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夏天和笙楼里生意空前火爆,几乎日日座无虚席,这还要归功于叶颜,她前阵子教楼里的师傅做了几道现代版水果冰沙与甜点,深受顾客喜爱,还有奶茶如今也成了楼里最畅销的饮品。

    三人绕过前堂直接上了三楼,这一层属于和笙楼里几位核心管事的办公区,闲杂人等上不来。

    进了厢房关上门,说书人激昂的声音被隔绝在外,只有窗口挂的一串风铃摇曳风中,不时发出清脆的叮铃音。

    再看屋内偏女性化的陈设,一个猜测浮现在叶颜心里,同时也问出了口:“这是给我准备的办公室?”

    “办公室”的意思孟瑾年还是明白的,听到顾长卿肯定的回答,自然也就明白了叶颜的决定,心里又开始冒酸水,但也没发表任何意见。

    顾长卿当然不是专程带叶颜过来看办公室的,请他们二人落座,从书桌上拿起厚厚一叠纸递给叶颜。

    ——民意调查问卷。

    不愧是昔日的合作伙伴,够默契!够效率!叶颜十分满意,大致扫了两页搁在一旁,望向坐在她对面的顾长卿问:“还有何事?”

    如果只是为了给她调查问卷,大可派个人送去汀兰院,没必要碰面,毕竟以他们如今的身份不方便在人前有私交,尤其小侯爷还在场,传扬出去又不知该掀起何种风波,万一是传到宣王耳里,指不定引起宣王的怀疑,顾长卿应该最清楚不过的。

    果然,顾长卿也不拐弯抹角,说了两个字:“景行。”

    “景行怎么了?”叶颜问。

    孟瑾年赶紧干咳两下,又给顾长卿打眼色,示意他别说了。

    这此地无银的暗示,叶颜能不刨根问底才怪,睨了孟瑾年一眼,对顾长卿道:“有话直说,别理他。”

    不过顾长卿说得比较委婉:“景行兄弟是个有才干的,来瑜城也不少时日了,你还打算让他屈身汀兰院当个‘护卫’?”

    “我明白你的意思。”叶颜叹了口气,无奈道,“可那是他的选择,我无权干涉他。”

    “可只有你能说服他。”

    “你让我去说服他?”

    “是。”

    “为何?”

    “他只听你的。”

    “我是问你为何让我去说服他!”叶颜一下拔高音量。

    顾长卿不接话了。

    眼见叶颜有发怒的征兆,一直未作声的孟瑾年赶紧出来打圆场:“阿颜,长卿兄的意思是要帮景行在瑜城谋份好差事,并非让景行离开,你也希望兄长有个好前程吧?”

    于是叶颜将矛头指向孟瑾年:“你也是这么想的?你们两个早商量好了?”

    “我什么也没想!”孟瑾年急忙否认,不过终是顺着顾长卿的意思说下去,“但叶府……否则叶夫人也不至于为景行说媒了。这回没成,保不准还有下回。”他点到为止,相信叶颜也知晓其中缘故,“眼下最好的法子便是帮景行在瑜城内谋份差事,总比在叶府受气好吧?”

    听起来似乎完全出自好意,可细一琢磨,又能品出点类似“阴谋”的味道,只因提出这主意的人是顾长卿。叶颜实在是被顾长卿明里暗里坑过多次了,总觉得这人突然多管闲事是带有目的性的。

    尽管顾长卿已明确拒绝她,可他的所作所为却完全背道而驰,派人保护她,她可以理解为自己是顾长卿对付宣王的重要棋子,也或许出自对她的愧疚,可当着她未婚夫的面堂而皇之插手她的事,这就说不过去了吧?

    而孟瑾年竟也不吃醋,还与顾长卿沆瀣一气?

    这两个男人绝对有问题!

    可叶颜也十分清楚,顾长卿不想说的事,就算拿铁棍也休想从他嘴里撬出半个字。

    既然顾长卿不想说,那也休想让她配合!她不愿再像个傻子似的一直被蒙在鼓里!

    “景行的事我无法替他做主,你俩有什么想法大可找他说去,别从我这打主意。”叶颜语气冷硬,面上明显写着“不悦”两个大字。

    每个人似乎都以为景行对她有意,就连顾长卿与孟瑾年也……然而她分明感觉得到景行对她的的确确是出自对妹妹关怀与照顾,并无男女间的占有欲与爱意。

    当初景行义无反顾随她来到齐云,她曾言之凿凿承诺过,有她在的地方便是兄长的家,如今要她将兄长赶出家门,她办不到。

    景行是她的救命恩人,是同她正儿八经行过跪拜礼的义兄,对她一直亲如家人,不惜为她杀皇宫侍卫,为她背井离乡,甚至愿意为她牺牲自己的终身幸福,林林总总加起来让她无以回报,她岂能辜负他的情义?

    纵然她明白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景行确实不适合继续留在她身边,最好的解决方法便是让景行在瑜城谋份差事,顺理成章离开叶府,减少他们见面的次数,可她实在开不了那个口,活像赶人似的。

    孟瑾年与顾长卿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无奈的神色,心知再说下去她八成要直接翻脸走人了,不再相劝。

    三人一时间都有些怏怏不乐,屋子里静到落针可闻。

    孟瑾年本不欲采纳顾长卿的建议,顾长卿所担忧的,他自己反倒不怎么在意。他多少有些了解景行,哪怕景行不拿他当朋友,却对叶颜这个义妹十分在意,为保全叶颜的名节,为了不让她为难,不惜牺牲自己的终身大事,因此景行绝不会做出任何于叶颜不利之事。

    可眼下提都提了,孟瑾年也不好拂了顾长卿的好意,只得配合。

    哪承想叶颜想也不想便拒绝了,丝毫不容商量的余地,让他不免吃味。

    然而孟瑾年有所不知,顾长卿的担忧已不仅仅是景行的存在会为叶颜招来流言蜚语,而是很可能威胁到她的人身安全。想必景行也心知肚明,却不想轻易暴露身份,这才有意露出马脚,引导天眼阁的人发现那些死士,为的不是让他去查那些人的身份,因为景行确定天眼阁也查不出那些人的来历,景行为的是给他提个醒,好让他提前增派人手保护叶颜。

    景行如此在意叶颜,定也不想让她被自己牵连,可景行既然没有选择离开,是否表明哪怕此时远走,叶颜也无法脱离危险?

    这些还只是顾长卿的猜测,作不得准,但他认为八九不离十。

    景行于顾长卿而言连普通朋友都算不上,他自认没那个责任帮景行料理麻烦,景行惹出来的事当由他自行解决。

    只不过以叶颜那对朋友义薄云天的性情以及胆大包天的行事风格,倘若知晓景行目前的处境,恐怕又要插上一手,因此还是瞒着她为好。

    这样一个心机深沉、身分不明、目的不明、极可能惹出大麻烦的人,断然不能任其留在叶颜身边,哪怕叶颜不答应,顾长卿也会想方设法让景行远离她,甚至远离瑜城。

    既然明着不行,大不了来暗的!

    左右已做下那么多招她厌恨之事,再多一桩又何妨?顾长卿心中自嘲地想着,面带歉意开口:“阿颜,此事是我思虑不周,你就当我不曾提过好了。”

    孟瑾年一看顾长卿都不坚持了,他也赶紧跟着倒口风:“对对对,我俩也就是随口一提,景行的事当然还是由他自个儿作主。”

    顾长卿听了直摇头,也不知小侯爷是装傻还是真傻,自己分明一再要将他择出去,他还“我俩”?是生怕叶颜听不出“他俩”事先合计过么?

    小侯爷当然不傻,他机灵着呢!他还清楚叶颜也机灵着呢,她明显已有所怀疑,自己若负隅顽抗,那才叫火上浇油,自寻死路。

    偏偏叶颜同样了解顾长卿的行事风格,料想他定有后招。端坐身姿冷肃着脸表明立场:“景行是我的兄长,是我带来齐云的,他若真心想离开,我不会阻拦。可若有人从中作梗,逼迫于他,我定不会善罢甘休!”

    别说,就这气势,若她手上再多把长刀,便同景行那日在溪边指责顾长卿与孟瑾年的情形相差无几了。

    顾长卿闻言只几不可见微一蹙眉,孟瑾年却气得心口疼,莫说以为景行对叶颜有意,他此时几乎要以为这两人情投意合了!自己反倒像那棒打鸳鸯的恶人!

    “你就这么在意他?”孟瑾年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这句话,每个字都像在牙间碾磨过,带着不可遏止的怒意。

    “对,我就这么在意他!”叶颜同样以缓慢语速回答,微抬下巴,与孟瑾年对视的目光中带着点宣战的意味。

    本就有些微妙的气氛顿时陷入僵持的局面,仿佛再不终止这个危险的话题,将要爆发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顾长卿也没料想到叶颜有如此激烈的反应,还仅仅只是提出让景行离开叶府而已,若让景行离开瑜城,那她岂不是真要找他拼命了?

    这正是顾长卿一直担忧的事:孟瑾年与叶颜终将因景行而爆发冲突。

    哪怕孟瑾年此时再信任景行、再不计较流言蜚语,心里也不可能没有一点怨念。只要景行多留在叶颜身边一日,那点怨念便会慢慢增长,最终压抑不住爆发出来。

    这不,眼见叶颜如此维护景行,孟瑾年不生气才怪!

    毕竟受流言影响最大的人其实是小侯爷。

    以叶颜那性子根本不会在意别人说三道四,顶多为了不让身边的亲朋好友为难而在外收敛一下言行;而景行在外人口中甚至连个具体姓名都没有,谣言对他造成的影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小侯爷却不同,在齐云的知名度比他老子还大,关键还尽是些不好的风评,小侯爷打个喷嚏估计都能引发无数人的无数种猜测!那些流言蜚语大多是冲着他去的,无数人都巴不得这位尊贵无比的小侯爷多受些磋磨。

    正如顾长卿所想,此时孟瑾年心里只觉无比委屈。

    当初孟瑾年选择留下景行,可不如表面上看起来简单,他承受的压力比景行大多了!首先是叶太傅的白眼,再是他母亲的埋怨,就连圣上也过问了,可他却顶着这些压力,以一己之力力排众议,非要成全景行留在叶府。

    孟瑾年自问对叶颜一心一意,满心满眼只有她一人,朝思暮想,巴不得每时每刻都跟她待在一起。

    可叶颜呢,她心里装了太多人太多事,总顾虑这个担心那个,放不下这个维护那个,何曾考虑过孟瑾年的处境,这让他如何不怨?

    如今想要终结这场对峙,唯有一方做出退让。

    无奈之下,顾长卿只能暂且放弃心中打算,先调和这对小情侣的感情矛盾:“此事是我提出的,与小侯爷无关,阿颜你有气冲我发好了,别让小侯爷为难。”

    “我为难他?”叶颜嚯地站起身,一手指着孟瑾年怒气冲冲道,“你何不问问他说过什么混账话!”

    孟瑾年也是气糊涂了,埋在心底的不该说的话冲口而出:“你倒是说说看,哪有义妹为义兄置办衣裳的道理?哪有义妹想要带着义兄一同嫁去夫家的道理?倘若我对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义妹关怀备至、百般维护,你心里会痛快吗?”

    这番话倒将叶颜说得怔住了,一时间还真无话可驳。

    景行在她心里至关重要,可孟瑾年于她而言也至关重要,手心手背都是肉,伤了哪个她都疼。

    这真真是取舍两难!

    她重新坐下来,缓了缓脸色,语气也软了几分:“好嘛,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为景行着想,可景行几次救我性命,我就算给他当牛做马也不为过吧?别说跟他结为义兄妹了,哪怕让我拿他当生身父母供着也成啊!我可不得多关心关心他,维护着他吗?难道你要我做个忘恩负义之人?”

    见她好好说话了,孟瑾年自然也收起了怒气,叹道:“我当然清楚你是个知恩图报之人,我也十分感激景行救你护你,否则起初也不会忍着心里的不快,对景行的冷言冷语百般忍让了。可外面那些谣言越传越不像话,最终有何后果你可曾想过?届时恐怕连我也护不住景行,你可明白?”

    此言可谓一语惊醒梦中人,叶颜还真没想过事态持续发展下去最终将导致何种后果。

    不论如何,她这个叶府千金、未来的世子妃想来不会摊上大事,无非就是名声差点。

    可景行呢?眼下还只是“说亲”,往后叶府与信远侯府还不知对景行做什么呢!就连顾长卿也……

    自己这是将景行置于险境之中啊!

    权衡之后,叶颜终是松口:“罢了,等我找个合适的机会跟景行好好谈谈吧。”

    孟瑾年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想通了,大喜过望,允诺道:“你放心,景行对你有救命之恩,我自当回报他一个锦绣前程。”

    叶颜点点头,垂着眸子不再言语。

    孟瑾年知她心里定然有些不好受,转移话题:“既然来了,不如将你记起的事情告知长卿兄吧。”

    来的路上他们二人商量过了,决定将若兰的事告知顾长卿,这样有利于天眼阁的人进行调查,但叶颜的真实身份不能泄露,只好以恢复部分记忆为由。

    顾长卿听完未置一词,端起茶杯凑到唇边,却没喝茶,维持着这个姿势久久不动,似入定了一般。

    良晌,顾长卿轻轻放下杯子,手搭在桌上,食指又习惯性一下一下敲击起桌面,这是他进行思考时惯有的小动作。

    以免节外生枝,孟瑾年提出直接绑了若华再说,顺便审问一下她有何目的。

    说得轻巧,想在东宫内掳人岂是易事,掳了人又藏哪去?

    兹兰与其他国家不同,非但闭关锁国,各城对出入人口盘查也相当严密,治安在列国之中名列前茅。直至兹兰皇帝重掌朝政才逐渐恢复与各国的通商往来,天眼阁也是近两年才在兹兰国内顺利搭建出庞大的联络网。

    叶颜则提议:“我们何不直接对若华道明实情,她应该比我更担心被人揭穿身份吧?”

    可不是嘛,若华非但冒充若兰,就连公主身份也是伪造的,她的身份一旦被揭穿,兹兰满朝官员定不会放过若华,届时哪怕太子仍愿护她也有心无力。

    见顾长卿垂眸迟迟不语,孟瑾年拿手指戳戳他的手臂,“你倒是发句话,阿颜的法子可不可行?”

    顾长卿瞧上去有些心不在焉,似乎仍处于震惊之中未缓过来,正了正神色道:“嗯,可以一试,实在不行,等兹兰使臣来齐云的途中再劫人不迟。”他沉吟片刻,又转头望向叶颜,“空口无凭,恐无法取信若华,我需要一样信物,可否将你的平安锁暂时交给我?”

    “当然可以,不过我没戴在身——呀!”叶颜此时才想起来,“那个锁链戴久了有些发黑,怎么洗也洗不掉,景行说银器行有法子,可你又不允许我在外瞎跑,”她抛给顾长卿一个饱含怨念的眼神,语气多少有点阴阳怪气,“于是我只好将锁链交给景行,托他帮我送去银器行处理。这不去了趟农庄,事儿太多我给忘了,也不知景行有没有将锁链取回来。”

    结果孟瑾年连这也吃醋,板起脸严肃地批评叶颜,这等女儿家贴身之物不可随意交给外男。

    贴你大爷啊!叶颜一边在心里吐槽一边乖乖应下:“知道了。”

    “真乖!”孟瑾年不吝夸赞,还想伸手去摸叶颜的头,却被她毫不客气一把拍开。

    商议完事情,顾长卿送走了二人,对丁吩咐道:“去抓两个跟踪景行的人送到流苏阁,待我从悠然居回来后亲自审问。”

    于是乎,两个因扰乱宫门秩序被抓进宫审讯、刚放出来没一会儿的倒霉蛋又被天眼阁的人抓了个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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