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热,苏影儿的生辰如约而至。

    一大早,苏影就有些兴奋地起了身,唤了丹枝近身伺候,又见碧落带了四个小丫鬟进来,每个丫鬟手中都拿着一个红托盘,托盘上是四件颜色布料皆不一的新衣,据说老太太前几个月就开始准备,特意亲自从进贡的布料中挑出几种来,再让苏州绣娘赶制的。

    苏影有些踌躇地看着四件衣服,她对布料没有研究,现在看着,一会儿觉得那件浅藕色的丝质裙装上的布料似乎在晨光中闪闪发亮,甚是好看,一会又觉得旁边那件水绿色的缎面衣裳真的似水一般柔滑,摸上去丝丝凉凉,真真是舒服极了。

    丹枝看着自家小姐看看这个又摸摸那个的新奇样,捂着嘴笑出了声道:“小姐,这些衣裙呀,都是小姐的,没人跟小姐抢。小姐可以今儿穿这件,明儿再穿那件,依奴婢看呀,今儿小姐是主角儿,该穿这件显眼的朱红色牡丹纹缭绫襦裙,这缭绫可是越州贡品,工艺精湛,要不是小姐,奴婢这辈子都没福气一观呢。”

    苏影看了半天,也觉得那朱红色的水袖对襟襦裙大方好看,颜色鲜艳讨喜,中间银线勾的牡丹栩栩如生,便也点头应下,让丹枝帮忙更衣打扮。

    丹枝将襦裙摊开挂起,先给苏影套了一件藕粉色宫缎里衣,再披上了这华丽的襦裙,腰上又绑了一条粉霞锦缎的腰带。丹枝想了想,到一旁的妆台下,扣出一个暗格,暗格里竟是绒布为底,正中有一块成色极好的和田玉佩,近看发现上面的雕刻竟是立体的,上面一层近景镂空,下面还有一层人物远景浮雕,成了一副完整的童子抓蝠图。

    丹枝拿起那块玉佩上的红绳,轻轻地说:“小姐,这是当年大夫人奄奄一息时就送给您的玉佩,您如今不记得也好,老爷也说,这玉佩太珍贵,只让小姐过年和生辰之日佩戴。奴婢给您戴上吧。”

    苏影点点头,由得丹枝将红绳套上了自己的脖子,苏影低头,细细摩挲着这块温润的和田白玉,觉得还有当年何氏的余温。

    就在苏影还在仔细观察玉佩的空当,丹枝一双巧手已经给苏影挽好了一个高高的飞仙髻,髻间坠满了小粒的珍珠和水晶,头上也簪了一支华丽的点翠镶金宝蟾吐珠步摇,额间也点缀了烧蓝镶金的花钿,就连耳朵上也坠了一双寿纹红玉耳铛。

    苏影再抬头看自己时,简直吓了一跳,镜中挽着高耸的天仙髻的小姑娘看上去看上去有点像奔月的嫦娥?苏影有些无语地转头问丹枝:“丹枝今儿打扮的有点有点像仙女了吧”

    苏影想表达的意思是自己现在根本就不像个正常人了,谁知丹枝闻言一拍手,拉着碧落一起笑道:“哪里是奴婢打扮出来的,我们家小姐本来就是天仙下凡,快快快,咱们快去梧桐苑给老祖宗看看!”

    苏影瘪着嘴,也实在不忍给兴奋的丹枝泼冷水,只好眼一闭心一横,由着丹枝扶了自己下楼,一行人往梧桐苑去了。

    一大早的梧桐苑比起往日同一时间却是热闹许多,除了家中要早朝的男主子们,几乎苏府所有女眷都来了。最上头的自然是老太太,下面的女眷从上到下依次是苏影的祖母杨氏,二婶婶曾氏,三婶婶徐氏,还有大房的两位姨娘秦氏和夏氏,二房的侧室白姨娘和三房的小徐氏,除此之外,堂中另一侧还有许多乳母乳娘,带着一群长幼不一的孩子,最前面的是大房嫡二子苏铭,二房嫡长子苏铉和三房嫡长子苏铮,然后是襁褓中的苏钰,后面则是各位庶子庶女,依次是夏氏长女苏彨和幼子苏钧,秦氏亲女苏彤,白姨娘亲女苏彣和小徐氏的幼子苏铄,所有人都聚在了一起,像是在等着苏影儿的到来一样。

    苏影素来与三叔叔那边没有什么往来,今日应该是继清明后第二次见到徐氏姐妹,而对于白姨娘和苏彣,苏影经常来往芝兰院,倒是见得较多。白姨娘早年是二房苏殾的通房丫头白薇,性子极为老实本分,所有的事情都恪守规矩,绝不越雷池半步。后来白薇生下苏彣,便由二房正妻曾氏亲自举荐,抬为了苏殾侧室姨娘。苏彣性子极像白姨娘,本分守己,苏影去芝兰院时,经常会碰到安静的苏彣给曾氏侍奉汤药,无不勤谨,却也从不多言。话说回来,苏殾今年似乎又新收了一个通房丫头茯苓,不过现下似乎是不在这里。

    苏影进了屋,还没来得及给老太太跪下请安,便听得苏铉欢快地大喊:“快看快看,影儿妹妹来了,影儿妹妹来了!”

    苏影汗颜,感情自己这位堂哥上辈子该是个大喇叭,走到哪闹到哪,随着苏铉的喊声,堂内嗡嗡地说话声尽数没有了,大家都转了脸看着苏影。苏影很少被人如此注目,心下有点紧张,只得赶紧稳稳心神,上前一步,恭敬道:“影儿给太奶奶请安,给祖母请安,给各位婶婶姨娘请安。”

    老太太笑得眼睛眯成了两条缝,因为心情极好,整个人都看上去更红润精神,赶紧让青竹上前扶了苏影起来,自己则上上下下端详着苏影道:“这缭绫果然是名不虚传,我们影儿穿着真真是好看极了。快,快上太奶奶这儿来。”

    苏影应了,心里依旧是有些紧张,上前时不小心被裙摆绊了一下,闹得她脸红到了脖子根。

    老太太见苏影前来,倒是没像往常招呼苏影坐下,而是让身边的青竹拿了一方镂空金丝雕花妆盒,自己接了过来,打开了盒盖,里面是一只兰花枝形状的白玉步摇,远看像是朵朵兰花都开在一根树枝上,栩栩如生,步摇通体洁白,没有任何别的配饰,只靠雕琢,与末端的连环玉流苏连为一体,非能工巧匠不能琢成。

    苏影再不识货,也知道这根步摇价值连城,她赶紧跪下准备推辞,可还未开口,就听得老太太喃喃道:“这支步摇啊,可比你的岁数要大多啦。这是太奶奶的奶奶的嫁妆,后来,太奶奶小时候一直身子不好,太奶奶的奶奶就说,这是一支有福气的步摇,就又转赠给了太奶奶。后来呀,太奶奶一直戴着它,身体一直很好,即使生了病,也能平安度过,又戴着它,经历了好多好多事,也见过了好多好多人。太奶奶原想等你出嫁之时,将这步摇送与你作为嫁妆,可最近,影儿连番受惊,所以,太奶奶现在就要将这步摇赠与你作为生辰贺礼,希望我们影儿,平安幸福。”说罢,便将步摇拿起,轻轻插入了苏影的发间,玉兰步摇与原来在那的宝蟾步摇轻轻相碰,发出了悦耳又温柔的声音。

    苏影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挂着的玉佩,又抬手摸了摸头上的玉步摇,突然很希望自己也能活到很老很老,然后给自己最喜欢的孙女儿戴上步摇,挂上玉佩,看她出嫁,苏影突然觉得,那样一定很幸福。

    苏影鼻子有些发酸,抬头勉强咧开嘴,笑着谢了老太太,又撒娇地钻进了老太太温热的怀里,悄悄地平复着自己有些想哭的心情。

    待苏影重新在老太太身边坐好,就听苏铉在一旁夸张地吃味道:“太奶奶就是最疼影儿妹妹,平日里哪里送过我这么好的东西。”

    苏影本来有些严肃的心一下就被逗乐了,只管捂嘴笑道:“铉哥哥若是喜欢这个步摇,妹妹就去求了太奶奶让我转送给你,只是一样,哥哥得答应我,今日一日都戴着这个步摇才行,这样可好?”

    苏铉一听忙摆手道:“这个步摇这么好看,还是妹妹戴着美,若是给我只能是糟蹋了,太奶奶你说是不是?”

    堂内的女眷们都捂着嘴笑,就连老太太也笑的开心,堂内其乐融融。

    不一会,老太太便带头去了旁边花厅,与一家女眷同进早膳,今日是苏影儿的生辰,餐桌上自然都是她平日里爱吃的点心甜羹,老太太不停亲自给苏影夹菜,就连同坐一桌的大胃王苏铉都将自己面前的点心往苏影面前推,苏影在美食面前也不客气,来者不拒,吃得肚子溜圆,满足地叹了口气。

    生辰宴席定在了中午,早膳过后,梧桐苑女眷们就先各自散去休息半刻,待一会来了客再来应酬。

    苏影虽是起得早,现下却是一点也不困,便待在梧桐苑陪着老太太,苏铉见苏影留下来,自己也拉着小苏铮嚷着要留下,一副不想去上早课的样子逗笑了苏影,只是苏影也不点破,替苏铉向老太太求了情,老太太宠溺又无奈地叹口气,却也是让两个男孩子留了下来。

    苏铉拉着苏铮上前一步,神秘兮兮地对苏影说:“嘿嘿,妹妹肯定觉得是我不愿意上学才留下来的对不对?”

    苏影笑得靠在了老太太身上,捂嘴道:“除了想办法不上课和想法子贪玩儿,影儿没见过哥哥在别的事儿上这么用心。”

    苏铉不满地撇撇嘴道:“妹妹今儿可就错怪我啦,太奶奶一早就给了妹妹生辰贺礼,晚上大伯母亲他们还有各位宾客的贺礼也会送到浣花居,我和铮堂弟想着啊,咱俩都是小孩儿,要是把咱俩的贺礼也夹在各位长辈送的宝贝中间,肯定是要被妹妹略过去的,所以,咱俩专门留下来,给妹妹看咱们送的贺礼。”

    苏影有些好奇地立起身子:“铉哥哥和铮弟弟还专门给我准备了贺礼吗?”

    “可不是嘛,铮堂弟上个月就来找我了,说不知道送姐姐什么东西好,要我帮忙想想主意,现下,咱俩一人准备了一份礼物呐。”苏铉有点自豪,身后的苏铮有些不好意思,只低头玩着自己的两只小手。

    苏影跳下榻,到苏铮面前蹲下了身子,柔声道:“铮哥儿上个月就在给姐姐准备礼物了吗?姐姐好开心。”

    苏铮一听,大眼睛都蕴了笑意出来,自己在袖子里掏啊掏,掏出来一只小小的竹编蝴蝶,有些紧张地递给了苏影。

    苏影接过竹蝴蝶,蝴蝶不算太精致,有些地方还有点失误的痕迹,但是蝴蝶的翅膀上有至少两三种竹篾的颜色,搭配起来有种奇异的美感。做这个还是要颇费一番心思的,苏影将小蝴蝶拿在手上把玩,开心地问道:“这个小蝴蝶是铮哥儿亲手做的吗?”

    小苏铮点点头,有点紧张地小声开口道:“堂哥教铮儿编,然后,铮儿自己编的”

    苏影摸摸苏铮的小脑袋,开心地笑道:“多谢铮哥儿,姐姐好喜欢。铮哥儿手这么巧,下次也教姐姐做一个,好不好?”

    苏铮听言,开心地脸都有点红了起来,抬头看看苏影,又有点不好意思,低头跑到苏铉身后,小手抓着苏铉的腰带,把脸埋到自己堂哥的背后,不看苏影了。

    苏铉被拉着有些没站稳,赶紧笑着解围道:“堂弟都说了,这是我教他做的,回头妹妹想学,我便一起教你和堂弟做好多好多好玩的。哎呀,妹妹妹妹,你还没问我要送什么呢?”

    苏影站起身来只管笑道:“铉哥哥平日里最喜欢弄点新鲜物什了,影儿这会儿真真有些期待呢。”

    苏铉嘿嘿一笑,神秘兮兮跑到一旁的文元身边,让文元递了个小盒子过来,随后跑回来将手里的盒子递给了苏影。

    这是一个机关小木盒,上面四处是暗格插梢,这里按下去,那边便会弹起来,抽出一根暗捎,便能将盒底转一个圈儿,苏影倒腾了半天,也没有打开,心底觉得有意思极了,便寻了处矮几,坐在一旁的绣墩上研究了起来。

    苏铉苏铮的两个小脑袋也凑了过去,你一言我一语地出着主意,三个孩子折腾了快小半个时辰,终于将盒子打开了。只见盒子内有个绒面方格,里面放着一对闪着五彩光芒的琉璃耳坠,苏影拿起来朝着光看,能看见小坠里面,居然刻了一只展翅欲飞的小鸟,极是可爱。

    “阿弥陀佛,这总算是打开了,要是连我自己都打不开我自己送的礼物,这可就丢人大发了。”

    苏影看着小耳坠觉得欢喜极了,正在仔细欣赏,听了苏铉在一旁松了口气的唠叨,一下又笑了起来,赶紧让丹枝过来取了原来的耳铛,换上了这对琉璃耳坠,青竹适时地拿了一块铜镜来,苏影摆着头看着,觉得甚是灵动可爱。

    “这耳坠和盒子都是我上个月专门去外面谋回来的,怎么样,好玩吧?以后影儿要是有什么小秘密,也能藏在这盒子里,我保证连你自己都不一定能重新打开。”

    苏铉的话实在太过可爱,就连老太太也笑弯了腰,过了一会儿,老太太的笑容僵了一会儿,这才皱起眉头道:“好哇,铉哥儿,我突然想起来,上个月黄先生说你有两日逃课,让人找了整个苏府都不见影子,感情你是溜到外面去遛弯买东西了?”

    苏铉一愣,却赶紧反应过来,陪笑道:“嘿嘿嘿,不是去玩儿,是给妹妹寻新奇的礼物呢。好太奶奶,今儿妹妹生日,您说什么也得饶我一次。”

    老太太看着一旁心情极好的苏影,嘴里哼了一声,点了点苏铉的额头:“这次太奶奶就饶了你,再有下次,让你罚抄课文一千遍都不够的。”

    苏影都能感觉到苏铉暗暗吸了口凉气,赶紧拉着苏铮上前转移了那祖孙俩的注意力,一个老人三个曾孙,在初夏的梧桐苑笑得开心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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