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纱说得很轻很轻,轻到话语散在夜色里,完全被雷声淹没。

    杨白羽不知听没听见,他安安静静地靠在她怀中,大约睡着了。

    云纱发了很长时间的呆,想很多事情,她发现她总是控制不住地给自己徒添烦恼。

    雷声,雨声,风声,化作白噪音,让并不安静的夜反而呈现另一种静谧。

    杨白羽的呼吸声在她耳边逐渐均匀,平和。

    她内心的焦虑也逐渐平静下来。

    她有时候会在睡不着的时候审视自己的内心,从前世最早的记忆开始,像是播放默片。

    她怕她来这里久了,便忘了来路。

    其实有时候,她从梦中醒来,总会有一瞬间的神思恍惚,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两世的记忆会在梦中错乱,交融,以至于她醒来时,常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是古代的云纱拥有了现代的记忆,还是现代的云纱来到了古代。

    于是想到感情,她总要逃避。

    感情是束缚住人的东西,在她的心没有完全安定下来时,她不敢入尘网。

    -

    翌日一早,雨早停了,太阳火辣辣地挂在天上,很快就蒸发了地上残余的水分。

    若非院子里新翻的地水分充足,云纱还以为昨晚那场雨是幻觉。

    她趁着没人将辣椒取出来都搁在后院,带着实验室新鲜的泥土。

    喊春草过来帮忙搬到院子里时,春草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云纱稀奇:“怎么了?”

    春草忍不住了,小声问:“姑娘,你昨晚是去了公子房里吗?”

    云纱一怔,旋即笑道:“是虽是,你可别多想,杨白羽怕打雷,我去陪陪他。”

    她还以为春草要问辣椒是怎么来的呢,不过春草记着云纱之前的嘱咐,对于这样的事,她半点不问,也不好奇。

    “姑娘,公子又不是小孩子了,打雷还要你陪啊,我看是姑娘心里心疼公子,一直记挂着他,所以才要去陪的。”

    “不是小孩也可以怕打雷啊。”

    “我也怕打雷,姑娘怎么不陪我呢。”

    “打雷都没能把你吵醒,耳朵一捂就又睡着了,需要我陪吗?”

    春草道:“我半夜想喝水,见姑娘不在,还出去找了呢,后来见公子屋里亮着灯,我才想着姑娘在里面,就回去睡了,不过姑娘,你怎么又回来了呢?”

    “我回来睡觉啊。”云纱点点她额头,“拜托啦春草,你在想什么呢。”

    一畦地辣椒移栽了半畦,就有两个官兵上门来。

    “谁是云纱?”官兵高声喊道。

    云纱皱眉:“我就是。”

    “有人报官,指控你逼死人,我们特意来带你去府衙,收拾一下,跟我们走吧。”

    “什么?”

    春草脸色大变,拦在云纱面前:“你们血口喷人胡说八道!”

    官兵:“到底有没有回府衙再说,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

    云纱怒声:“没有证据就可以乱抓人吗?”

    “谁说没有证据,一个村子都是人证,赵大人特意派我们来调查了,严师爷说人证足够多就是民意,民意就是天意,可不是无缘无故就抓人的。”

    云纱心一沉,原来利用舆论还可以当作抓人的证据,难道王大贵他们目的就是为了这个?

    “闲话少说了,赶紧收拾一下随我们回府衙一趟,这大老远的,再晚点就进不去城了。”

    春草被云纱拦在了家里。

    她低声嘱咐:“你跟我去没用,留下来照应,没证据的事不能仅凭舆论断案。”

    她不信县大人会无缘无故的偏帮王大贵一家,若说贿赂,她更有钱,她特意拿了一百两银票在身上,以防这种情况。

    春草抬袖擦拭眼眶:“公子怎么办?”

    云纱皱了皱眉:“我去说”。

    可她还没开口,杨白羽就道:“我不走,你把夏鸣带着,若有情况,让他去我家找人帮忙。”

    他坐在榻上,握着书卷,眼尾红红的。

    阳光透过窗棂从侧面打过来,照在他身上,仿佛为纯白的雕塑镀了一层金色。

    云纱在他澄澈的黑色眸子里望见了自己略显无措的神情。

    她坐到他旁边:“没关系的,别担心。”

    她轻声说:“其实我是想要让你回去的,不过我想想也不放心,你便留在这里吧,最好让秋冬把梁程叫过来,他虽不靠谱,却还顶用。”

    “云纱,我送你的玉坠还在吗?”

    “在,怎么?”

    “把它带着。”

    云纱怔了怔,听到门外官兵已在催促,她赶紧进屋将那坠子翻找出来随时携带,其余的话还来不及问,就匆匆被唤出了门。

    二位官兵来时走路,回程租了个牛车,钱却算在云纱头上。

    云纱心下生气,只尽力克制住了。

    牛车无遮,这一路路过村子和农田时,米南村有许多人都瞧见了,一传十十传百,不知传成了什么样。

    她试图在路上打听一些更详细的信息,可两位官兵并不会理会她,反而言语轻薄无状,云纱只得借故身体不适,缩在牛车一角闭目休息,听着他二位闲聊。

    或许是当着云纱的面,他们没聊什么关于案件的事,都是一些喝酒吹牛的家常琐事。

    抵达县衙时,已日头偏西。

    云纱以为会见到赵县丞,谁知根本无人接待她。

    那两位官兵将她送到之后就下值了,县衙里空荡荡的,只有堂屋坠着两个不怎么亮的灯笼,在风中摇摇晃晃。

    天色逐渐黑了下来,云纱自己找了个椅子坐下,正犹豫能不能试试离开县衙时,忽然来了人。

    眼前人身形中等,逆着光而站,叫人看不真切,只觉略有些眼熟。

    “谁?”

    云纱立刻站起来,问道。

    “不认识我了?”

    严承秋往前走了两步,眼神怨恨地落在她身上。

    云纱心里一颤。

    严承秋?……

    “骗我是吧?坑了我八十六两银子,害得我吃官司,名声尽毁,你真是好恶毒啊,都说最毒不过妇人心,果然就是你这般的蛇蝎!”

    严承秋猛地上前一步,伸手捏住她的下巴。

    “才多少日子不见,不会把我忘了吧?”

    云纱心底厌恶,偏头后退,甩开他的手。

    “严公子请自重。”

    “自重?”

    严承秋冷笑,“那我自重给你看看。”

    云纱慌张绕着桌子跑开:“你要做什么?!”

    她试图跑出县衙,可刚跨出大堂,就听见县衙大门关上并落锁的声音。

    守门的衙役从黑暗中出来:“小严兄弟,师爷今天没来?”

    “我爹有事,今天我替他值班。”

    衙役扫了眼云纱,心领神会地笑了声:“既然有人犯,那肯定往地牢里丢啊。”

    他从怀里掏出把钥匙扔给他:“给你,明儿还我吧。”

    云纱三两步冲上去抓住他,疾言厉色:“这位官差,严承秋并不属于衙署内人,怎可掺手衙内事务?我要见县丞大人!”

    衙役抽掉袖子:“县丞大人明日才来,今儿已下值了,你有冤情明日再诉吧。”

    说罢他背着双手到后堂休息去了。

    云纱没再说话,心沉到谷底。

    下一刻就听严承秋讥笑:“你继续说啊,你不是很能说吗?巧舌如簧,这次怎么就没骗到别人帮你呢?”

    云纱靠着廊柱盯着他,放轻了声音。

    “严公子,你一定是误会了什么,我不记得我们有仇。”

    “还装!”

    严承秋一把伸手抓住她的头发,拽得生疼,扯得云纱朝他怀里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还在装模作样,难道真以为我喜欢你这张脸,就继续被你骗?我倒是想问你,你既然跟我没仇,为何要设计害我?”

    “你放手放手放手……”

    云纱抓住头发,因疼痛脸色涨红,“有话我都告诉你就是,你不是读书人吗?所谓君子动口不动手,你算什么君子?”

    “哼,君子值几个钱?这里又没人看见,装什么伪君子呢。”

    严承秋松开她的头发,用力抓住她的手臂,连拉带拽地将她扔进了地牢。

    阴暗,潮湿,闷热,腐臭。

    这是云纱的第一感受,污浊的空气被她吸进肺里,连空荡荡的胃都在翻涌。

    她被粗暴地推在地上,身下的干草有些黏腻的恶心感,她撑着地面打算站起来,却惊醒了干草下蛰伏的蟑螂,一下爬上她的手背,吓得她尖叫一声,将手上的蟑螂甩了出去。

    旧州衙的地牢关的都是些市井流氓,地痞无赖,好色之徒,这些人或打架斗殴,或抢劫盗窃,或调戏良女,家里有人有钱的,早拿钱接出去了,剩下些没人又没钱的无赖,每日在地牢里吃些白食,有些已瘦到脱相了,眼眶里坠着黑色的眼珠,看起来很吓人。

    此刻听到年轻女人的叫喊声,都一股脑趴在牢门上看热闹。

    口哨声,嘿笑声,还有些污言秽语,齐齐涌了出来,让着昏暗的地牢仿佛化作了恶鬼咆哮的地狱。

    云纱头晕目眩,感到大脑充血,只得靠坐在牢门边上。

    “严承秋……我不是犯人,你也不是衙门中人,你无权关我。”

    严承秋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你还真幼稚……”

    他跨进牢门之内,欲伸手拨云纱的衣服,云纱打了个冷颤,立刻惊醒,猛地站起来后退到墙边。

    “严承秋!我云家在良州也不是籍籍无名之辈,与州府大人也是有交情的!你可不要找死!”

    牢内聒噪更甚。

    严承秋暴躁地踹了一下牢门。

    砰——

    “都他娘给我安静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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