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冬季虽然较良州暖和的多,但依然下了两场大雪。

    一夜过去,银装素裹,院子里的水缸也结了冰。

    春草起得早,将院子里的雪扫了扫,堆在两旁,留出一条能走的小路,小狼则在院里欢快地玩雪,踩出乱七八糟的梅花脚印。

    云纱也醒了,只是冬天比较赖床。

    屋里生了炉子,窗户是开着的,但没有风透进来。

    她透过窗户看见院中那棵梅树开了,红艳艳的,像水墨画一般。

    这是赵言送来的,说是他姐夫做的花木生意,有很多花木品相甚好,便托他姐夫给云纱弄了一棵红梅放在院里,快过年了,也算添点喜庆。

    过了一会儿,门被砰砰敲响。

    “云娘子!云娘子!”

    春草拉开门,没好气:“轻点敲呀,这大早上的别把我们家姑娘吵醒了。”

    李鹏怪不好意思的:“啊,都这会儿了,云娘子还没起床吗?”

    “咳,起来了,有什么事吗?”

    云纱透过窗户问。

    李鹏双手提着咸鸭咸肉腊肠,咧着白牙:“自家腌的,给你们送来。”

    春草眼亮了:“这个好吃。”

    “好吃吧,小春草,你让让,我进去。”

    李鹏将咸肉什么的塞给春草,跑到正屋里去。

    云纱已洗漱好出来了。

    “替我多谢你娘。”

    “不要紧,不过——”李鹏有些不好意思,“我娘有件事非要托我来问问,我不知道怎么开口。”

    “什么事?”

    “我娘的大哥有个儿子,也就是我大表哥,今年三十,一表人才,如今正跟着我舅舅做生意,家里条件挺不错的,买了屋子,还有二十亩田,最重要的是,他人挺好的,今年他会来我们家拜年,所以……我娘让我问问你,想不想见一面?……”

    相亲啊……

    云纱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她还未说话,春草跑出来大声道:“不见不见不见,什么大表哥,你说的这么好,怎么三十岁了还没有娶妻呢?是和离了还是老婆去世了?”

    “呃……大表哥休过妻,听说大嫂成亲三年多都没有孩子,舅母找人算了,说她的命有点克子,就……”

    春草哼道:“怪不得呢,这是什么人家呀,你也来问,李鹏啊李鹏,亏我们家姑娘对你这么好,什么都教你,你就这么没良心!”

    李鹏面红耳赤:“就是他们让我提一嘴,当然我也觉得云娘子看不上我大表哥……”

    等送走了李鹏,春草还在吐槽这件事。

    云纱听得好玩:“春草,有了你我可省了太多心了。”

    春草骄傲叉腰:“当然,有我在,那些不入流的男人一点心思也不要起!林公子都没排上号呢,哪轮得到他们呢,不过姑娘真招人喜欢,我出去买菜都有人问我姑娘的姻缘呢。”

    这话是真的,除了李鹏,之前穆伯、赵言还有街坊邻居也有好些旁敲侧击地打听过。

    毕竟云纱的年龄在这里也不算小了,而且条件不错,模样又好,还很能干。

    晌午后,又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春草打开门时,瞪大了眼:“杨、杨夫人?……”

    杨夫人?

    云纱听到声音心里一惊,探头看向窗户,正见春草已领了人往屋里走了。

    云纱出了房间,与杨夫人视线恰巧撞到了一起。

    杨夫人与她上次见时,消瘦了,也苍老了,头上多生白发。

    她脱下斗篷递给春草:“烧壶热茶来,我与你家姑娘要单独聊聊,你不要打扰。”

    春草看向云纱,云纱点了下头,她才转身去了外面。

    云纱往院子里看了眼,诧异:“您一个人来的?”

    “一个人来的。”

    杨夫人坐在榻上,目光沉沉地看向她,“你的地址我好不容易才打听出来,否则应该早些就来了。”

    云纱在一旁椅子上落座,不卑不亢。

    “您是为了什么事要找我呢?”

    杨夫人先时未言语,过了片刻才道:“你赢了,你把我儿子的心彻底捞走了。”

    她的语气有几分苍凉落寞的味道。

    云纱看向她,顿了顿:“您儿子的心并不属于谁,只属于他自己,因为他是个人,不是谁的所有物,如果您能认可我说的这个前提的话,那我们还有聊下去的可能,如果您不理解不认可,那您今日来无论是为了什么,大约都没有必要浪费时间了。”

    杨夫人沉默了许久,直到春草端了壶热茶进来。

    云纱倒了杯热茶放在她面前。

    “暖暖手吧。”

    杨夫人迟疑了下,双手握住茶杯,望向她:“你心里应该恨我的吧?”

    云纱失笑:“我恨你干嘛,我跟你又没有仇怨,如你所说,和离是我自己提的,况且我还为之前你去衙门救我一事心存感激,只是我也的确不喜欢你,这是实话。”

    杨夫人望着她许久,红了眼圈。

    “你知道吗?小羽是我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他从小性子那么活泼,那么聪明,却因意外落下腿疾之后再也不复从前了,他身子极弱,又常常不愿吃药,我每次见他生病,都心疼得受不了……你懂一个做母亲的心吗?”

    “虽无法感同身受,但能理解,不过恕我说一句,母爱无错,方式却有对错。”

    云纱知道她想说什么,不禁叹了口气,“我知道你看我种种不顺眼,无非是我不是你心目中那个完美的儿媳妇,你想要给他找个可以事无巨细地照顾他的人,我做不到这点,但这其实也不是他想要的,你越是想要照顾他,就越让他感到自己无用,杨夫人,恕我直言,这才你们的矛盾所在啊。”

    杨夫人愣住,两行清泪在氤氲的茶香中淌下来。

    良久。

    她开口:“小羽……小羽已经许久不跟我说话了,我从前只望着他好,望着他开心,可他就是不开心,甚至有一次,他问我,为什么不让他去死,那一刻我真是心如刀绞……”

    她声音发抖,哽咽地几乎说不下去,双手紧紧握着茶杯,才不至于失态。

    “我承认,自从你嫁进杨家,他才渐渐开心了,有了生气,愿意喝药,愿意治病,可他也变得不听话了,他常常为了你顶撞我,若你是个安心过日子的人我倒也认了,可我知道你不是,我怕小羽离不开你,你却毫不顾及他,那个时候,才是伤他最深,如果真有那一刻,我做母亲的,又要怎么办呢?……所以我才希望在一开始就阻止你们。”

    她颤声,“可小羽全然不能理解我为他好,将我当作仇人一样,连见我也不愿见了……”

    直到前段时间的晚上,她在杨白羽的院里守了许久,直到子时才等到杨白羽从刑部回来。

    杨白羽见到她怔了下,也只是简简单单行了礼,说了些敷衍的问安话,让她早些休息,说完他就转身打算离开。

    她喝住了他。

    杨白羽平静地问:“娘有什么事吗?”

    杨夫人心里难过极了:“我想见我的儿子,一定要为着事才行吗?”

    也是这天晚上,她才从自己疼爱的小儿子口中听到一句真心话。

    “娘希望我做的,从不是我想要的,但您是我的母亲,我亦不愿时时忤逆,只好避免相见,这样娘与我都顺心。”

    “是因为我不让你和云纱来往,还是因为我想让你娶秦家的小姐?”

    “您还是不懂。”

    这些话让杨夫人想了一夜,一夜未睡,不知流了多少眼泪。

    她想不通,她还有哪里做的不够好。

    第二日杨月华来看她,劝慰她,陪她说了许久的话。

    杨月华有几分遗憾地叹着气:“我要是从未嫁人,只帮着娘经营酒楼就好了。”

    这话又让杨夫人眼泪不自禁地流下来。

    都是她的错。

    当初女儿的婚事也是她选的,她挑来挑去,看中了陈家的家世,她想,杨家纵然家底丰厚,到底是商户,如果女儿嫁到陈家这样有官职的人家,想必日子不会过得差,做官太太也有头有脸。

    可恰恰因为杨月华是商户之女,嫁进陈家之后不受尊重,被婆婆刻薄,被夫君轻慢,平时陪陈寄壬一同出去应酬,参加那些官太太的聚会时,也是最被冷落与轻视的。

    她心底是个骄傲的人,平日也不愿奴颜讨好夫君,两人感情就更冷淡,直到杨月华怀了孩子,她本以为很多事会好起来,谁知却发现陈寄壬在外面养了好几个外室。

    她同他争吵,倒被他打了一巴掌。

    所以惊怒之下大着肚子逃回了良州娘家。

    杨夫人泪流满面地听女儿说起这段伤痕,忍不住抱着女儿痛哭流涕。

    她何尝不是个强势的人,以为自己能安排好一切。

    包括儿女的婚事。

    可她却亲手把女儿推向了地狱,差点就天人永隔了。

    当时女儿分明不愿嫁去陈家,是她软硬兼施才让女儿同意的,如今只剩下深深的懊悔和自责。

    杨月华当时轻声对她说:“娘,我不怪您,但小羽和我的性子不同,他从小认定的事轻易难改,他不喜欢秦家小姐,若秦家小姐嫁到我们家来,有些不顺心的,我们又能得罪得起秦家吗?岂非要叫小羽处处忍让?以他的性子,他是做不到的,到时候您在其中又要如何自处呢?”

    杨月华的话点醒了她。

    她这才发现,自己的自以为是有多么荒唐。

    她考虑家世,考虑门户,考虑名声,独独没考虑儿女的心思。

    于是她才瞒着杨白羽,悄悄找到了云纱的住址,有了今日的会面。

    云纱重新给她倒了杯茶。

    “杨夫人,茶凉了,换一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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