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其其格和吉雅一人举个比头还大的糖画跑过来,  蜜娘从石头上起来,巴虎拎了沉甸甸的筐子,一家四口带着大斑小斑跟在马屁股后面慢悠悠地走。卖糖画的手艺属实不错,  画出了大斑小斑两分的神态,就连腿上的黑斑点也着重用糖稀点了出来,两个孩子压根舍不得吃,  举在手上见人就炫耀。

    不等到家门,在狗窝里睡觉的狗听到说话声一窝蜂的迎出来,上蹦下跳的像是主人离家许久了。就是出去洗个衣裳挑担子水回来,它们也是这样,踏出门再回来,便是久别重逢。

    “娘娘娘!”原本还嘚瑟的孩子连忙后退,把举着的糖画交给她保管,“娘你拿高点,  别让狗狗碰坏了。”

    “晚上给狗炖盆大骨头。”蜜娘瞥了两眼被狗簇拥着往家走的孩子,  打抱不平:“真是狗多了就不稀罕了,十来只狗把小主人当宝贝护着,画糖画的时候可没想起它们,  回来了也不心虚,还心安理得受它们欢迎。”

    末了又嘀咕了句:“小小年纪就学会了偏心。”

    “你可算有这意识了。”巴虎把筐放院子里,看其其格和吉雅敷衍过狗子后还在狗喝水的盆里洗手,  再跑来要他们的糖画,  没好气道:“我从小给这兄妹俩洗尿布,搓尿布搓的手上茧子都薄了一层,夜里抱起来尿尿的是我,煮奶的也是我,饭没少做,  衣裳没少穿,大了会跑会说了,回来第一句就是:爹,我娘呢?我就像那傻狗,记吃不记打,一声爹就给忽悠的继续给你照顾孩子。”

    心里一有怨气,孩子就不是他的了,蜜娘好笑地拧他一把,故意气他:“知足吧,好歹没喊外人喊爹。”

    “狗子被薄待了你就知道晚上给炖盆大骨头,轮到我就一句话打发了?”巴虎坐过去跟她一起择筐里碎碎烂烂的东西,“真不愧是娘个,偏心眼那是打娘胎里就开始学。”

    “那炖了骨头也分你两根?”蜜娘把手里磕破了一角的环形簪子递给他,“一根不够,这一筐都是你的,都是你儿女的心意。”反正也都是花他的钱。

    巴虎瞥她一眼,“我不要。”一堆破烂。

    “那你去找偏心眼算账。”踩脏的布鞋有几双尺寸不合适的,蜜娘给挑出来扔在檐下,等晌午仆人回来看谁穿的上谁拿走。泥陶的小人偶和泥猫泥狗胳膊腿儿都摔碎了,只能扔了。木簪子倒是还能用,还有撕烂的布匹,磕伤的野果子。

    筐里的东西收拾完,家里的猫猫狗狗又都回到狗窝里睡了,蜜娘招来舔糖画的孩子,“给你们的钱用完了?”

    吉雅掏出荷包,里面还剩一个铜板。

    “这些东西。”蜜娘捧了一手的碎陶片起来,“买这些的银子能买一屋的糖画,但因为你们把大斑小斑带去了,撞坏了人家的摊子,一屋子的糖画就没有了,只买回了这些破破烂烂的泥陶片。”

    “摊子是他们推倒的,不是我们。”其其格振振有词。

    “如果不是你们把大斑小斑带去了,他们会害怕到推翻摊子?”

    小丫头闭嘴了,也不舔小斑的糖耳朵了。两个娃垂着头,蔫巴巴地拿了陶片在地上瞎戳一通。

    “算了算了,其其格和吉雅也不知道他们怕大斑小斑。”巴虎看的不忍心,刚想说他有钱还能再买一屋的糖画,就收到一记警告的眼神,到嘴边的话躲进了舌根下面吐不出来,讪讪道:“以后不能带大斑小斑到人多的地儿了,可记住了。”

    “嗯嗯。”吉雅和其其格点头,“记住了。”

    “再有下次,我可要拿鸡毛掸子打屁股的。”蜜娘警告,点了点两个小的的额头,“不知道能不能干的事要来问我跟你们爹。”

    其其格和吉雅又连连点头,觑着她娘的脸色好转,立马又露了笑,兄妹俩手拉手往外跑。

    “我把碎陶片倒河里去。”巴虎也想溜。

    蜜娘不言不语地打量他,“真一个大好人,消气消的快又不记仇,你儿子闺女不偏心你我都替你不平。”

    男人闷笑,“那你替我抱不平,把两个小偏心眼喊回来给打一顿,我去给你拿鸡毛掸子。”

    她没打他说的好听,真要动武了,鸡毛掸子还没拎起来就有人心疼了。

    听到隔壁有人声,蜜娘进屋称了七两银子又抓了把铜板,先去把借宝音娘的银子还了,又去了屠宰摊上把牛腿骨羊腿骨都买了回来,还交代屠夫别把肉剔干净了。

    巴虎见她不声不响的就把骨头买回来了,啧了一声,“雷厉风行啊。”大偏心眼子。

    “放心,我也惦记着你呢,专门要了两根肉多的。”她把骨头冲了冲都给倒进后锅里,做晌午饭就开始煮,晚饭时再炖一滚,夜里让狗叼到草场上啃,守夜也不打瞌睡了。

    晌午饭是炖风干的牛肉和羊肉肠,羊肉肠起锅了用黄油煎一煎,其其格和吉雅一人吃两截再喝碗牛奶也就饱了。

    “娘,想睡觉。”吉雅趴在蜜娘背上撒娇。

    上午哭了一阵,又吓到了,吃饱了精神放松就想睡了,蜜娘揽过他抱在腿上,“你睡。”

    其其格在她爹怀里已经睡熟了。

    蜜娘和巴虎抱着孩子继续吃饭,吃饱了才抱进毡包里,她坐床边给他俩脱鞋脱衣裳,巴虎去打水来给兄妹俩擦手擦脸。

    等两个孩子再醒来就发现他们娘坐在床边缝衣裳,摔掉把的泥陶壶装了泥巴摆在桌上,被咬掉耳朵的糖画插在泥壶里。

    “醒了?”蜜娘咬断线,一把掀开被子,“醒了就起来,日头都要落山了。”

    其其格和吉雅都睡迷糊了,哼哼唧唧爬起来黏在蜜娘身上,“娘,你背我出去。”小丫头撒娇。

    “背不动,你跟哥哥起来去找你爹背,他去羊群还没回来,你们去找他,让他傍晚把你们背回来。”蜜娘把两个孩子抱下床站在毛毡上,拿了小袍子给他们穿上。

    兄妹俩像是撒手的鹰跑了出去,往河上游一瞧,商队已经走了,也没热闹的可凑,带着两只狗子往东去找羊群。

    蜜娘清闲了往隔壁宝音家去,宝音跟她的两个兄长一起去戌水念书了,她家安静的站在外面都能听到磨刀声。

    “嫂子,在磨剪刀?”

    “是你啊,进来坐。这不是又该剪羊毛了,剪刀上锈了,我提前给磨好。”宝音娘放下磨刀石洗了洗手,提了两个椅子出来,问起早上的事,“其其格和吉雅咋样了?没被吓着吧?”

    “没,长了一副虎胆,回来了能吃能喝能睡。”就是下午睡多了,晚上只怕又要玩到半夜。

    不想多聊上午的事,蜜娘前倾了身子,说:“去年也忘了问婉儿是什么时候怀上的,这段日子恐怕要生了吧?”也快到七月份了。

    “我也惦记着,也就这几天了。”她天天等着有人上门来报喜,“我小弟要是来报喜了,你也带孩子过去看看。”

    “那是一定要过去的。”不然也不会过来问,小孩儿的手镯她都买好了。两人就着这话又说到别人家的事,宝音娘在临山要好的人家多,听说的消息也多,两人一直说到傍晚要做晚饭了才意犹未尽地散场。

    晚饭是用炖的骨头汤下面条,面条是用鸡蛋和的面揉的,面条上盖着卤的牛腱子肉和烫青菜,其其格和吉雅这两个傻孩子把碗里的面和肉都吃完了,嚷嚷着撑的直不起身。

    “等我洗了碗,我们出去走走。”蜜娘对巴虎说,天色将昏未昏的时候,风里还带着太阳晒过的味道。

    巴虎应了一声,他把后锅里炖的牛骨羊骨捞起来,想着等他们玩回来了骨头也不烫了。

    “叔,婶,我就不去了,我要给老马打水洗澡。”艾吉玛说。

    “随你。”巴虎关上灶房门,喊蹲在一边看狗吃饭的俩孩子,“你俩要是也不去,那我跟你娘就先走了。”

    “去去去。”其其格和吉雅站起来就跑,他们还没在晚上出去玩过。

    “别跑,慢慢走,刚吃饱别跑吐了。”蜜娘跟在后面叮嘱。

    平时都是沿着河往东走,今天晚上换了个方向往北去,一条巷一条巷住的都是人,越往北毡包越小越破旧。昏黄的天色里有男人扛着毡包牵着狗去守夜,也有人匆匆忙忙饿着肚子刚回来,还没进屋就对家里人喊:傍晚的时候一只羊崽子跑别人家的羊群里了,我带着母羊找了一圈才发现,差点还跟人吵一架。

    越过最北边的几户人家就是散在山坡下的羊群,有牧羊的狗,巴虎跟蜜娘没敢带孩子走近,拐了个道又往西边走,踩着草里鸣叫的虫绕过衙门过了河,又从河西边的毡包后面绕了个大圈回来。

    家里的狗听到说话声直接淌河过来了,边跑边甩狗毛上的水,蜜娘一个助跑扒在巴虎背上,嘻笑道:“你背我回去,我不想被狗蹭一腿的水。”

    巴虎搂上她腿弯往上颠颠,躲着身后的两个小尾巴小步快走,“想让我背就要撵上我,谁撵上了我背谁。”在两个孩子的尖叫声里始终快一步。

    “啊啊啊啊,我要背。”其其格快步急追,还要推开拦路的狗,乐哈哈的声音让夜里捕食的大斑小斑都竖起了耳朵。

    到了河边巴虎主动停下步子,“你抱紧我脖子。”他松开蜜娘的腿,一手夹一个孩子踩上横木,几个大步过了河,水里又响起扑棱扑棱的水花飞溅声。

    “下来。”

    “不下。”其其格和吉雅抱紧了巴虎的膀子,翘着腿不肯沾地。

    “我也不下。”蜜娘凑热闹,反正天黑了也没人看见。

    “都欺负我啊。”男人笑的嘴角发酸,背一个拎两个快步往院里跑,清脆的咯咯笑随着落地的步子一起挤进了黑乎乎的毡包里。

    “来,都撅着屁股挨打,让你们合伙欺负我,还发懒耍赖。”油烛没亮起之前,毡包里响起声啪啪声。

    灶房门打开,吃到骨头的狗子心满意足地离开家,叼着骨头熟门熟路往东跑。

    ……

    又过了两日,蜜娘还在跟巴虎说婉儿的孩子保不准要跟其其格和吉雅的生日差不了几天,半晌午的时候阿斯尔就来报喜了,是个小娘子,六月二十六的早上落地的。

    赵阿奶当天就跟阿斯尔过去了,蜜娘和宝音两家洗当日过去,一个四口各骑各的骆驼,小骆驼老老实实跟在母骆驼身后。

    “呦,孩子长得真快,上次过来还坐在他爹怀里,这次都能自己骑骆驼了。”到的时候碰到阿斯尔二叔,他笑眯眯的看着其其格和吉雅,“两个孩子几岁了?岁?小时候看着还有点像,越长大越不像。”

    “再有几天就满两岁了,快吃岁的饭了。”蜜娘从包袱里掏出四张饼交给两个孩子喂骆驼,他俩的糖画有一大半都是被四头骆驼骗吃了,前几天恨不得像狗一样住家里。现在骆驼跟孩子的感情粘糊的很,饼子也是兄妹俩昨晚替骆驼要的。

    等骆驼吃完饼子,蜜娘拿了帕子给孩子擦手上的饼渣,“走,我们进去看妹妹。二叔,先不聊了,我先进去看看婉儿。”

    “哎,行。”他今天是迎客的,带着巴虎把骆驼引到空地上吃草。

    才出生天的孩子没什么看头,整日整日的睡觉,但手上脖子上很富贵,带的是镶了玛瑙和红珊瑚的金镯子银项圈,带不下的就压在小被子上,等长大了都是她的嫁妆。

    跟才出生天的乌日娜相比,其其格的金银首饰就不够看,从阿斯尔家回来的次日,蜜娘和巴虎带着两个孩子去戌水的首饰铺子里买镯子,一人买一对。因为再过四天就是兄妹俩是生日,所以让他俩自己选样式。

    “我们去医馆看看。”路过医馆时蜜娘止步。

    “这个月的月事不是已经来过?还是有其他方面的不舒服?”

    蜜娘没理他,走进去让赵大夫把脉,“我是不是生孩子亏了身子?”

    赵大夫收回手,“脉象没问题,至于你担心的,可能是缘分还没到。  ”他看巴虎拉的两个孩子,漠北人吃肉喝奶厉害,生的孩子也肯长,算着孩子才出生两年,个子看着比中原岁的孩子还高。

    “有段时日没见你们了,之前养的蜜蜂如何了?”

    “挺不错,已经有四十箱。”闻弦知雅意,蜜娘问:“是不是花蜜喝完了?正好我过段时间也要去割蜜,到时候让巴虎再给你送一罐来。”

    “旱地莲花蜜可还有?那我就要那种。”赵大夫招手让巴虎坐下,“我给你们都把个脉,要是哪疼哪痒别瞒着。”

    带着孩子都走出去了,蜜娘突然说:“我忘了一件事,你们在外面等我一会儿。”她快步进去,还不等她开口,赵大夫先说:“今年你婆婆没来看过伤,是要问这吧?”

    蜜娘笑笑,跨过门槛的右脚收了回去,“那我们这就走了。”

    等到门口的勒勒车离开了,赵大夫摇头,“一个糊里糊涂的人倒是还有点福气,难得还有人真心惦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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