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久,皇甫就回来了,虞伽早在她回包间的前两分钟就恢复到了先前若无其事的状态里,就连赵伊麦也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百无聊赖地低头刷朋友圈,就好像两人从来都没有起过正面冲突过一般,气氛挺正常的,也都挺能装的。

    虞伽今晚没怎么喝酒,从日料店出来的时候人也清醒了,外头很热,蝉鸣孜孜不倦,热风扑面,她捋一记长发,手腕上的镯子碰撞着发出“当啷”轻响,与此同时,空气里散过一阵她衣服上的冷香。

    韩秋煜说送她回去,保姆车已经在路面候着了,虞伽别过头,还没来及搭腔,赵伊麦偏在这时插一句:“那谁送我回去?”

    “你不有车么?”皇甫话接得很快。

    “我今天没车啊,”赵伊麦双手抱臂,一副天经地义就该被人惯着的姿态,“司机有事,我经纪人放他一天假咯。”

    皇甫瞥她一眼,说:“那搭我车呗。”

    赵伊麦那会儿的眼睛正笔直地朝着韩秋煜看去,眼神里还暗含着一股“你可得把我送回去”的强势劲儿,但韩秋煜偏不看她,虞伽也不看她,于是,人就这么被冷落在一旁,气得后槽牙狠狠地咬了下,紧接着,没由来地把脾气发泄到皇甫身上:“要你送我啊?”

    “大小姐看不上我那车,行,那您自个儿打车回去也行。”皇甫笑着调侃。

    “你跟我又不顺路,阿煜就不能送送我?”

    言下之意是,赵伊麦已然打定了要让韩秋煜送她回去的主意。

    但皇甫这人精得很,偏接嘴:“阿煜跟你更不顺路,他比较顺虞伽的住处好吧?”

    “你不说话能哑啊?”

    两人还在那边你一言我一语地呛着,虞伽这边已经上了韩秋煜的保姆车,身子一钻进充满冷气的车内就有种醍醐灌顶的清爽感,扣上安全带后,调节了座椅的舒适度,随后将手肘抵着车窗,手指扶额,没说话。

    “去哪?”

    韩秋煜紧跟着她上车,保姆车的门自动合上,他别过头看虞伽,看她阂着眼,一副困意横生的模样,以为她困得上车就睡着了,没多说什么,刚要跟司机悄声报地址的时候,虞伽徐徐睁开眼,回:“上岛郡亭。”

    车外,反应过来的赵伊麦急得直拿手拍车窗,韩秋煜挥了挥手示意她回去,于是,闹了一会儿后总算收手,但人气得不轻,在原地狠狠跺脚发脾气。

    韩秋煜让司机开车,然后,车头就这么一个打斜拐入了车水马龙的街道中,城市的光亮着,两边的楼宇在眼前徐徐倒退,虞伽头也没回地说:“你听说我的事了。”

    他没有立即接话,反应三秒后,才应:“嗯。”

    “那你知道我现在回的是谁的住所。”

    “知道。”

    顿了顿,韩秋煜又说:“如果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在楼下等你,等你收拾完了我再把你送回现在的住所。”

    “你又知道我们不是因为还没彻底分干净,藕断丝连着?”

    “圈里的人都知道,他现在单身。”

    话音一落,虞伽终于别过头看他,与此同时,喉口就像卡了根不上不下的刺儿,泛着酸涩,讲不出话来。

    她知道他什么意思,也就是说,姜则厌那边的态度表达得够明确了,他现在是不受任何感情约束的单身贵族,让她别恬不知耻地继续沾边。

    挺狠的,分手提的轻如鸿毛,杀伐果断,比第一回更加手起刀落。

    虞伽扶额继续看他,看他以一种坦然放松的状态跟她对视,然后,直言不讳地说:“所以你想追我咯?”

    “如果你愿意给机会的话。”

    “我要说没兴趣再跟你们那圈子里的人玩呢?”

    “我不急,也了解你现在是什么状况,可以慢慢来,等到你有兴趣给机会的那一天。”

    虞伽笑。

    然后,丝毫不留后路地回:“那你慢慢等咯。”

    尾音落下,韩秋煜还有话要说,但偏偏来电打断两人的谈话。

    是虞伽这儿来的电话,手机在包内频繁作响,她的视线仍看着韩秋煜,直到对方给她私人空间地避开视线,她才从包内捞出手机,看一眼亮着的手机屏,来电的是人祁曜。

    她毫不避讳地接,那边则在电话被接通的刹那直接开口:“你现在方便么?有件事想跟你讲。”

    “你说。”

    “姜则厌凌晨的飞机。”

    “哦。”

    “他这回走的可跟上回不一样。”

    手指缠进发丝里,她略显浮躁地捋了把,但面上却依然没什么情绪起伏地回:“你想我怎么做?”

    “你听我说虞伽,姜则厌这一次,是做好不回来的打算出的国。”

    他一字一句地讲。

    也因为这话,呼吸轻微起伏,胸口突然堵得难受,她别过头看向窗外,两秒后,烦躁地将车窗降下来,外头的热气流霎时灌入车内,发丝轻微飘扬,她说:“什么意思?”

    “他决定好要去法国留学了,一切听他妈的安排。”

    手机贴在耳根处,微微发烫,热风阵阵拂面,后颈开始冒汗,发丝黏腻地贴着,连呼吸都变得潮热,那一刻,所有的情绪都堵在胸口兴风作浪,想说话,但喉口哽着连半个字也说不出口。

    见她不回应,祁曜接着说:“虞伽,有件事我必须要告诉你,虽然这事儿姜则厌不让我讲,但我觉得我有义务要告诉你……”

    虞伽一言不发地听着,指甲嵌进掌心。

    “其实姜则厌离开澳洲的那晚,在去机场的路上有让我掉头到过一个地方,”祁曜说,“好像是市中心的酒吧一条街,但那儿不让停车,我就在附近找了个loadingzone停。”

    虞伽听着,听着那头祁曜的陈述,也听到耳边如擂鼓般的心跳声,呼吸越来越沉,情绪也越来越躁,呼吸里混着热气,被她一并吸入肺腑深处。

    “后来,他自己下的车,我看他那时的状态应该是去找你的,所以就没跟着去,但很奇怪的是,他没过十分钟就回来了,回来之后整个人的状态就变得不对劲了,一句话也不说,反正挺颓的。”

    顿了顿,又说:“虞伽,虽然我不知道那天晚上你那儿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如果你们之间还有感情,你还想再争取一把的话,就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讲真的,我不希望你们因为误会而分开。”

    ……

    从上岛郡亭去机场的车程约莫一小时,那一路,她把车飙得快要飞起来了,人也几近失控,上车开始就不断地给姜则厌拨电话,但那边一直转接到语音信箱,她挂断后,继而循环往复地拨,与此同时,脑内不断重复着祁曜的话,人都快窒息了。

    深夜十一点半的高速公路上,车窗全开,风撩得她长发飞扬,仪表盘的数字一路飙升,脚下油门死踩不放,于是,正常车速下本该一小时的路程被她仅用了四十分钟抵达,但仍觉得这四十分钟是她此生经历过最漫长的路程。

    车子驶进航站楼边的停车场,虞伽从来没觉得哪次心跳比这次跳得还快,手机依然在拨号,对方的手机也依然自动切进语音信箱功能。

    这一回,她终于决定留言。

    但一开口,才发现声音抖得厉害。

    “祁曜都告诉我了,那天晚上你来找过我对不对?那你为什么没见我就走了?还是因为你看见窦屹抱我了……”

    讲到这里,嗓音哽住。

    她顿了顿,将车子熄火的同时又接着说:“姜则厌,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可以解释,也想跟你当面讲清楚,但你别去法国行不行?”

    留言结束,她狠狠地抽一记鼻子,努力平复情绪。

    手在抖,大脑一片空白,发丝黏在出汗的脖颈处,胸口发烫,她烦躁地将长发拨到一侧,然后,又一通电话拨给祁曜。

    那边刚接通,她就急不可耐地开口:“航班号多少?几点的飞机?”

    “等下,我发你。”

    把手机从耳边挪到面前,挂免提,随后又将手机屏迅速切换到微信聊天界面,戳开祁曜的头像,看到他在聊天框内传来的航班信息截屏,呼吸用力地上下起伏着,等看完信息的当下,抬额刚要开口,结果,眼前忽地驶过一辆显眼的白色劳斯莱斯幻影,她下意识地朝车内看了一眼。

    偏偏,因为那不经意间的一眼,呼吸停顿。

    祁曜还在那头说话,但她听不进只言片语,只觉得背脊僵着,大脑皮层迟钝地反应着,直到,脑子里晃过五秒前的情景,才忽然觉得喉口发紧,眼眶酸涩。

    “喂??你还在听吗?”

    祁曜在那头喊,虞伽一个音节也发不出口,视线就这么追随着幻影的车尾在前面的过道处拐弯,不多时,停在了离她三排开外的车位上。

    那时,已经感觉不到呼吸了,脑子开始缺氧,手心被指甲抠得麻木,她就这么双目一刻不离地盯着不远处的豪车,然后,看司机下车,看副驾驶的门开,看姜妈妈从后座下来,又看司机一路小跑着绕去后座的另一侧拉门,与此同时,笑容可掬地将后座的另一个女孩迎下车。

    车子早在五分钟前就熄火了,此刻逼仄的车内被窗外的热气灌满,睫毛颤了一下,似乎被一层浓厚的湿气压得抬不起来,整个人也像被重击过一样,肩膀用力地向下垮,紧接着,看夏竹从后座下来,看姜妈妈步履生风地走到她跟前,挽着她的手臂跟她讲话,最后,看到从副驾驶上下来的姜则厌。

    才一段时间没见而已,这人不但没颓,反而更帅了,一米八七的身段往那儿一站,本来就够抓人眼球的,偏偏这家伙还长着一张混世的脸,单手插着兜,另一只纹着身的手里提一个黑色行李包,依旧穿得潮帅潮帅,身上也依旧透着一股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懒懒腔调,而此刻,他谁也没有搭理,正一言不发地转身朝航站楼的方向走。

    但没走两步,姜妈妈在身后喊了他一声,步子停顿,别过头,那时,夏竹正朝着他徐徐走去。

    五步之后,背脊笔直地停在他跟前,朝他勾了勾手指,挺心高气傲的,像极了许多年前的那个虞伽。

    姜则厌倦懒地眯眼看她,没反应,脸上也没有多余的表情。

    三秒后,夏竹又朝他勾了勾手指,暗示他有话要说,于是,姜则厌为迁就身高差而低下脑袋,夏竹凑上去不知道跟他耳语了句什么,紧接着,他从口袋里把手机掏给她。

    深夜时分,万籁俱寂的航站楼停车场内,虞伽就这样安安静静地看着,观察着眼前那两人的细微动作,分析着他们脸上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化,然后,终于在祁曜喊出一句“虞伽,你没事吧!”的时候,措不及防地将通话掐断。

    所有的信念和希望在那一秒崩塌,手机狠狠地朝方向盘上摔,身体就跟马上要垮掉一样再也支撑不住了,于是,双手死死地抠着方向盘作为支点,胸口剧烈起伏着,眼泪终是止不住地往下掉,一颗接着一颗拼命地砸在手臂上。

    也终于在那一刻体会到什么是侵入四肢百骸的痛。

    什么叫撕心裂肺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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