上召他入宫,谈的都是江湖中事。而且圣上心中钟意的分明是秦瑟秦少侠,与他并无半分干系。

    可是他乐得付清予误解,最好就此死心,还他一个清净,便承认下来。

    付清予确实死心了。

    可后果却没有同江清知料想的那般。

    他非但没能摆脱这冤大头师父,还被人绑了起来。

    “我乃朝廷命官,你绑了我可是要杀头的死罪!”江清知并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是何种狂风骤雨,嘴硬道。

    “朝廷很快便不是那个朝廷了。”付清予却冷笑道。语毕,在江清知震惊的目光里戴上了面具,青目獠牙,甚是恐怖。

    第二日,丞相府传出噩耗,丞相独子顾风雪遭遇刺客,重伤而亡。顾老丞相一时无法承受,竟晕了过去。

    丞相府上下一片混乱,竟然连闭关礼佛的太后都惊动了。

    太后也是这时才知道,她的宝贝弟弟竟然不辞辛苦去了千里之外的凤栖城,一连下了三道懿旨召武宣王回京。

    诏书送达时,温峥早已跟着迟秋意一同回到了京城——他本该在凤栖城养病的,听说迟秋意回了京城,便独自一人偷偷跟了上去。也许温峥真如自己说的那般“命贱”,这一路奔波,不仅没有丧命,伤却慢慢好了起来。

    两个赌气回京的少年,竟然因此阴差阳错的赶上了故友的葬礼。

    故友走的实在突然,两人皆一头雾水又悲痛万分,只能暂时忘却前嫌,连夜奔丧。

    容岩作为一国之君,为了安抚顾老丞相,自然也来到了丞相府,却不知道付清予苦苦等待着的正是这一刻。

    悲伤肃穆的灵堂之上,容岩为逝者献了一支香,鞠躬时,那棺材却突然响了。

    倏忽,一声炸裂,棺木横飞,一身黑衣的付清予从棺中飞出,趁众人惊慌之际,挟持了容岩。

    “你!你是什么人!”最震惊的当属顾老丞相,吓得瘫倒在地,语无伦次。

    付清予一声冷笑,“可怜顾家满门忠烈,却出了顾风雪这个不肖子孙,竟然意图谋反。我的所作所为,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什么!”顾老丞相听了,一口气没上来,竟然当场晕死过去。

    “唉?”容岩却镇静的不像话,“原来朝廷的奸细竟然是他。”

    “一直都是他,从未有过别人。”付清予说。“那日在永太寺中,若不是突然撞到秦瑟,他本来是要对你动手的。”

    容岩突然想起,那日顾风雪确实找过他要同他下棋。

    “所以当下午发现秦瑟在偷听我们谈话时,他便示意我除掉他。然而我们运气不好,竟然叫他侥幸逃脱了。”

    “你们?”容岩问,“你是裘羽?”

    “没错,裘羽是我,付清予也是我!本来,因为一些原因,我们打算迟些日子再动手的。可是你偏偏将秦瑟派了出去,又屡屡自寻死路。这么好的时机我们没有理由再等下去了。所以我便想了一个妙计,用顾风雪的死将你从宫中引出来。只是我没想到的是,你竟然就是那祁公子,可真是好大的胆子!”

    “过奖过奖,毕竟有你徒弟陪着我嘛,所以我比较放心。”

    “你!”提起江清知,付清予果然震怒起来,剑刃紧紧抵在了容岩的脖子上。

    作者有话说:

    这个世界进入尾声了,关于小江x小付这对,我想单独搞个番外,小可爱们想看吗?

    ps:这对是be哦,很惨烈的那种

    当然小江是绝对不会被虐到的,因为他就是那种没心没肺的性格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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