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最大的漕运码头不在城内,而在城东九里开外的地方。

    苏影一行人很快便到达了码头,码头四面八方都是人,货夫,船家,热闹如集市,苏影第一次出京城,一路上都在看风景,如今更是好奇问道:“这些货物都是些什么?”

    林暄抬头看了一眼道:“刚过完年节,新的漕运货物应该还没大批到京城,现下不算人多的,应该只是些贵族人家的普通货物。等各地粮仓丰收运来之时,这里才叫繁忙。除此之外,全国也有许多水运货物也都从此地上岸进京,大都是些精致贵重的东西,丝绸,漆器瓷器,时新瓜果,甚至军用的火药,武器,什么都有。”

    苏影点点头,大眼睛四周看。

    “本想着这边是货运码头,人多怕你不惯,可人工渠上漕运船只为多,乘船东行的人还是少,若是正常从城中码头乘船出发,且不说船只吃水问题,光是到这里就要平白用掉大半天的时间,故而还是选了直接从这里上船。”

    苏影笑道:“我又不在意这些,如今看到各种景色也是托殿下的福,殿下与我不必讲那些虚头巴脑的。”

    林暄点点头,领着苏影到了码头一边,半边码头已经清场,只停了一艘红木楼船,船高三层,外头挂了大辰的旗帜,船尾两边挂着轮桨。苏影还未上船,就觉得船上似乎雕梁画栋,连栏杆上头也雕刻了什么。

    上了船,苏影好奇地到处看,林暄却是直接进了二层船舱,寻了位置坐了下来。

    “殿下,那边……”苏影欢乐地跑进船舱,却见林暄用手抵着头,皱着眉头,两眼紧闭,似乎在小憩。

    苏影蹑手蹑脚地走近看了看,便安安静静地坐在了林暄旁边的檀木桌边。

    船上顿时安静了下来,林暄颇为不习惯地睁开眼,见苏影坐在桌边,一声不吭。

    “怎么了?怎么不看了?”

    苏影摇头道:“倒是我不好,看殿下眼下乌青,想来昨夜也没好好休息,我不闹了,等你休息好了,再一道看风景。”

    林暄失笑:“昨夜还是休息了的,你到处玩玩看看,热热闹闹的挺好的。你的寝室在三楼。你放心,三楼除了你和你的丫鬟,青龙白虎他们我都是不让进的,你安心在上头休息。”

    苏影点点头,看丹枝指使着两个侍卫搬着木箱子,便也跟过去看热闹去了。

    林暄低下头,有些疲惫地舒了口气。

    昨夜没睡是真的,平康坊里头人员复杂,各坊各院都是得罪不起的主儿,还有暗地里的各色人等,林暄想在离京之前尽量抓到布桑,最后一夜没合眼。

    护国公府的消息也递过来了,那养马被抓的小厮是大辰与南黎人的混血儿,却也不知道太多事情,只粗浅知道布桑的计划,说白了只是听吩咐行事的人。如今只知道护国公府内有其他线人同外头沟通,可小厮却没见过线人,每次只隔墙听从吩咐,只知道声音听上去是个女人。

    声线皆可以伪装,这线索只能姑且算是个线索,如今护国公府正在热火朝天地搞肃清,不过偌大的护国公府上百家丁,如今还没有新的消息递过来。

    平康坊这边则更是复杂,即使问了坊中暗桩,也没有查到太多有用的线索。坊中实在鱼龙混杂,那时差不多到花街华灯初上的时候,过来寻乐子的路人不少,布桑混迹其中,踪迹难寻。

    “王爷,属下又去查了那废弃商铺近十年来的转手情况,除了现下已经死去五年的富商,前头还有两任转手者,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让你查的那个富商家族现下的状况,下落如何?”

    “富商死后,家中资产已经被他两个儿子败光,只余长安一处破宅和这个商铺。其中一个儿子已经死了,另一个也已失踪半年。”

    “失踪了?”林暄听了白虎的话,眉头越皱越深。

    “另外,属下昨夜去寻了北曲花街底下的那位话事人,那位是给钱就办事的,话也说得明透,至少能确定布桑如今不在北曲。至于中曲和南曲,这里头牵扯太多,齐王那头的势力也不小,属下不敢擅动。”

    “本王让你出城前将消息递到景王府,一切都顺利?”

    “是。景王殿下坐镇京城,又有护国公府协助。外头禁军和巡防营都在,暗卫也都盯着金家和平康坊各处,殿下放心。”

    林暄闻言,眉头却始终不展,一个大活人,总不能凭空消失了。可商铺附近的暗桩却都说没见过布桑,商铺里头也翻了个底朝天,连后院床架都拆了,可就是没有布桑的踪影,铺内也没寻得其他密室密道。

    “苏府的南黎人就会易容,你能确定布桑不会易容吗?”青龙看着瑞王一脸疲惫,心中有些不忍,开口问道。

    白虎摇头道:“布桑是上元趁乱逃跑的,在护国公府时也未易容做掩饰,基本可以确定他不会易容。不过,海捕文书都是画像,只要换一身衣服,混进什么商队或者人堆,应该很容易逃过追捕。”

    苏影已经上了三楼,跟丹枝一道笑闹出了声,林暄听到女孩子欢快的声音,沉声道:“此事从长计议吧。昨日上午去了京兆府,将计就计打草惊蛇了一次,布桑如今只会更谨慎。倒是船上的事你们要管好,如今带出府的府兵都是精锐,但是出行不便,还是精简了人数。记住,遇事先保证三小姐的安全,其他什么的都后一步。”

    “是。”

    除了跟着瑞王一道上来的人,船上本就配了两个厨师,几个船夫。他们这艘船日夜不停靠,苏影头一天看了一天风景,周围是一望无际的芦苇荡,偶有冬鸟飞过,水路间货船不断,可是一天下来,苏影还有些腻味。

    “这人工渠一直挖到洛阳吗?”

    天色渐暗,苏影到了二楼舱厅,准备和林暄一道用晚膳。

    “是。原先是广通渠只从长安到潼关,连广通粮仓。可潼关到洛阳经黄河,这段水流太湍,黄河本身又极易改道,行船变数大,不安全。五十多年前,若要从长安坐船下江南,必须先坐马车,过函谷关到东都洛阳,再乘船南下。所以后来干脆分引渭水和黄河水,开凿了人工渠。出了洛阳之后,这道人工渠还有很长的一段,名为通济渠,一边从板渚向北修永济渠,一边到山阳再向南凿江南渠,水路全程至少六千里。”

    “六千里?”苏影惊道。

    “是,关中虽也为产粮之地,可居民众多,产能也比不上河东一带,洛阳之所以为东都,也是因为每年粮仓丰/满,为了向长安运漕粮,特别开凿了这边的人工渠。”

    “漕运和粮食这些都数户部下辖的内容吧?本来觉得殿下能带兵打仗,又能吹笛写诗,已经很厉害了,没想到殿下连这些都搞得清楚。”

    苏影笑着,主动给林暄夹了一筷子荔枝肉。

    “户部主要由齐王治理,我也不算熟悉。这些只是基本的信息,其实户部本身人员最为复杂,里头门道也最多,齐王从先帝开始便协理政事,自然是最为清楚。”林暄自然地夹起肉块,送进嘴里。

    苏影撇嘴道:“六部中属户部油水最大,齐王若是做惯了,自然有自己一派势力,如今皇位更迭,他却占着户部三分地拿十分的收益,自然是不愿意放手。”

    林暄抬眸,看了一眼苏影,迟疑了一下,没有说话。

    苏影见状道:“如今也没有外人,我自然是说实话,若殿下不喜欢,我不说便就是了。”

    林暄看看苏影,半晌才叹口气道:“这些事连你都能看出来,朝廷里谁人看不出来呢,只是这些话你在我面前说便罢了,被旁人听去还是不好。”

    苏影笑道:“我知道啦。不过政事复杂,我如今是真的见识到了。比如布桑这事,我本来以为南黎在大辰势力不过如此,如今看到他在护国公府众人眼皮子底下跑了,才知道南黎在大辰的暗中势力真是不小。”

    林暄摇头:“其实,南黎背后的,不一定就是南黎。”

    苏影一歪脑袋,脑子里斟酌着林暄这句话的意思。

    林暄没有再多说什么,只给小姑娘夹了些菜。

    一路顺风顺水,一行人没耽搁多久,两天便就到了洛阳。

    苏影一早就候在船头,远远就顺着洛河看到了雄伟的宫城,近些了,就看到了卧在洛水之上的天津桥。

    天津桥主桥一共有九个桥洞,最大的即使是楼船也一样能过,两旁还有辅桥。洛阳是南北水路中心,万国舟帆皆由此而过,忙碌水路,似乎隐隐能瞥见东都的繁华。

    林暄一早就站在苏影身边,听小姑娘发出一声声惊叹。

    “有诗人云,津桥东北斗亭西,到此令人诗思迷,又听人说过,何堪好风景,独上洛阳桥。天津桥好长啊,中间那亭子也好高!和一旁城墙一样高诶!”

    林暄笑着俯身,顺着苏影的目光指出去:“这桥分三段,中间名为天津桥,两旁沙洲上立四座角亭,沙洲到两旁的辅桥南称星津桥,北叫黄到桥,北连紫微宫,南连神都天街,南边沙洲处设码头,我们一会从那儿下船,天黑再回来。”

    “听说东都洛阳以天上星斗为据划分市坊宫城,西北宫城雄伟不亚于大明宫,天津晓月更是洛阳八景之一,能逛上半天真是太好了。不过,咱们有任务在身,还是赶路要紧。”

    苏影本来两眼放光,后来想到离杭州还有不少距离,赶忙又冷静了下来。

    林暄失笑:“洛阳离长安本不远,行官道路程最多不过两三天,只是潼关到函谷关之间有十二道关卡,统称十二关城,每到关卡皆要排队通关,有些不便。若是有放行牌,一路车马畅通,时间还要更短。若是想来,以后再带你多来。今日进东都,原也有些事情要办,顺便补充些路上的水米油盐。洛阳八景多在城外,有些时节天气也不对,若是北上邙山,南下龙门,时间便有些来不及,咱们只在城里逛逛,半天下来,倒也足够,还能听到白马晚钟,也算是来游了一遭。”

    苏影听着林暄介绍,赶忙点点头:“听说天津桥南边尽是茶肆酒家,不知道有什么好吃的?啊,回程的时候在洛阳还停留吗?我想买些便于携带的小巧礼品,回头给家里兄弟姐妹,还有瑶姐姐和心涟姐姐也是都要备上一份的。”

    “回程还不知,带着大师,路上不知是否有变数。若是想买什么,等办完事,我陪你去南市逛一圈,那边胡商汉商皆有来往,应该有你想要的东西。”

    苏影歪头问道:“来洛阳是为办什么事?”

    林暄犹豫一下,开口道:“此事本来不想你跟着掺和的,总归不是什么轻松愉快的事。我既来洛阳,皇上命我见一见洛阳府牧,有些事有些蹊跷,总要查一下。你虽是女眷,可这次好歹也是奉命与我一同下江南,不带你反而奇怪,引人警觉。不如一道用个午膳,你只管好好吃东西,不用在意我这边的事情。”

    苏影没有多问,只管乖巧地点点头道:“劳殿下与我解释这么多,你放心,我不会坏事的。”

    林暄扶着船头的栏杆,撑手低头看着苏影,轻笑道:“三小姐最是灵透,我自是放心。”

    船缓缓向前行进,还在正月里,洛阳的时节也是凉的很,听说要在外待到入夜,丹枝忙着回房给苏影准备斗篷兜帽去了,碧落守在船边,远远看着船头的苏影。

    “碧落姑娘。”

    闻得有人叫她,碧落回头,见白虎抱臂,靠在栏杆上,正一脸贼笑,上下打量她。

    碧落有些反感这人的目光,没好气回道:“做什么?”

    “自然是有事叫你呀。”白虎露出委屈地表情,“没事不也能叫你么?”

    碧落翻个白眼,同行几天,打交道几次,碧落实在不知道怎么对付这位爷,只能秉着惹不起躲得起的本能,抬脚准备离开。

    “哎呀,别走呀。”

    白虎见碧落要走,一时着急,扯住了她的小臂,碧落皱眉回头,手上直接用劲往后一掰,眼看就要把白虎的手腕向后掰断,白虎顺着姿势化了招,顺便向后退了一步,连连求饶:“姑奶奶,你再快一点,我就要受伤了,您行行好,手下留个情。”

    “再动手动脚,便把你手砍了。”碧落有些被惹急了,只管在原地瞪着一双杏眼,手上握拳,全身都进入了戒备状态。

    “好好好,不动不动,那你就站那儿听,我是真有要事与你说。”白虎赔笑着摆手,好声好气地哈了哈腰。

    “快说!”

    “今日进城有洛阳府牧陪同,府兵不方便进城,都会守在船上。我奉王爷之命要离开去查些东西,如此的话,在你们身边护卫的唯有青龙了。我知你会功夫,若有事王爷也会护好你们小姐,可凡事就怕万一,这个你拿着,有危险往地上一甩就是。黑烟一起,即便我不在附近,也会有我手下的几个暗卫及时赶到,也算是一点保障。洛阳城的情形比你们想的复杂,多准备些不会有错。”

    碧落将信将疑地看着白虎,见他神情变得认真,迟疑了一下,接过白虎递过来的小东西,居然是一对耳环,环下各垂着一颗碧玉珠。

    “头次把这玩意儿做成你们女孩子的东西,备上一对也算是两颗,若是不好使好歹也有备用的。丹枝姑娘遇事容易紧张,这事我也不欲惊动王爷和你们小姐,没事自然是最好。这东西你便拿着,即使洛阳没用上也都戴着,总归有备无患。”

    碧落对着光,眯眼观察了一下碧玉珠耳环,又看了看白虎,总算是点了点头。

    “噢哟,白虎你可以啊,已经开始给人姑娘送东西了?王爷知道了要削你。”

    白虎心道不好,转头一看,见背着青铁大剑的青龙扯开粗嗓子就大剌剌走了过来,嗓音洪亮得感觉要炸开地板。

    碧落闻言,方才才松动些的眉头又皱了起来,抬手就要将耳环塞给白虎。

    白虎一把跳开,急道:“你别听他瞎说,那就是个憨子。安全重要,这东西难得,你可千万别搞丢了!”

    “你说谁是憨子呢!”青龙一怒,手已经握住背后的剑柄,粗黑的眉毛一挑,那架势似乎准备干一架。

    “哎哟爷你就别给我添麻烦了。”白虎遇到这个莽汉,头一下三个大,拉住他就往船舱走,进门前回头对碧落喊道,“记住,千万别丢了!”

    碧落握着耳环,塞回去也不是,戴上耳也不是,咬着唇,脚一跺,气急败坏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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