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阵子实在太忙了,连虞伽自己都难以想象这段时期究竟熬过多少个时差颠倒的日夜,以至于对怀孕这件事根本一无所知,直到今夜发生的突发状况,才如晴天霹雳。可惜,孩子没留住,或许是天意,又或许是造化弄人,所以,当虞伽被告知孩子没了的时候,她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其实在安全方面,姜则厌比她更加细微谨慎,能回忆起的,除了五月初的那个暴雨夜跟他在车内发生过天雷勾地火的那次之外,他们之前的每一回都做足了安全措施。

    午夜醒来的时候,顾新野不在,虞伽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躺在医院冰冷的私人病房内,手背上挂着点滴,双眼空洞无神地望着窗口,当身心由内至外被扒过一层皮后,当经历过血淋淋的爱恨纠缠后,才发现,原来人的忍耐力和承受度远远超出了想象。

    后来,不知过了多久,顾新野回来了,虞伽那时的情绪很低,身子也还虚弱,顾新野就坐在她病床边的两人座沙发上,询问她现在感觉怎么样。

    她没有接话,而是透过漆黑的玻璃窗户,看着被光线折射出的病房倒影,回了那么一句:“这事你别跟任何人提。”

    顾新野是个聪明人,知道她什么意思,点了点头,说:“你们之间的事我不会插手,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随时找我。”

    “我什么时候可以走?”

    “不急,你可以在这慢慢养。”

    虞伽从窗口收回视线的同时,手臂撑在身子两侧强行迫使自己起身,即便身子骨快要散架,即便从里到外都被伤得体无完肤,但她偏不要继续待在这灌满消毒水味道的冰冷病房内,呼吸着令人窒息的稀薄空气。

    “需要帮你通知什么人来接么?”

    顾新野这人脑子灵光在一眼就能将别人看穿,情商和智商都在线,还特别拎得清,不会以他人不喜欢的方式强行挽留,但也想得周到体面,给足对方尊重和面子,高情商到着实让人有点服气。

    虞伽掀开被子,想打车,但摸手机的时候才意识到手机被先前的那几个混混抢走后就没还回来,而她此刻身无分文,于是,只好对顾新野说:“你能借我200块么?”

    话音落下的同时,顾新野从钱包里抽出一沓现金,没数,直接搁到她病床的床头柜上,虞伽抬额看他一眼,知道他多少有点想替姜则厌补偿的意思,但即便是那样,她也没想过要那么多,说好要两百就只要两百,于是,从一沓钞票里拿了两张卷起来攥手心里。

    “会还你的。”

    她说。

    顾新野给她留面子了,没有拒绝,而是应了声“行”。

    虞伽打上车的那会儿已经凌晨四点多了,街道上空无一人,她坐在出租车的后座上,整个人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疲惫和孤独,心里空荡荡得特别难受,就连想要倾诉的对象也都是从姜则厌那边认识到的朋友,但细细想想,又发现挺不合时宜的。

    那时,逼仄的车内正放着一首欢快的小提琴曲,司机是个安静的中年大叔,除了上车时问候过几句之外,没有喋喋不休地找她搭话,耳根虽然落了清净,但心里却浮躁得很。

    黑夜无声地流淌,她看着窗外这座陷入深眠的大都市,看寂寥的马路边已经打烊了的奶茶店,三秒后,记忆开始缓缓复苏,先前在眼角一晃而过的店铺招牌让她回想起挺早之前跟姜则厌玩过的一个极其无聊的游戏,当时点的就是这家店的奶茶。

    游戏规则挺简单,就是比谁珍珠奶茶里的珍珠多,输的那一方则请吃晚饭。

    最有意思的是,两个人还真就一人扯一把椅子,面对面地坐着,每人跟前怼一个垃圾桶,吸一口奶茶,然后一颗接着一颗地将珍珠从吸管里吐出来。

    虞伽刚开始玩得挺认真,后来被姜则厌逗得不行,就记得那货当时挺欠的,特笃定地说赢定了,还在中途的时候特别得瑟地嚼下好几颗珍珠,不算分,虞伽当时特无语,说你想买单就直说啊,别浪费时间玩这种智障游戏。

    他偏不,说要以赢服人,如果是他输,他心甘情愿地买。

    虞伽有时真觉得姜则厌这人看着挺牛逼挺成熟的,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一副势在必得,如鱼得水的样子,但实则就是一个心智还未长健全的少年,但有一点虞伽挺服的,就是每次她笑话他吧,他就偏贱兮兮地反笑回来,就是他认真看你一眼,再对你似真非真地痞痞一笑,就好像真能把住你命脉,就算肚里藏着再复杂的心思也能被他一眼识穿。

    那游戏的最后,虞伽赢了,当时真的特别高兴,觉得自己牛逼坏了,赢了姜则厌,但后来又细细想了想,觉得她大抵是被姜则厌给戏弄了,这货奶茶也喝了,珍珠也吸了,游戏虽然输了,但他就一人生赢家,还让她跟傻子一样得瑟了好半天。

    这么想着,心口又没由来地抽了一下,自从姜则厌走后,她一直以来都让自己处于忙碌的状态里无法抽身,根本没有时间静下来回忆两人的过往,直到这一刻,才发现他们在一起的很多痕迹其实无时无刻不贯穿着大脑神经,于是,身子就像被掏空了那样,灵魂无所归依。

    直到狠狠抽一记鼻子,才把想哭的情绪给强行压下去。

    然后,虞伽看着车窗外日出前闪着的城市光,心里清楚,崎岖迂回只是过程,身子和心灵总会慢慢被治愈的。

    白驹过隙,这一年在指缝中溜得飞快,日子照旧,虞伽的身边也依旧不乏追求者,桃花旺到人人艳羡,但她偏一个也瞧不上,拒绝人的方式和理由更是层出不穷,按简笑的那句直白话来讲,她就是仗着一张老天爷赏饭的皮囊在祸害人间,她却笑着回,我祸害得了谁。

    还有几天就是邵鹏的生日,二世祖这回直接把生日宴给搞大了,约他们一帮人去滨海城市玩,说要搞一场隆重的游艇趴,机票他包,住宿吃喝他管,什么都不用操心,人到就行。

    出发前的一天,虞伽得了场重感冒,这阵子学业把她熬得体重直线下降,人又虚又懒,本来想在家一睡不起的,但又回想起上周就跟简笑约好了今天一起吃晚饭,饭后还得帮邵鹏少爷挑个生日礼物。

    于是,挣扎一番后总算从床上爬起来,但实在懒得化妆,套了件外套,素净着脸庞就出门了。

    虞伽最近没怎么休息好,脸色挺憔悴的,黑眼圈也跟着冒了出来,但她无所谓,手指扶额地坐在网约车的后座上,外套的帽子扣在头顶,另一只手插着兜,正百无聊赖地看着车窗外忽然飘起的朦朦细雨。

    途中,邵鹏发来过一张照片,这人早他们一天抵达那座海滨城市,给她拍的是一张以别墅为视角的照片,院子里有个巨大的玻璃泳池,泳池外几十米处是一片人工沙滩,视觉效果上两处景色融为一体,挺开阔也挺令人心旷神怡的,但那照片同时还照到了其他人的身影,三四个穿着比基尼的妞正躺在泳池旁的休憩椅上边喝饮料边欢笑聊天。

    虞伽将页面切回到聊天框内,打字:你到底请了多少人?

    邵鹏的消息秒回过来:不多,也就半个朋友圈的人。

    虞伽给他发了一串感叹号,紧接着跟一条:那么多人能住下?

    邵鹏:开玩笑的,也就十来个好朋友,但爷租了两栋别墅,够住。

    消息刚被传送过来,对话框里又跳出个狗子躺摇床上戴着副墨镜特惬意的动图,虞伽隔着屏幕都能想象到他发这条信息时的焰有多嚣张,果然是圈里鼎鼎有名的富二代,挥金如土的,也就为了图一乐呵。

    虞伽没有助纣为虐地继续给他炫富的机会,锁了手机屏,看一眼窗外,那时,她恰好遭遇全市最繁华路段的晚高峰,还偏偏碰上下雨,交通堵塞得一塌糊涂,视界范围内除了一片朦胧的红色车尾灯外,什么也看不见。

    于是,烦躁地捋了记头发,看时间,已经过了约定的点。

    虞伽刚想给简笑发消息,偏偏这时,耳边刮过一阵低吼的超跑轰鸣声,那时,手里的动作一顿,下意识抬额,透过车玻璃上的密集雨珠朝外看,然后就看到遥遥马路对面正停靠着一辆再熟悉不过的布加迪威龙。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躁,一股连呼吸都变得潮热的躁,她倒抽一口凉气,扶额的手指僵了僵,掌心微微发汗,浑身血液在倒流,而她的视线却一刻不离地顺着车辆间的空隙落在那辆她曾坐过的限量版布加迪威龙的车身上。

    三米秒后,车窗降,一直降,雨丝洋洋洒洒地飘,她就这么措不及防地看到了主驾驶上属于姜则厌的侧影,于是,身子开始细微地抖,时间被放缓,周遭的一切喧嚣也在那一霎被消了音,与此同时,她看他略微低额,眼睛懒洋洋地垂着,嘴里叼一根还未点燃的烟,然后,看他从车中央的置物槽内找到火机,紧接着,火机盖开,齿轮在他指腹间擦出一簇火苗。

    那个曾经说过要她戒烟,让她陪着自己活到九十九的姜则厌,如今却摒弃前言地在坐在布加迪的主驾驶上打了根烟,车窗全开,那烟被他夹在左手指间无声地燃着,烟雾从他垂在窗外的手边徐徐缭绕着,再漫到他隐匿于阴影中的晦暗侧脸上。

    痞气敛了三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对世俗的厌,下巴比从前更利落,双眼倦懒地眯着,一副比之前还要无所谓的模样,像被焚烧过的灵魂,眉眼间揉进了冷欲,还是那个少年模样,只是变得愈加成熟了。

    虞伽就在不远处看着,看他懒洋洋地掸了掸烟,火星亮着,烟灰顺着动作从他垂在窗外的指间抖落一截,随后,他的视线偏偏朝她的方向撂过来,像是无意识的一瞥,却又恰好措不及防地跟她隔着被雨夜堵得一动不动的车辆空隙中对上视线。

    飘渺的雨丝夹在两人的双目视线中,但他也只是撂她一眼,就一眼,没有分毫留恋,就像是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旁人,不过三秒,又漠视地撇开,眼里再也没有当初惯她时的分毫情意,全是无所谓和不关心。

    十个月零八天。

    他又回到了最早认识他的那种状态里,一副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的模样,也不在意任何人。

    虞伽的视线依然长久地停留,但姜则厌已然收回视线,斜过脑袋瞥一眼手腕上扣着的表,同时也暗示着一种等人的意味。

    那时,手机响,虞伽终于从他的身上抽回注意力,摁接听,简笑的声音通过电波那端清晰地穿透过来,也如一盆兜头而降的凉水,让她彻底醒神:“到哪了?我都排上号了,你想吃什么我先点上。”

    “我问你个事,”虞伽打断她,“邵鹏这次生日宴,姜则厌是不是也会来?”

    简笑愣了两秒,回:“这我真不知道,但好像邵鹏之前在群里喊过老姜,不过他没回,不知道会不会来,怎么了?”

    “姜则厌回来了。”她说。

    “啊?你说他回南川了?”简笑一怔,接连问,“什么时候的事?”

    “是。”

    虞伽只言简意赅地应了声,然后,看着前方的车辆总算有挪动的迹象,不多时,身下的车子也徐徐向前驱动,她没有情绪起伏地说:“但跟我没关系了。”

    简笑还没反应过来,她又接着补充一句:“他来或不来,也影响不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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