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纱离开皇子府时,已日暮西垂。

    她踏着微凉的秋风和夕阳余晖走出来,林阳鸿的马车正在巷口等她。

    林乔从马车上下来:“云姑娘,没事吧?”

    “没事。”

    “先上车吧。”

    车上,林阳鸿问道:“皇上与你说的话,方便告诉我吗?”

    云纱犹豫了下,点头。

    她一五一十都说了。

    除了赐婚那段。

    林阳鸿沉吟片刻:“所以皇上半点没有与你提到嵊楼或者泗州阁吗?”

    云纱诧异:“为什么要提?”

    林阳鸿望着她,皱了皱眉。

    “有件事颇有些奇怪,熙源楼之前虽在京城经营了许多年,但只是个没什么名气的小酒楼,京城大酒楼以泗州阁为最,后来嵊楼借包括域外独有的阳璃果在内的特色在短短几年的时间内就赶超了泗州阁,背后关系并非那么简单,例如阳璃果这种蔬果,只有域外才有,没有势力是弄不来,也不可能垄断,而没什么背景的熙源楼却突然弄来了阳璃果,一举在京城亮相,且品种更大更甜,做法更多,还几乎不限量供应,这很难不引起怀疑。”

    林阳鸿的视线让云纱心神一凛。

    阳璃果,也就是番茄是她提供给杨家的没错,但如果林阳鸿问起来,她又要如何解释她的来路呢……

    “嵊楼背后是太子,泗州阁背后是二皇子,熙源楼背后又是谁?”

    林阳鸿沉声问。

    云纱莫名紧张起来,不敢与其对视。

    林阳鸿突然道:“或许熙源楼与泗州阁暗中有勾结。”

    “什么……?”

    云纱有些发怔。

    林乔肃然道:“云姑娘,父亲之所以现在告诉你这事,是因为这事似乎把你牵扯进来了,去赏菊宴之前,黎大人突然来找父亲,说熙源楼的阳璃果来自于你,而你当初声称是一位姓石的先生给你的。”

    云纱不明白:“所以呢?”

    “泗州阁的老板就姓石。”

    云纱呆住,迅速反应过来:“这完全是巧合,同样的读音又不是同一个字,我说的是时辰的时,而且我跟泗州阁的老板毫不相识,那位时先生是我意外结识的一位老者,他说他年轻时曾四处游历,见过很多奇花异果,因为感兴趣有些还自己亲自培育了,例如阳璃果和辣椒,他都收集了种子,成功培育出幼苗,当时我意外遇上他,因为丰富的水稻知识,得了这位老先生的赏识,他就顺手将这两种种子分了我一些,而我又恰巧种了出来,仅此而已。”

    “我当初和杨老爷交易阳璃果时才十五岁,我的身份来历也清清白白,若说泗州阁这种势力专门跑到良州这个小地方和我一个小丫头牵扯关系,也太荒谬了吧。”

    她横眉冷竖。

    马车被猛地掀开,又上来一人,令不宽敞的马车内空间多了几分压抑。

    黎盛坐在云纱对面,目光探究。

    “一个十五岁的小丫头就有了超越整个时代的水稻知识,本身也很荒谬。”

    云纱心脏跳得很快。

    她立刻红着眼圈看向林阳鸿:“老师,你认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被人指使的吗?”

    “不是。”

    林阳鸿语气温和,伸出一只手按在云纱肩头,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她,“云小友,我从不怀疑你,我是怕你无心被人利用,将自己陷入到危险当中,所以才想要弄清楚,方便护你。”

    他这话说得恳切,云纱深呼吸,将紧张的情绪安抚了下来。

    没关系,关于穿越,关于有个意识实验室,这种事才是最大的荒谬,根本不可能有人相信。

    但这样的荒谬的的确确发生在她身上,那么还有什么荒谬是她不可接受的呢?

    林乔低声说了句:“我一直相信你,别怕。”

    云纱轻轻回应:“谢谢。”

    黎盛收起目光中的锐利,与林阳鸿简单交谈了几句,林阳鸿将云纱方才告诉他关于皇上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黎盛杵在双膝上的手指敲打着膝盖。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看来皇上也不认为这事与你有关。”

    他顿了下,如实道:“皇上今日去三皇子府上,并非特意为了见你,而是为了太子与二皇子的党争,本不该将这些事告诉你,但事到如今还是说清楚为好,嵊楼和泗州阁背后的利益之争已经过火了,竟从去年的赈灾粮中打了主意,致使数千百姓沦为灾民,圣上动了真怒。”

    云纱内心震惊于这些事,但只是低下头拭了拭眼泪。

    “这些事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是没有,如果皇上没有用话试探你,说明皇上已经调查清楚了,你是完全无辜的,阳璃果或者什么时先生都只是巧合而已,不过——”

    他与林阳鸿对视了眼,语气低沉,“恐怕会有人倒霉的。”

    马车在安静的街道行驶,林阳鸿拨开帘子往外探了眼。

    “今年这年,恐怕有很多人过不好了。”

    林阳鸿说对了,下半年京城风云变幻,暗潮汹涌,官场轻微动荡了一下。

    只是这些都跟云纱没有关系。

    她和春草躲在小院里自成一派清静。

    杨白羽在信中告诉她,皇上将他从司农处调去了刑部,而他原本的位置由林乔接手。

    所以林阳鸿回了颍昌后,林乔则留在了京城。

    于是杨白羽在之后的每一封信里,都要问一句林乔有没有借职务之便故意接近她,醋味冲破信纸飘了云纱满院,每次云纱都要在回信时调侃他几句。

    她之前交给黎盛的稻种也由户部走了正规流程,交到了皇上手中,又下发到了司农处,交给了林乔,于是林乔得了任务——明年春耕伊始,他要负责将这些种子种出来。

    这是一项艰巨的任务,因为朝廷批了五十亩地专门试种这批稻种。

    另外,事关云纱。

    所以他很谨慎。

    除此之外,有两件事与云纱勉强有些关系。

    第一件事是云海和云泽明年秋后释放,被驱回原籍良州。

    第二件事是——

    “王举人那个大混蛋被抓进牢里去了?!”

    春草激动地叫出声。

    云纱看着杨白羽的信,点头。

    “此刻就关在刑部大牢。”

    王晖落榜却不愿离开京城,是见识过京城的繁华,被风花雪月迷了眼,妄图通过结识权贵另谋出路,再不愿回到良州那个小地方去。

    于是他不知怎么和嵊楼搭上了,因此被卷入了下半年这场党争风波当中,被当做没有价值的弃子毫不犹豫地丢弃了。

    “太好了,果然恶人有恶报!”春草咬牙切齿地道。

    云纱进屋穿了件外袍,出来对春草道:“我要去一趟刑部。”

    冬天,京城下了薄薄的雪,飘起来如同柳絮一般。

    不过也能堆在墙角屋檐,添点寒意。

    云纱在刑部外面的街角等了约一刻钟,正低头无聊踩雪时,有脚步声匆匆临近。

    “云纱,你冷不冷?”

    杨白羽一开口就问。

    云纱看着来人笑着摇头:“不冷。”

    她朝他伸出手,杨白羽犹豫了下,将手握上去。

    果然,一股刺骨的凉侵入云纱温热的手掌。

    她搓了搓他的手:“穿的太少了,刑部不能放炉子的话,叫下属给你备个手炉,再不济汤婆子也可以。”

    “别人都不用,我也不能区别对待,而且……”

    杨白羽小声道:“我又不是小姑娘,成日捧着手炉,挺丢人的。”

    云纱无奈,又伸手摸了摸他冰冰凉凉的脸颊与耳朵。

    “怕丢人……就不怕生病?”

    “生病就生病嘛。”

    “再敢这样说,你就死定了。”

    杨白羽笑道:“好嘛,不说了,你是特意来找我的吗?这里冷,我带你去附近的茶馆坐坐吧。”

    云纱牵了牵嘴角。

    “如果我说不是特意来找你的,你可不要失望。”

    她抬头望着他:“听说王晖关在刑部大牢,我想探监。”

    刑部大牢坊间都传是人间的地狱,进去的都是重犯,不是流放就是砍头,关在里面不死也要扒几层皮,每日的凄惨叫声不绝于耳,血腥味与腐臭味充斥着每一寸空间。

    云纱进来之后,觉得传言也并非全不可信,至少关于刑部的,大差不差了。

    杨白羽虽不理解她为什么一定要来这等肮脏可怖之处,去单独探视一个即将被流放的重犯,但还是帮云纱安排了。

    只是自己守在台阶的入口处提灯等着。

    云纱尽量屏住呼吸,不让污浊到极点的空气引起她的反胃。

    昏黄的灯光将地牢笼罩在朦胧阴影中,什么都看不真切。

    地面与墙壁都是深色的,以至于每一步都要小心翼翼地走着。

    不知是原本这个颜色,还是年代久远氧化变色了,亦或是成年累月的血渍干涸留下的印记。

    她数着地牢的牌号,总算在快尽头的那一间见到了王晖。

    当年在良州何等风光的王举人此刻蓬头垢面地瘫坐在草堆里,脏兮兮的囚服耷拉在他身上,显得极不合身。

    牢门摆放着满溢的便桶,刺鼻的气味让云纱差点无法靠近。

    好不容易强忍住不适,云纱走进了些,拍了拍门。

    动静使得王晖抬起头,从杂乱枯草般的头发中露出一只眼,从茫然到震惊的情绪一闪而过,定格在了惊喜上。

    他猛地扑到门上:“是你!是你!救我!”

    云纱怜悯地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杨白羽如今在刑部任职,我托了他的关系特意来看望你,是有问题想问你,如果你实话告诉我,我会尽力向他求情,让他帮你减刑的。”

    “我是冤枉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嘘。”云纱抬了抬手指,“我要问的跟你身上的案子无关,我问你,当年在邓园,你和严承秋等人,对杨白羽做了什么?怎么欺负他的?一五一十告诉我。”

    王晖瞪大了眼,眼球清晰可见布满了红血丝。

    云纱低声道:“这是你唯一减刑的机会,你说的越多,我越会帮你,你放心,我不会骗你,毕竟我当初对你存有一丝情意,我也知道这事主要是严承秋做的,但我不知道细节,他一定是告诉过你的,对不对?”

    王晖冻得发紫的手指紧扣着牢门,面无血色,嘴唇也干燥地不成样子。

    他抬起眼对上云纱的视线,清丽美好的少女冲她温和一笑,眉眼在烛光的映照下仿佛有了神性。

    “当年……”

    他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开始喃喃地说着当年在邓园发生的事。

    云纱一直认真听,不时追问细节,以至于将整件事都还原了大概。

    她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无踪。

    故意通过收伞的动作将水珠溅在他身上。

    用刻薄的言语攻击他,污蔑他成名作乃剽窃所得。

    踢他的轮椅。

    把他推入雨中……

    云纱呼吸急促了些,敛眸掩住怒火。

    “说完了吗?”她冷声问。

    王晖哑声:“说…说完了,云姑娘,你、你一定要救救我啊,害杨公子淋雨病危的是严承秋,跟我无关,我只不过无伤大雅地调侃了几句……”

    云纱沉默着。

    王晖紧紧抓住牢门摇晃,双手铁链碰撞的声音十分刺耳。

    “你答应我了!……你不是喜欢我吗?你不是对我有几分情意吗?只要你…你救我出去!我即刻娶你过门!我不在乎你的名声!”

    云纱眼神冷冰,毫不掩饰厌恶之色。

    “你也配,你个恶心的烂人!”

    言罢毫不犹豫地快步往外走去,将王晖崩溃癫狂的辱骂声抛之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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