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伽从盥洗室回来的时候丁舒冉仍坐在沙发上没走,她那会儿正低着头百无聊赖地摁手机,头也没抬地问一句:“怎么去那么久哦?”

    “碰上点小意外。”

    虞伽落座的当下,丁舒冉终于从手机屏幕上抽出神来朝她身上看,两秒后,始料未及地发现她此刻肩身上正披着一件离座前还没有的,同身形完全不符的宽大外套。

    明晃晃的一件男人外套。

    “这谁的衣服啊?”丁舒冉当即眼都亮了,抓紧那件外套的边缘,逮着虞伽问,“男款呢还是。”

    虞伽看她,而丁舒冉的视线却一秒不离地专注在那件男士外套上,盯着细细琢磨了半天,才又补充一句:“可以啊,parada最近款,衣品可以的。”

    “哦。”这么应着,百无聊赖地收视线。

    “帅么?”

    这么冷不丁地问一句,虞伽都不知道要怎么接话,人就这么懒散地坐沙发上,双腿交叠着,拨了拨头发,三秒后,探过半身从桌上拿了两杯酒,一杯握手里,另一杯递给丁舒冉,眼睛没朝她身上放,随口带一句:“是你的类型呗。”

    丁舒冉笑盈盈地拿胳膊肘撞她,眼睛又亮了一下:“这么确定咯?”

    “我又不瞎,你手机背景不天天在那儿晒么。”

    就她喜欢的那位男星身边的人众所周知,祁曜曾经还因为她将手机主屏幕设置成男明星的半身裸/露照而跟她大吵过一架,别说,帅是真的帅,跟虞伽十分钟前在盥洗室门口撞见的男人同属一个类型,五官立体还特有范儿,男人味中带了点痞气,虞伽一看就知道丁舒冉吃他那褂长相吃得死死的。

    “讨厌。”丁舒冉嗲声嗲气地应一声,随即又挑了挑眉,说,“那老姜知道他要被人挖墙脚了么?”

    “他不比我快活,”虞伽将杯里的半杯酒分两口干了,“哪来的心思管这些。”

    这话虽讲得挺云淡风轻,但字里行间全是对他的控诉,要是真有人来挖个墙角倒也不见得是桩坏事,至少也能让姜则厌知道自己除了他之外不是没人稀罕,他要不看紧点,要还是那副吊儿郎当无所谓的态度,她可能随时会被别人给撬走。

    但这些念头仅仅只是在心里反复咀嚼,徘徊,还未来得及得到实践,很快就被内心的另一些声音给覆盖。她很清楚,这些赌气的想法到头来终究是子虚乌有,一场泡沫一场空罢了,她没那么好的精气神儿和功夫去应付多余的人,也不是个不安分的人,甚至还有些轴,因为心意和心思一旦被确定了之后,就很难再转移了。

    “人在哪儿,我看看比不比得过老姜。”

    丁舒冉拨着头发环顾四周,偏偏这时邵鹏正情绪高涨地朝她们这儿走来,耳膜被鼓噪的电音包裹着,邵鹏咧着嘴,一副刚大战八百回合彻底喝嗨了的模样,张嘴就要灌她们酒,还说她两一点也不主动,不懂规矩要敬寿星的么。

    “你喝懵了吧,什么人都敢讨酒喝。”丁舒冉怼他。

    邵鹏自顾自地拿起酒杯,朝她们努了努嘴,意思是自觉点。

    虞伽看着,懂他什么意思,丁舒冉仍企图跟他争辩互呛,就在这空档里,虞伽二话不说地从邵鹏手里接过酒杯,没有任何推脱的,一口气干了,然后,没给他们半点反应的机会,又快速从他手里接过原本要灌丁舒冉的那杯酒,她指尖挺凉,触碰到了邵鹏的手背,邵鹏没说话,就这么反应不及地看她灌下第二杯酒。

    喝完后,杯子倒扣了一下,一滴不剩。

    干得非常漂亮。

    “刚才那杯是敬你的,这杯是自罚的,”说着,她别过头拿起手包起身,“我有事先走了,生日快乐,你们玩得尽兴。”

    她的这波操作算是很上道了,也给足了邵鹏面子,只是她今晚兴致缺缺,一心想早点回去休息。

    丁舒冉懵了,在背后喊她名字,一声急促的“伽”唤得虞伽撇头,看到丁舒冉脸上复杂难明的情绪后,知道她想歪了,于是走回去两步,弯着唇猫下腰凑她脸颊边低低耳语一句:“到家了我给你打电话。”

    从酒吧出来的时候,外头起风了,风裹着丝丝凉意迎面而来,吹起她披散在肩头的长发,裙摆也跟着微微摆动,网约车被堵在了不夜城周末拥挤的马路上,迟迟没来,她就这么站在门口的暗墙后刷手机,本来都有些犯困了,直到看到朋友圈某张照片,思绪才终于在渐渐远行的道路上被措不及防地抽回来,紧接着,手指麻了一下,背脊灌进一股冷风。

    那是一张偷拍照。

    照片的主角正是失联超过192小时的姜则厌。

    相片里的他正背对着镜头站在薄暮冥冥中,手肘抵着阳台的玻璃护栏在打电话,头微微抬着,视线不偏不倚地落在远处连绵起伏的山脉上,几道斜阳划过他后背,将他的一身懒洋洋给透了出来。

    照片还配了文字:春来秋去,又是一年。

    卢晚棠如此高调地拍照po朋友圈的目的不过是在公然挑衅,为的就是彰显她在姜则厌心中不可捍卫的地位,直白的意思是,你看,每年生日陪在他身边的人不还是我么。

    虞伽当然知道这是她的计谋啊,但偏偏还上道了,看完照片的当下,呼吸微微起伏着,喉口漫过一阵阵的酸意,夜风凉如水,外套随之轻轻飘着,与手肘轻微摩擦后发出窸窣声响,大脑不受控制地被酒精和情绪支配着,手指快速划过键盘,在留言框里打字。

    骂了一大串,刚要点击发送,偏偏网约车在这时一个急刹停在跟前,也瞬间将她走失的理智扯回来,指头就这么停顿在发送键上方不足1c位置犹豫着,三秒后,终究还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删除留言框里的所有内容,掐了屏幕上车。

    今晚回的是上岛郡亭。

    积攒了一路的憋屈和怒火终于在摁开密码锁的霎时爆发了,先是“呯”的一声将门反手关上,紧接着又“啪”的一下拍开墙上的灯,脱了鞋甩开包包,赤着脚一路杀气重重地冲进次卧,原本披在背后的外套也因为她脚下生风而掉落在身后的地板上,发出轻微细响。

    她不理。

    从次卧的衣柜里翻出一只空行李箱,然后拎着把手头也不回地拐了两个弯进主卧,杀入衣帽间,指头用力地拨弄衣架,伴随着一阵衣架碰撞时发出的“听铃哐啷”声,将属于她的衣物从衣柜里一件一件地扒下来,因为那个当下,大脑真就被一股“老娘今晚就要搬走,不走是傻逼”的怨气死死缠着,牢牢支配着。

    给了他几天时间来哄,结果这厮却无缝连接地陷入了另一个温柔乡中,真的超火啊,太t是认了,巴不得从此一刀两断跟他分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

    气啊,是真被气得脑子都快炸了,衣服一件一件地被她使劲揉进行李箱中,但没装多少东西,箱子就被塞满了,看了眼一床的化妆品跟名牌包包,终究还是舍不得,最后,人就这么偃息旗鼓地坐在床尾发了许久的呆。

    再后来,去浴室冲了个冷水澡蒙上被子倒头就睡。

    凌晨三点多的时候,虞伽被搁置在床头柜上频频震动的手机吵醒过一回,但她当时很困,只半眯着眼瞄了一眼来电,是一串数字很长的陌生号码,地域显示是美国,脑子没反应过来,以为是诈骗电话就随手撂了,后来手机没再想过,她也没放心上,直到隔天睡醒了才稍稍恍神昨晚的那个来电可能并不是诈骗电话。

    隔天是周日,虞伽在上岛窝了一天,饭都没吃一口,到夜幕降临的那会儿实在饿得不行了,就特馋籁宁路上的一家蟹粉面,那家面店为了确保食材的新鲜以及最佳的口感度,所以不做外卖,没办法,她只好开半个多小时路去店里吃。

    把车子从地下车库开出来的时候天色渐暗,风一吹,街边的路灯依次亮起,外头开始飘起了小雨,挡风玻璃上蒙上了一层密集的水珠,但很快又被左右运作的雨刮器带走,她一脚油门驶出小区,拐入车水马龙的晚高峰中。

    当即就有些后悔了,因为这个点,特堵。

    开了没多久,吃了三个红灯,耗费了十来分钟,虞伽开始烦躁,将车窗降下,手肘抵着窗沿,食指骨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下唇,一分钟后,终于等到红灯转绿,脚下一松,轻点油门,偏偏这时,简笑打来个电话。

    她在方向盘上摁接听,中控台霎时响起她带着浓重鼻音的声调:“在干嘛呢?群里炸锅了你也不回一句。”

    “开车呢,堵得要死,”虞伽回,“聊什么呢,还非得我回?”

    “在聊五一出去玩的事儿,不过你也不用回了,舒冉都替你做决定了,在订票呢。”

    虞伽愣了下:“去哪?”

    “澳洲咯,妞说想去看粉海,你说她作不作……”

    简笑的话讲到一半,耳边措不及防地传来一阵刺耳的“次拉”声,下意识地踩刹车,呼吸一紧,大脑迟钝地反应两秒后才察觉到刚才的那一声是来自金属摩擦间发出的刺响,第二反应是,车蹭了,紧接着,鼻尖嗅到一股从车窗外飘来的呛鼻机油味儿,这才缓神觉悟到是她方才聊电话的时候走了神,导致在变道的当下根本没仔细看路况,而此刻对方顶配版路虎的车门上,一道明显的刮痕。

    肇事者正是她本人。

    通话那端的简笑倒抽一口气,问她出什么事儿了,虞伽扶着额低低地说了声“靠”,然后又接一句“晚点说,车蹭了”,随即便挂了电话。

    这时,对方车主已经从主驾驶的位置走了下来,虞伽迟迟没下车,将车子打了双闪后,正准备打保险公司的电话,偏偏这时,一道黑影从开着的车窗口覆下,男人将手肘抵着窗沿,低下脑袋说了六个字:“巧了,又见面了。”

    因为这话,虞伽霎时别过头,下一秒,视线措不及防地跟野戈对上,他身后是排成队的红色车海,汽笛喧嚣,而他却在笑,三秒后,气定神闲地开口:“有驾照没?”

    “有。”

    虞伽说着去捞包,结果翻半天才记起来驾照前些日子放姜则厌那车上忘拿下来了,刚想说忘带了,而野戈却在这时歪了下脑袋,半真半假地调侃一句:“真有?”

    虞伽的眼睛在他脸上短促地停留了三秒,收视线,外面的雨丝顺着窗口飘进来,她左手拨过被风吹乱的长发,右手划着手机屏幕找电子版驾照。

    “逗你,”野戈见她当真了,说,“我也不打算追究责任。”

    “抱歉撞了你的车,”说这话的时候手指正快速地划拉着,视线仍盯着屏幕,“就公了吧,到时我的保险公司会联系你,如果还有问题的话你也可以随时找我,联系方式你那儿有。”

    大概感觉她丝毫没有将话题继续下去的意向,野戈没再做无谓的纠缠,只问她:“所以现在能知道你的名字了?“

    “虞伽。”

    “虞,伽。”

    轻念了这两字后,野戈点了点头,唇角扯过一抹痞痞的笑意,三秒后将胳膊从窗沿边收回,朝后退了两步,身后源源不断的车流被眼前堵得水泄不通的交通事故逼着打方向灯绕道而行。夜已深,街道灯火通明,他倒退着走回车身边的同时从外套兜里拿出烟盒和火机,不多时,在丝丝绕绕的细雨中打了根烟。

    “好,我记住了。”这么一句饱含深意的话就这样夹杂在他呼出的第一口烟雾中。

    顿了顿,又说:“你听过命定即是命运么?”

    虞伽朝他看了一眼,没说话。

    “没别的意思,就突然想起这句话,”他笑,“觉得用在我们身上还挺写实。”

    外头雨逐渐下大了些,城市被灰蒙蒙的湿气笼罩,虞伽这才从他身上收回视线,淡淡地回:“我有事先走了。”

    撂下这么一句话,也不等对方作何反应,她便打着方向灯重新将车头驶入车流中,直至车子朝前驶出了一段距离才朝倒车镜上撂上一眼,野戈还站在原地,身子却早已融进了灰暗的雨雾之中。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他笑起来的时候跟姜则厌有那么点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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