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圆道:“看你仪表堂堂的,没想到也是油嘴滑舌之辈。”

    邹枢忙道:“我并不善于言辞,只是见了你,话就脱口而出了。真的,你洗净铅华,比起在台上的光华夺目,更让人心动。”

    陈圆圆道:“你花钱,我唱曲,两不相欠,说这些做什么?”

    邹枢便不语。两人默默品茶,却也不尴尬。

    陈圆圆想起什么似的:“柳如是你见过没有?”

    邹枢道:“见过,在朋友家,她跟你不一样,看到你我想保护,看到她,只想拜把子。”

    陈圆圆笑得直不起腰:“这样的美人儿,被你背地里这样说。”

    邹枢道:“这也不是坏话,她的英豪之气,多少男子见了也汗颜呢!”

    陈圆圆道:“她是我们全家的恩人。”

    邹枢问何故,圆圆将柳如是如何仗义相助的事说了,邹枢笑道:“她做这事很正常,东林党旧人很多都受过她的接济,她只要看一个人配得上做她的朋友,就会倾囊相助,她自己连首饰都不戴的。”

    陈圆圆道:“见了她,我才第一次有了相形见绌之感,因为我虽称得上善良,却远没有她的气度。”

    邹枢说:“这有什么好比的,她有她的好,你有你的好。说起东林党,我父亲当年也是其中一员,本来他进了翰林院的,因为不善巴结逢迎,生性耿直,遭人陷害,差点没命。”

    陈圆圆道:“魏忠贤的走狗太多了!”

    邹枢点头道:“圣上说我父亲天生反骨,但我父亲一生谨小慎微,并没有证据可治罪,所以只是罢出朝廷,遣回故里。”

    陈圆圆道:“这样说来,我们还有点缘分,我父亲先前是员外郎,也曾和东林党人多有来往,只是如今落得这样下场。幸得钱谦益先生和柳如是的资助,现住着三间小屋,这也是得了东林党人的恩惠了。”

    邹枢道:“你出自这样的志士之家,所以这样磊落。”

    陈圆圆道:“我刚问你是否认识柳如是,是因为我在她的书房见过你的墨宝,是你赠送的吗?”

    邹枢道:“我从不私赠礼物给女子……除了你。”

    陈圆圆噗嗤笑道:“这话说得,我何曾得了你的私赠?那你的字画何以到了她的手上?”

    邹枢道:“想必是我那些朋友拿出来品评,被她瞧上了呗!”

    陈圆圆道:“不愧是大才子!”

    自此,邹枢时常到玉峰班和圆圆说说话,圆圆也乐得有这样一个朋友。

    天气一天天热起来,邹枢想着法子替圆圆消暑,有时带了冰酪,有时带了轻便的象牙桃枝扇。

    一动就一身汗的日子,连阳光都是白花花的,往日头下一走,眼睛都刺痛了。圆圆道:“你何必来得这样勤,有什么非得跑来说的!”

    邹枢道:“担心你中暑啊!你还说我,这节气谁愿意多动一下?偏偏你还天天练戏,那台子活似一个蒸笼!你看你脸上红得像什么?”

    圆圆道:“学艺就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再热,每天都不能懈怠的。”

    邹枢又钦佩,又心疼,圆圆练戏的时候,他就想着法子做点什么,茉莉在一旁打下手。

    凌霄最喜欢邹枢做的紫苏水,圆圆说:“我却不喜欢那个味道,说不上的奇怪。”

    凌霄说:“紫苏解暑发汗,行气和胃,外面卖的都没有邹公子做得好呢!”

    圆圆道:“我想吃冰雪冷元子,不要糖,要蜂蜜拌着才好吃。”邹枢一听,熟门熟路去做了端过来。

    茉莉道:“你一个贵公子,怎么什么都会做?”

    邹枢笑道:“我在家里求着婆子们教我的。”

    这天,邹枢到了圆圆处,一眼看见圆圆穿着簇新的素纱衣,雪白的肌肤若隐若现,头发松散地挽着一个歪歪的髻,脸上一片红晕,懒洋洋地在长廊凉椅上靠着打盹儿,不禁脸红心跳,不觉低下头去,不好再看,可又忍不住的去看。

    四下里静悄悄的,只有丝丝微风拂过,还有蝉鸣和偶尔的鸟叫。邹枢觉得自己浑身滚烫,胸腔热血沸腾,一种热望笼罩了他,使他几乎要战栗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法像往常那样自如地找个地方坐下来,他像个蹑手蹑脚的贼一样,怀揣着什么秘密。

    茉莉的出现解救了他,她打着哈欠示意邹枢进屋,小声说:“别吵醒她。”

    邹枢才坐下,圆圆迷迷糊糊问:“跟谁说话呢?”

    茉莉笑道:“你这睡眠轻的毛病什么时候好啊?我不过说了一句话,就吵醒你了。”

    圆圆看见邹枢局促不安的样子,笑道:“不要紧,我白天是不容易睡着,你别不好意思。”

    邹枢佯装镇定,起身踱着步,欣赏屋子里的陈设,见有一支玉笛,因问道:“你也会吹笛吗?”圆圆道:“会啊,我们唱戏的,对各种各样的乐器多多少少都要会一点。”

    邹枢说:“你再眯会儿,我来吹笛你听吧!”

    圆圆道:“不要用我的笛子,你自己下次带了再吹。”

    邹枢头一次任性了,拿着圆圆的笛子吹了起来,曲调宛转悠扬,像一条小溪,流淌在圆圆的心里,燥热的空气似乎跟着凉快起来。

    曲罢,圆圆说:“我跟古琴老师学了近十年,你听听如何。”

    说完,圆圆命茉莉焚香,自己更衣落座,挑动琴弦。琴声悠悠,如行云,如流水,古朴又庄严。

    一曲毕,两人都静默着,余音还在耳畔回旋。

    半晌,圆圆问:“你听出来了吗?这是什么曲?”

    邹枢道:“《高山流水》。”

    圆圆笑道:“伯牙高山流水遇知音,就像我和你一样。”

    下午,两人在树荫下对弈,圆圆的棋艺是哥哥陈茂手把手教的,直到日落西山,邹枢都没能赢一局,因笑道:“圆圆,到底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

    陈圆圆道:“你见了我哥哥就知道了,我这点棋艺还不算什么。”

    是日夜里,圆圆和邹枢在太湖泛舟,月下的荷花随风摇曳,邹枢摘了一朵捧到圆圆面前,圆圆道:“就这样看挺好的,摘下来有什么看头呢?”

    茉莉指着不远处的亭子笑道:“还有人钓鱼呢,七八个挤在一起!”

    圆圆一看,笑道:“不早了,我们上岸吧,你别看这阵子渐渐好些,外面终究不太平呢!”

    邹枢道:“到底是员外家的小姐,天黑就想着回家。”

    到玉峰班夜已深了,邹枢将圆圆送到大门口,看着圆圆进门去,还流连着不舍离去。

    圆圆进屋去,却见陈茂一脸怒气坐在堂屋,瞪着自己。

    “哥哥,你什么时候来的?”

    “怎么,我不能来了?”

    “早知道哥哥今天要来,我就不出去了。”

    “别,起码你还知道回来。”陈茂阴沉的脸上,还是愠怒之色:“那个邹枢,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这阵子这么热乎?”

    陈圆圆道:“他是我的朋友,怎么了?”

    陈茂道:“什么朋友大晚上带你出去?也不是唱戏,连凌霄她们几个也不带,是要私定终身吧?”

    陈圆圆也生气了:“邹公子不是你想的那种人,他是吴江名士,你自己不好好读书所以不认识这些人!我们就是普通朋友,就算不是朋友,你有什么可气的?”

    陈茂冷笑道:“你总说你是清清白白唱戏的,如今却轻易能独自跟着有钱男子出去,人的底线一降,就会收不住。你的名声来的容易吗?”

    陈圆圆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陈茂道:“妹妹,这兵荒马乱的年头,你要长个心眼啊!外面有多危险,你一个女孩子哪里知道?苏州唱戏的女孩子,被抢去的有多少,自甘堕落的有多少,你没听过吗?”

    圆圆说:“我知道保护自己,我都是班主了!”

    陈茂的语气平静下来:“就算你看上谁,也要经过爹娘和哥哥的同意。虽然我们家没落了,女孩也不能自作主张跟人家跑,那样人家轻贱你,你有苦没处诉!”

    圆圆一头雾水:“我看上谁了?我没看上邹公子,我们真是朋友!”

    陈茂道:“你这样想,人家不这样想,男人了解男人。他对你没想法,天天巴巴的跑来?这样的大暑天,在家里躺着不舒服?”

    圆圆道:“你这种人,一辈子也不知道什么叫知己!”

    陈茂走后,凌霄悄声说:“小姐,我怎么觉得少爷他有点吃醋了?”

    圆圆啐道:“放屁!他是我哥哥,吃的哪门子醋?”

    凌霄道:“你别忘了,他实际上只是你的表哥。”

    圆圆道:“这么多年,早就是亲哥了!你们这些人,我真不知说什么好!”

    邹枢还是时常来看圆圆排戏,每逢圆圆去义演,他就去鞍前马后的帮忙。也有几次,在圆圆的怂恿下,邹枢换上戏服,也登台演些小角色。不忙的时候,两个人搜罗了一摞摞的戏词,品评起来就是一天。

    凌霄也会和他们一起看戏词,三个人边唱边聊,夏天不再漫长了。

    邹枢按捺着那句话,因为有的话说出来,也许朋友也没法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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