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和平的亢奋让钱萍隐隐感到不安。这种感觉很奇怪,似乎没来由,说不清道不明,却又确凿存在。有个大坑就在孙和平面前,这个坑叫汉重集团,只要孙和平陷进去,能不能拔出脚就难说了。现在都以成败论英雄。北机搞成了,孙和平是英雄,将来汉重搞败了,孙和平就会变成狗熊。而汉重又怎么可能搞好呢?周到仍在董事长的位子上坐着,后面还有做副省长的杨柳,让孙和平怎么干?杨柳该不会又玩起博弈手段了吧?越想心里越烦躁,钱萍约了杨柳要做个汇报。

    杨柳在电话里就问:钱萍,你这北机内当家怎么想起找我汇报了?钱萍说:忘了?我可是你培养的卧底,有了重要情报能不向你汇报吗?杨柳乐了,我的天,我怎么把这碴忘了!好,好,说情报!钱萍却道:咱见面再说吧!杨柳说:行,那就找个茶馆喝茶吧!

    喝茶的地方叫“书香茶韵”,杨柳定的。钱萍赶到时,杨柳已经先一步到了,一见面就说:钱萍,我也正要找你呢,帮我做做孙和平的工作,让他替我担点担子,分点忧。钱萍抱怨说:还要我做工作啊?杨省长,你那么能忽悠,来了趟北机,孙和平就被你忽悠得热血沸腾了。杨柳乐了,听说你们还到南柴考察了,是吧?他还给我假谦虚呢。钱萍说:这回他挺得意,说是天降大任了,越想越激动,越说越激动。杨柳搓起了手,哎呀,和平是个好同志啊,不愧为新时代的有志中年!

    钱萍脸一拉,哎,杨省长,你能行行好,别坑我们孙总吗?杨柳茶杯一蹾,哎,钱萍,你这叫什么话!我怎么是坑他?这是组织上对他的信任和重用!钱萍说:汉江有能耐的人那么多,你老兄怎么就看上他了呢?杨柳,我把话撂在这里:孙和平真要去管汉重,对你们俩都没个好,他眼里容不得沙子,你也会悔青肠子!杨柳,你信不信?

    杨柳不信,吓唬我是吧?我比你更了解孙和平,这厮在汉重卧薪尝胆受尽委屈,做梦都想好好拾掇汉重。我呢,闻鼙鼓而思良将,支持他去拾掇!钱萍说:汉重变成了这样子,不是孙和平的个人魅力可以挽救的,我的杨副省长!杨柳说:是啊,我没指望用孙和平的魅力挽救汉重!他也没啥魅力!钱萍说:那你还让他上?再说,他做党委书记主持工作,周到还做着董事长,这安排合适吗?杨柳说:周到肯定要下的,只是现在还不行,一来年龄还没到,二来董事长任免有法定程序!这你别担心,我是希望孙和平以北机的治理方式改变汉重。

    钱萍摇了摇头,叹息说:北机之路这么好走?当初你老学长都容不得他,都三天两头敲打他,还派我去他跟前做卧底!害得我左右为难。杨柳苦笑不已,还说呢,你助长了孙和平的气焰。钱萍说:但孙和平带着北机打赢了。杨柳道:是啊,所以说胜利者不受指责嘛!钱萍身子向椅背上一倒,叹息说:可是,胜利者身上早已伤痕累累了!

    是啊,是啊,杨柳也感叹起来,在这个博弈的时代,谁不伤痕累累啊?你一个个数,从“汉大三杰”到你们几朵金花,谁的岁月不波澜起伏,谁的感情不满目沧桑?像我和秦心亭容易吗?也伤痕累累啊!

    钱萍想了起来,对了,心亭怎么了?这两天电话一直联系不上。

    杨柳脸色暗淡下来,她病了,不愿让大家知道,算了不说这个。

    钱萍当时预感就不太好,可杨柳不说,她也不便多问。

    杨柳却絮叨起来,道是秦心亭对得起她的职责岗位,却对不起她自己。她这个人心太粗,也不是一个会生活的人。钱萍说:祁小华倒是会生活,你又吓得直躲,让祁小华伤透了心。杨柳摆摆手道:不说祁小华,我和祁小华之间就是大学时代的一个梦幻而已。

    钱萍说:你做了副省长,小华就成梦幻了?你若不怜香惜玉就没人家的梦幻。杨柳苦笑起来,故意让我难受是吧?我没当副省长就和小华划清限界了。小华和刘必定复合,我起了好作用。钱萍道:你不怜香惜玉就是最好的作用了。哎,对了,祁小华正在为刘必定的锂矿生意筹资,你能不能帮忙带个话,刘必定想找心亭的信托贷点款。

    杨柳沉默了好半天才说:别去找心亭了,她恐怕是办……办不了了!心亭得了癌——胰腺癌晚期,医生说,最多还能撑两三个月……

    尽管有预感,钱萍还是怔住了,胰腺癌晚期?怎么会这样?

    杨柳眼里蒙上了泪光,她一辈子要强,不让我说,不愿你们大家看到她现在这样子。钱萍,忘了她吧,别给她打电话,也别去找她。

    钱萍心里一阵悲哀,一个活生生的人,让她怎么忘得了呢?

    杨柳又说:其实,这些年你的伤痕也不比谁少,别以为我看不出你的心思!你心里一直装着孙和平,你现在就想好好过自己的小日子。

    钱萍叹了口气,扯啥呢?我过我的日子,和孙和平有啥关系?

    杨柳说:你深深爱着孙和平,可孙和平呢,爱的是这个世界!你希望他收起野心,而我却在鼓励他的野心。钱萍眼里汪上了泪。杨柳问:今天你来找我,孙和平不知道吧?钱萍噙着泪,点了点头。杨柳这才明说了,人生苦短,钱萍,你就别和孙和平这么吊着了!现在谁不知道你是北机内当家?有人和我说,孙和平现在就听你的。

    钱萍苦笑说:听啥呀,他现在嫌我烦,要我退下来,我没理睬他。

    杨柳说:人家有意思啊,退下来不在一个单位就能结婚了!钱萍说:为和他结婚退下来?我才不干呢!再说,也不知他是不是这意?思……

    离开茶室,钱萍独自走在空旷的街道上,身心沉浸在巨大的悲哀之中。秦心亭是她大学时代的闺蜜,现在身患绝症,将不久于人世,实在令人无法接受。夜空挂着残月,清冷的月光在路面上涂抹了一层银霜。风徐徐吹过,摇动人行道旁的法国梧桐,一片枯叶悄悄飘落,掉在钱萍的脚旁。钱萍也为自己悲伤,爱情没着落,不知道与孙和平会有什么结局。她事事为孙和平着想,求杨柳别诱他跳火坑,也没收到成效。关键是孙和平自己愿意往火坑里跳,谁也没办法。孙和平那颗心,只有狂热工作,仿佛从无一丝丝温情。杨柳也提起内当家,提起结婚,可这正是钱萍的痛穴,因为她至今拿不准孙和平究竟爱不爱她。爱,是深入骨髓的,表面文章有什么用?钱萍的直觉,孙和平并不爱她,只是感恩,还有那么一点同情。而这绝不是她想要的……

    到了北机接待处,钱萍还不想上楼,独自在人行道徘徊。

    路灯在她身后投射出长长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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