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我……不、不行了不行了!”

    纪宁只觉得两腿绑上了铅条似的沉重,  前头的男人再怎么拉扯着他往前跑,两条腿都像是面条似的软绵绵使不上力气。

    “郁、郁哥……我、我实在跑不动了……”纪宁身形踉跄,脚下的鞋尖在坑坑洼洼起伏的地上磕碰了好几次,  几乎累的全身脱力,  要不是郁州即使拉住,差点摔倒。

    郁州停下脚步,  气息丝毫没乱,  这样的运动量对他来说连开胃小菜都算不上,  只是心跳却还沉浸在刚刚的潋滟中,聒噪的有些不正常。

    “咚,  咚,咚。”

    不知道跑到了哪条黑布隆冬的小巷子,  狭窄的两边院墙相对而立,  为不知何处奔来的一对璧人留下了寂静寥然的空间,  黑乎乎的廊道里只有飕飕的风声和一轻一重的两道呼吸声。

    不知道是谁的心跳,  在沉静的夜色里一直鼓噪个不停,显得更加清晰。

    偶然有行人路过,  只是略微投过个不感兴趣的视线,  又或者直接忽略了黑暗中隐匿的两道人影,  相互挽着胳膊走远了。

    纪宁急促地换了几口气,亮晶晶的眸子借着月色在黑暗里熠熠生辉,  像是折射彩芒的上好琉璃石,  明明望到了对面站着的高大身形,  却又胆小鬼极了,悄然转开眸光。

    无言和静谧顺着两道孑然独立的身影渐渐爬满了周边,  凝望、闪躲,  像是一场无声的追逐战,  没有只言片语,却仍旧能在黑暗中察觉那炙热胶着的目光,如影随形。

    “是我不对。”

    “对不起!”

    伴随着寂静一同蔓延开来的还有无法言说的暧昧,与浅浅的月色和沉静的晚风交织在一起,两人在空无一人的小弄堂,像是背着家人悄悄出来幽会,却又因为羞怯而不发一言的小情侣。

    两道几乎同时响起的声音,一齐打破了这难以言喻的奇妙氛围。

    “你先说。”

    “你有什么对不起的……”

    一前一后的声线,低沉中夹杂着清亮的音色,像是交缠的金色乐符,飘荡在半空。

    纪宁咬了咬下唇,手心因为羞意和紧张沁出了一层汗,又被夜晚的风轻柔的吻去,只留下清凉的触感。

    他垂下头,额发调皮地上扬,声音也被这动作压得有些轻。

    纪宁漂亮的后脑勺对着面前的男人,低着头缓缓说:“对、对不起,刚刚没经过你的同意就把我们说成是……的关系,是我太冒失,给你带来麻烦了!”

    “真的很对不起!”声音不仅轻小,还带着些被迫吐露、剖析的颤抖。

    郁州握拳,下意识地回道:“我不在乎!”

    男人沉沉的声音有些艰涩,沉默了几秒,语气中带着涩然:“是我不对,刚刚没经过你的同意,就随便……”

    “亲了你。”

    “对不起,我没考虑周全,但是我……”郁州的话说了一半,另一道急切又慌张的声音骤然插了进来,不管不顾地已经为他找好了借口。

    只是一个动词,就瞬间将纪宁拉回了那叫人面红耳赤的疯狂场景,红霞在无人之间不受控制地爬满了两颊,被紧紧揽住的腰身那处似乎又开始发烫,两条腿也后知后觉开始打颤,软绵绵的发酸。

    更不用说嘴上被粗鲁的笨狗咬破的小口子,细细密密的刺痛随着说话一次又一次地提醒他,自己刚刚是以怎样放浪的姿态被人捏着下巴,倾注了一切凌乱繁杂的冲动。

    “没事没事,我知道你也是被迫的……都是为了给做给绿菡看嘛,我懂的!”面前的人急迫地摆了摆手,满脸通红地岔开这个话题,“好了好了,我们不说这个了,我很饿了,你说的那家餐馆在哪儿?”

    显

    然是不想在这件“意外”上多做纠缠。

    “……就在左手边,很近。”郁州的脸色暗了一瞬,默然了片刻,才喉咙有些干哑地回道。

    纪宁故作乖巧地点点头,头也不回地转身出了黑暗的巷口,只是步伐凌乱,左脚甚至不小心踩到了右脚脚面,差点上演一出平地摔。

    后面的人肯定是全部看见了,一想到又丢了次人,他本就臊的不轻的脸面就更加抬不起来了。

    郁州在后面,见人明显装作镇定的步调和根本掩饰不住的慌乱,有些微怔。

    空挡几十年的老房子骤然被塞了把柴,眼看着就要擦出些火星子,终于后知后觉,长出了些恋爱的脑子。

    从奇怪到按捺的激动,不过是发自内心的几个问句。

    如果宁宁真的不在意,那他为什么会紧张?

    人在情绪稳定的情况下,自己绊倒自己,平地摔的可能性有多大?

    如果他在生气,还会继续邀请自己吃路边的小馆子吗?

    “快、快点啊。”

    后面的人迟迟不动,已经快要走出巷口的前者只好忍下羞涩放慢脚步,脚尖碾着路边的小石子,回头轻柔地催了一声。

    郁州喉结滚了又滚,黑眸中迸发出跃然而出的闪光,心里是难以形容的狂喜,一贯沉沉的声线因为激动都有些少年时代的意气风发。

    “这就来!”

    一路小跑,脸上控制不住地扬起笑,又要克制、又不受控制,英朗的面庞上显得有几分笨拙的滑稽。

    纪宁借着路边的光看了一眼,没忍住,也弯了下嘴角,只是不想让身后的大狗看见,很快的又背过身继续向前走了。

    真是个傻大个。

    街角转弯走五十米,就是一家亮着“阿彬家常炒菜”牌子的小店,两间门面并排,玻璃门上贴着红色的“楼上空调”“雅座”,但因为长时间油烟的浸染,已经有些发黄卷边了。

    但往里扫一眼,地面和桌子都干净得很,显然是用心打扫过。

    店里坐了三四桌,服务员是个小姑娘,捧着菜单、茶水、点餐单跑前跑后,脸上挂着强行打起来的愉快和掩饰不住的疲倦。

    见门口站了两道人影,立刻十分有眼力见地推开玻璃门,脸上扬起笑:“您好,请问是两位吗?我们家的炒菜做的非常不错,要进来尝尝看吗?”

    眼神在望到后面的高大男人时陡然一亮,语气也轻快了许多,带着显而易见的喜悦:“郁哥,是你啊!”

    纪宁听到这熟悉的称呼,陡然一转脑袋,视线望向来人。

    郁哥?!

    “好久不见你来了,这是你朋友吗?快进来,随便坐!”和公式化的机械笑容不同,小姑娘两眼弯弯,嘴角扬得老高,激动地将人往里引。

    拉凳子、擦桌子,取了两个塑料杯倒水,清秀的脸上满是按捺不住的高兴:“今天还和之前一样?”

    只是两句话的功夫,已经忘郁州脸上瞄了四眼,而且越来越红,整个人也随着最初的激动,开始逐渐透出这个年纪春心萌动,见到心上人的羞涩。

    【啧啧啧,郁哥~郁哥~可真亲热哈】

    【爱情这杯酒,谁喝都得醉~】

    系统在一边阴阳怪气,有几分看热闹不显事大的架势。

    恰好后头的人喊了点餐,她有些慌忙地放下水壶,在身前漂亮的围裙上擦了擦手:“那郁哥你先看,吃什么告诉我一声就行。”

    “对了,最近上了羊杂锅子,配着啤酒吃着特别过瘾,好多老客人都喜欢。还有酸菜鱼,今天是现杀的黑鱼!”

    郁州点了点头,没应声,抽了两张纸将菜单子上喷溅的水渍擦干,自然地递到了纪宁的面前:“他们家的酸菜鱼确实不错。”

    “我现在不喜欢酸菜鱼了,又酸又菜,还多余!”纪宁心里莫名的一股气,小脸绷着,硬邦邦地回了一句。

    郁州一怔,不知道为什么出家门前还一心扑在酸菜鱼身上的人,扭头就不认账了,倒没觉得异常,只当自家媳妇儿小孩子心性,一时一个主意。

    他也很久没来,手里又没有单子,一时间脑子里空空如也,只能沿着刚刚小姑娘的话推荐:“那要不来个羊肉锅?你有点畏寒,吃了冬天手脚不发冷。”

    别说手脚发冷,纪宁觉得自己现在脑子就挺冷的,凉飕飕的,好像有人要往上盖一顶帽子的样子。

    可面前的人竟然毫无知觉,在这里小姑娘芳心暗许那么久的情况下,一点也没察觉到!

    还带他来这里吃饭!

    他更生气了,面前满脸诚恳的硬朗面孔此刻变成了彻头彻尾的大直男,又憨又笨,他憋着一口气,回道:“我不吃羊肉,太膻。”

    “那牛肉呢?”郁州耐心地问。

    “也膻。”

    “辣子鸡丁怎么样?”男人想了想,从刚刚上菜的小姑娘手里抄了个答案。

    “辣的心疼。”

    “不喜欢辣的,那玉米烙呢?”郁州往推荐菜的小黑板上瞄了一眼,已经有些出汗,后知后觉终于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烙玉米,太残忍了。”

    纪宁口不择言,在发现自己说了些什么后,又急又气,憋得小脸通红,两手把菜单“啪嗒”一合,恰好点菜的小姑娘忙完,捏着单子守在一边。

    “清炒菠菜、蚝油生菜、青菜香菇、青椒韭菜,再来个莼菜汤,好了,就这些。”纪宁压抑着不能放到明面上的酸,哐哐哐点了一桌子全绿宴。

    吃吧、吃吧,反正他迟早也是这个色,不是也要被气的是了。

    小姑娘显然一愣,眼神在两人身上扫了扫,还是弯着腰,小心翼翼地问郁州:“郁哥,今天是什么特殊日子吗?就……全素啊?”

    郁州墨色的眸光凝着,只是朝身边的人说了句:“没事,按他说的上。”

    又捏着笔,在单子上划了几道。

    小姑娘皱着眉头,一脸奇怪又暗含羞意地在男人身上扫了几眼,实在是后厨催的急切了,才捏着红单子一掀帘子往厨房唱菜了。

    “怎么突然不开心了?”人一走,郁州凝滞的墨色眸光陡然解冻,缓缓地望向对面的人,语气像是哄个闹脾气的小孩子。

    骤然间,像是被揭穿了伪装,差点让人维持不住表面的端庄。

    纪宁嘟了嘟嘴,咕哝道:“谁说我生气了……我就是、就是不喜欢这家做的菜,看着就没有那么好吃。”

    假话,连闻都没闻见,哪里会知道这里的菜合不合胃口?

    然而,就是这样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搪塞,郁州也欣然接受,他点了点头,起身站在桌边就要招手喊人。

    纪宁忙从位子上站起来,拦住他喊服务生的动作,问:“你这是干什么?”

    “你不喜欢这家菜,那我们就换一家,可以我过去说,钱还是照给,让他们别做了。”纪宁愣愣地抬头,望着一向节省的男人竟然说出这样悖逆作风的言语,神色间没有丝毫不耐。

    他突然就意识到,自己刚刚生闷气的行为,有多么幼稚并且伤人,而且,会给郁州无端带来多少的麻烦。

    “没有……我……”纪宁突然有些鼻尖发酸,垂下脑袋不敢去看那人诚挚的眼神,低声道,“我可以的……”

    “没事,这家老板以前和我是一个工地的工友,你不喜欢我们就换,不麻烦,”他揉了揉面前的发顶,“大不了之后请他喝顿酒。”

    郁州真的是认为自己委屈了媳妇儿,从前山珍海味的人,要陪自己吃这路边的苍蝇小馆,

    不喜欢才是常态。

    他温柔地哄道:“你的意愿最重要,不用勉强。”

    纪宁狠狠咬了下唇,吸了吸鼻子:“没有,我喜欢的……我就是、就是……”

    他犹犹豫豫了半天,怎么也说不出,自己是因为那个小姑娘暗恋郁州而偷偷吃闷醋了,况且,面前的傻大个根本什么都没意识到。

    越想越觉得自己傻乎乎的,一个人生别人都不懂的气,真的太笨蛋了。

    “来!借个道儿!”一声高喝,小姑娘手里托着个大黑碗,十里飘香的酸辣味就直勾勾往纪宁鼻子里窜。

    他没忍住,往人家的手里看。

    浓郁的鱼汤底下垫了酸菜和金针,汆熟的鱼片一滚,铺了辣椒葱姜蒜,热油一浇,实在是香的要将人的馋虫都勾出来。

    他更后悔了,原本这盆香喷喷的酸菜鱼,是属于他现在咕咕叫的小胃的。

    但现在,他又抹不开面子加菜,只能眼睁睁看着这盆勾人的酸菜鱼和自己擦肩……

    而过?

    不是,小姑娘怎么把这份菜上到了他们桌?

    “两位的酸菜鱼,米饭马上来,稍等!”小姑娘忙的团团转。

    他奇怪地将视线投向身侧的男人,郁州勾了下唇角,摸了摸他的脑袋:“我点的,吃吧。”

    纪宁朝他歪了下脑袋,眨了眨眼掩下那种莫名的情绪,问道:“还点了什么?贵不贵?我们就两个人,吃不完多浪费。”

    郁州没说话,墨色的眸子直勾勾地望向一脸秾丽的莹白脸庞。

    半晌,道:“宁宁,你知道的。”

    “只有我媳妇儿,才能管我的腰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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