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白羽半靠在床头,手搭在枕头上,墨发从他身前垂下来,衬着雪白的里衣,宛如晕开的水墨画。

    “你便是给我……”他不愿说那两个字,便换了说法,“你便是嫁进我们家的那个人?”

    “昂。”云纱点头,寻了个凳子坐下来,“理论上没错。”

    “理论上?”

    “理论上,我们缔结了婚契,官府盖了章,所以是合法夫妻,但你我互不认识,所以我心里不认。”

    杨白羽望着她,她便也望回来。

    他的眼瞳很黑,如宝石一般,显得十分澄澈。

    云纱心里赞赏了下,昨晚太昏暗一时没看清,如今细细打量,实在是个病弱美少年。

    她的眼神让杨白羽有些许不适,他垂下眸。

    “我也不认。”

    “理解,其实我们可以和离的,但我不知道你们这儿要和离的话需要什么条件。”

    “未满一年,不得和离。”

    “啊?”云纱语气有些遗憾。

    杨白羽轻轻抬眸:“但我可以休了你。”

    云纱怔了怔,笑:“也行。”

    她朝窗边书桌看了眼:“那边有纸笔吗?需要我给你拿吗?”

    她这样积极地甚至有几分热情的态度,让他觉得有些不快,他问:“你难道不知道被休是一件不好的事吗?”

    “知道。”

    云纱反问,“你不也知道吗?但你还是这样做了,说明你不尊重我,既然如此,咱们早些分手,对我来说是好事。”

    杨府有钱,主子过的是锦衣玉食的日子,但她享受不到。

    何必要在这里看人眼色过日子。

    何况,杨白羽好像也就十七岁。

    而她表面虽是刚及笄的样子,却已是二十岁的灵魂了。

    年下,不可。

    未成年,更不可。

    “我不写。”杨白羽黑曜石般的眼透着几分倔强与逆反。

    “随便你吧。”云纱道。

    屋内陷入诡异中透着一丝尴尬的沉默。

    下午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屋内有几分闷热之感。

    她瞧了眼放在床边的药碗,一点没动。

    “不喝药吗?”

    “不喝。”

    杨白羽不看她,脸微侧过去。

    只余下半张苍白的脸,鬓角处已被冷汗打湿了。

    “多大的人了,还怕苦吗?”

    云纱轻笑了声。

    “谁说我是因为怕苦?”

    “不怕苦,那为什么不喝?”

    “不喝。”

    杨白羽喊了声,“墨竹,进来。”

    墨竹急匆匆进来了。

    他道:“把药倒了。”

    墨竹一愣,看向云纱,眼中忍不住露出嗔怪之意。

    云纱心下无奈地叹了口气,杨白羽分明是个小孩子嘛,耍什么小孩子脾气呢。

    她朝墨竹道:“你出去吧,把门带上。”

    墨竹刚要说话,云纱看向她,眼神坚定。

    墨竹怔了怔,下意识竟按她说的做了。

    杨白羽皱眉:“你要做什么?”

    “喝药。”云纱道。

    “不喝。”

    云纱干脆坐到床边,见他额上全是冷汗,嘴唇干燥苍白,显然这会儿并不好受,也不知哪来的力气耍性子。

    她伸手将他被子掀了。

    “你——”杨白羽微惊。

    “太热了,你再盖这么厚的被子,就要中暑了。”

    云纱伸手欲摸一摸他的额头,被他握住手腕,冷声:“别碰我。”

    云纱瞧了眼他的手,几乎很轻松地就掰开他的手指。

    他这会儿色厉内荏,其实根本没有力气。

    “杨白羽。”她认真问,“你是故意不想病好吗?”

    杨白羽眼尾晕出淡淡胭色,侧眸不语。

    云纱端起药碗闻了闻,不禁皱起眉。

    好苦涩的气味,很冲鼻子。

    她用勺子舀了舀:“怪不得你不愿喝,这么难闻,若我是你,也不愿喝。”

    “你不愿喝药我能理解,但你若病重晕过去,大夫还是会掰开你的嘴把药灌进去的,那会儿可就由不得你了,你愿意被人强迫着做事?”

    云纱笑了声,揶揄道,“哦,那天晚上我就这么做了。”

    杨白羽眸子微张,瞪着她,湖面上掀起波澜,涌动着窘迫与恼怒之色。

    “别这么看着我,事实已经发生,并且你再这么看下去,很可能发生第二次。”云纱哂笑,“我不介意再掰开你的嘴,直接灌下去省事。”

    少年总是急于维护自己的自尊,所以激将法常常管用。

    没出意外,他的视线落在药碗上。

    云纱递到他面前:“喏。”

    杨白羽轻抬下颌:“我从不自己喝药。”

    什么意思?要她喂吗?

    生在富贵之家就是娇贵。

    云纱端着碗的手收了回来。

    “我去给你叫墨竹。”

    杨白羽盯着她不语。

    黑白分明的眸子倒映出她的身影。

    云纱懂了。

    “要我喂你是吧?”

    她笑了声,将碗“咚”地一声放在床边。

    “爱喝不喝。”

    她又不是伺候人的丫鬟。

    杨白羽哼了声,伸手扯过被子蒙头,声音闷闷地透出来。

    “不喝了……”

    云纱啧了声,欲将他被子扯开,却被他抓住。

    “杨白羽,我算是看明白了,你就是怕苦,所以故意找借口。”

    杨白羽猛地掀开被子,面色冷淡。

    他的手臂瘦弱苍白,从被子里伸出来,单手端起药碗。

    乌黑的眸子略带恼火地一眨不眨地盯着云纱,将一碗苦涩的药一滴不剩地全喝完了。

    然后他面不改色地将空碗学着云纱那样,“咚”地一声放在桌上。

    微掀的眼皮含着几分挑衅和证明自己的意味。

    云纱眨了眨眼,笑了。

    “这不是会自己喝药吗?早这样不就好了。”

    空气里弥漫着药的苦涩气味,似乎呼吸都是苦的。

    虽他面不改色,可云纱仍注意到他眉尖微微蹙起。

    “外面桌上有蜜饯,我给你拿来?”

    “不要。”杨白羽冷声,“这算什么苦,我从小喝的药比这苦的多得是。”

    “话虽如此,但苦就是苦,不能因为你习惯了,它就不苦了。”

    云纱转身出去倒了杯水进来,“清清口,喝了药就睡一会儿吧。”

    这会儿他倒是没有继续闹别扭,接了喝了,那隐约蹙起的眉尖松了下来。

    杨白羽身子弱,病尚未好,又折腾了这么久,确实有些犯困,便半倚在软枕上,墨黑的发如乌云般散了下来。

    “我不想睡。”他敛着眸,轻声说。

    云纱坐在床边打了个哈欠。

    “大中午的,你不想睡我都想睡了,不然我先回去?”

    她刚说完又想起自己来前的目的。

    她转头问:“对了,你能帮我个忙吗?”

    说话间伏在软枕上的少年已阖上眼,呼吸均匀地睡着了。

    云纱微微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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