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遂在林淮竹床上等了一夜,直到灿金的晨光透窗照进来,他终于确定自己之前的猜测——

    林淮竹被厉鬼强行留到了乱葬岗。

    难怪厉鬼要抽走他的记忆,原来是不想他知道林淮竹的去向。

    倘若沈遂真的失去昨晚的记忆,林淮竹平白失踪他绝不会想到乱葬岗,只会以为林淮竹默默离开,或者被人掳走。

    现在的剧情已经完全偏离原著,日后会发生什么沈遂也无法预测。

    他盘腿坐在林淮竹床上有些烦恼。

    虽然知道林淮竹被厉鬼扣到了乱葬岗,但他该怎么去救人?

    沈远膳昨日一早便离开了沈家,外出不知道去办什么地方事,更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沈遂这两把刷子独自去营救林淮竹不现实,让秦红筝出面救人更不现实。

    先不说秦红筝会不会管,哪怕她看在他的面子上救人,要是厉鬼将林淮竹这些日子跟他练功的事抖落出来,秦红筝肯定会杀了林淮竹,以绝后患。

    而且他要带救兵去乱葬岗,又该怎么跟林淮竹解释他没失去这段记忆?

    摆在面前的问题沈遂一个也想不出,因此不敢贸然去救林淮竹。

    当务之急是先将林淮竹失踪的事瞒下去,不能让府中其他人知道,尤其是秦红筝。

    沈遂拍了拍面颊,深吸一口气,端着如常的神色走出房间,嘱咐其他人不要进林淮竹房间打扰,说他受了些风寒。

    去秦红筝院子吃过早饭,沈遂找了一个借口没去学武堂,回来就将自己关在房间想营救林淮竹的法子。

    人是一定要救的,而且越快越好。

    厉鬼虽然不会杀了林淮竹,但少不了折磨,他性子本就难搞,经了这一遭只怕更不好交心。

    -

    岳临城地理位置极其优越,西面的清胶海港是天霖大陆与域外的商贸之处,繁华非常,北面环绕群山,还有两座灵石矿。

    乱葬岗所在的荒山只是岳临城其中一座,它四面皆是挺峻险峰,犹如四条恶龙盘踞,将乱葬岗围困其中。

    日不照阳,夜不散阴,是一个凶煞之地。

    乱葬岗有上千余座无名坟包,横死之人更是数不胜数,哪怕三伏酷暑这里依旧阴气逼人。

    两个穿着麻布麻鞋的健壮汉子,一前一后抬着生霉泛潮的木板,上了荒山朝着乱葬岗走去。

    木板上面躺着一具面遮白布的死尸,是一位突发恶疾的异乡客。

    走后面的方脸汉子看着葱郁草木间冒出的一截坟头,目光闪了闪,面上惧色更甚。

    方脸汉子道:“咱要不就抬到这里,别再往前走了。”

    另外那人说,“急什么,这不是还没到乱葬岗?”

    “我不是急,我是怕!你没听说镇子莫名失踪了好多精壮男人?大家都在传是邪祟作怪,这种地方阴气最重,我们还是不要多待。”

    “放他娘的屁,老子干收尸这个营生七八载,来这里没个千八百趟也有五六百,这地方要真有邪祟老子早归西见祖宗了。”

    “这倒也是,如果真有邪祟,估计也是过路的脏东西。”

    虽然话这么说,但一走进乱葬岗,一股渗骨的阴冷之气还是让方脸汉子缩了一下脖子。

    他喉咙狠狠一咽,朝四周飞快瞄了一眼。

    乱葬岗还是过去的乱葬岗——

    杂草丛生,遍地都是鸟、兽留下的踪迹,乱石堆里有不知是谁烧过的纸钱。

    这地方他也来过七八趟,但仍旧感到不适,满是体毛的粗大手臂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方脸汉子哀求道:“赵哥,咱别再往里面走了,就将人埋在这入口行不行,算我求你?”

    留着络腮胡的赵哥嗤笑一声,“就你这胆子还干收尸这行?”

    方脸汉子赔了一声笑。

    赵哥倒也没为难他,“行,把人放下,就在这里埋罢,我也懒得走了。”

    方脸汉子痛快应了一声,放下板子,拿起搁置在尸首旁边的铁锹,在掌心吐了两口唾沫准备挖坟坑。

    一阵疾风拂来,草叶随之摆动,乍一看像海面打浪,又仿佛草丛有什么爬行巨兽在蠕动。

    方脸汉子忍不住又缩了缩脖子,攥紧铁锹摆臂锄了下去,竟铲出一滩血。

    那血如泉水般冒出,汩汩作响。

    方脸汉子惨叫一声,刚要向赵哥求教这是怎么回事,扭头一看,身旁空空如也,倒是他脚下铲土的地方躺着一具尸体。

    那具死尸死状凄惨,脑袋被铁器开了瓢,血跟白花花的脑浆一并流出。

    死尸穿着跟他一样的麻衣麻鞋,腰间系着条一寸宽的黑腰带。

    这死尸分明是赵哥。

    方脸汉子吓得双眼翻白,险些昏死过去。

    原本平坦的地面突然裂开一道缝隙,从缝隙中伸出一只绿毛手臂,将他拖了下去。

    方脸汉子被拖进一处溶洞。

    溶洞光线十分暗,只亮着一盏油绿的人头灯笼。

    灯笼旁坐着一个七八岁的孩子,鬼气阴森的幽光照在他的眉眼,哪怕那张脸蛋漂亮的不似凡人,也让他背脊生寒。

    方脸汉子张了张口,想叫叫不出来,如同呆傻了似的。

    直到听到咀嚼生肉筋骨的声音,他的视线掠过漂亮却诡异的男孩,看向他身后。

    一个人不似人,鬼不似鬼的东西正抱着那具被开瓢的死尸啃,舌头如毒蛇吐露的信子般猩长,獠牙青面,恐怖异常。

    方脸汉子眼睛鼓涨,嘴唇蠕动了两下,然后直挺挺倒在地上,竟活活吓死了。

    -

    毛骨悚然的咀嚼声还在继续,林淮竹的面色却变也没变。

    厉鬼囫囵吞枣吃完那具死尸,又将方脸汉子拖拽过来,掏出他的脏腑,然后大快朵颐。

    厉鬼四肢锁着海碗粗细的玄天锁链,动作时铁链发出哗啦啦的沉闷声。

    这才是厉鬼的真身。

    林淮竹也是第一次见,之前对方都是以黑雾示人。

    食完这两人,厉鬼仍旧不满足似的,他就如那低阶的饿鬼一样总是克制不住口欲。

    这是修为低的表现。

    厉鬼阴郁地舔尽唇边的血,他被镇压在此数百年,如今的修为低微得连饿鬼都不如。

    要不是被这黄口小儿以血唤醒,他会在刚阳烈火中散尽三百年的修为化,然后化作尘烟消弭于世。

    在最后一年遇到这小孩,是他之幸,说明上天不愿他这般屈辱而死。

    看着孤灯下那张白嫩如玉的脸,厉鬼喉间如炭烧般难受,鼻尖不自觉耸动。

    即便隔着一层皮肉,他也能闻到这小孩的血香。

    不愧是南凌云家的后人。

    厉鬼饥渴地舔舐着唇,如狼似虎地盯着林淮竹侧颈那处突突直跳的薄肉。

    那地方于他是世间美味,饕餮盛宴。

    最终他还是没忍住那股饥饿,亮出那口尖利密麻麻的獠牙,刺入林淮竹的腕间,贪婪吮吸着甘甜的鲜血。

    这已经不是厉鬼第一次食他血,但以前没这么狠,自从被他关到这里,这已是第五次了。

    林淮竹面如金纸,唇也覆了一层霜似的惨白,因为失血过多头晕发冷。

    但却一声未吭,哪怕他的手腕被咬得皮肉翻开,他也不曾呼痛。

    我得活下去。

    林淮竹告诉自己,他还没有报仇,也没让这只恶鬼尝尝他受的苦。

    所以他不能死在这里。

    -

    怕林淮竹失血而死,厉鬼强行压下内心的渴望,将獠牙从他腕上移开,简单施了修补术让伤口恢复如初。

    之后他便甩开林淮竹,拖着长而沉重的锁链去清净处修炼。

    林淮竹一夜一日未进食,体力不支地倒伏在阴气潮湿的地上,没多久便昏睡了过去。

    期间林淮竹冷冷热热出了一身汗,又梦见林家被灭门那晚,血腥混合着惨叫。

    福伯将他的眼死死捂住,没能让他看到他父亲跟叔父被人用灵剑穿喉。

    林淮竹还梦见那个女人。

    她被锁在暗室,面容憔悴,身形消瘦,但那双眼睛却如坚冰般,在看他那瞬,她用眸底毫不加掩饰的厌恶刺痛了他。

    林淮竹从噩梦中惊醒,他撑开眼皮便看见一个小小的虚影。

    待视线恢复焦距,林淮竹才看清手臂上趴伏着一片单薄的小纸人。

    那纸人脑袋上用墨点了一双米豆大小的眼睛,看起来滑稽无比。

    见林淮竹睁眼醒了,小纸人似是很开心,用脑袋拱了拱他。

    这是……

    他剪出来的那只古怪的纸小鬼?

    认出小纸人后,林淮竹戒备地抬眸朝厉鬼方向看去。

    对方已经钻回那口红顶黑底的奇怪棺椁之中。

    林淮竹屏息静听了一会儿,那口棺材始终安安静静地,厉鬼似乎在里面修炼。

    林淮竹抬了抬袖口,小纸人立刻会意地爬了进去。

    它顺着林淮竹的衣袖攀爬到肩头,又从衣襟挤了出来,然后翻过身让林淮竹看它的后背。

    小纸人后背用金墨写着一行字——我会来救你。

    跟沈遂待了这些时日,他的字林淮竹还是识得的。

    看到这几字,林淮竹第一反应并不是动容与感激,而是困惑。

    厉鬼明明给沈遂消除了记忆,他为什么会知道他在乱葬岗,这小纸人又是怎么进入溶洞的?

    小纸人虽通人性,但不能言语,自然不能为林淮竹答疑解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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