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子查得如何?”三世踏上御案,徒然生出了一分冷静。

    “回陛下,温春池发现的男尸,经微臣检验,是中了嗜血兰的毒,后被弃尸池边。”

    “白医首此言差矣,据副史纳兰逑回报,这男尸全身湿漉,更像是被人从池中捞起,或是弃尸未遂所致。”曹毓反驳道。

    “曹正史,在下据实所言,至于发现尸体之前发生过何事,那是鉴正台的职责了。”

    “够了。尸体的身份查到了吗?”

    “回陛下,跟随白医首验尸的门生认出了此人是素蘅宫的守卫,因此纳兰副史带人去了素蘅宫查问,卑职也调出宫廷守卫近几年的登记名录,发现此人是三年前招募的新兵,名为丁大东,后被派遣去担任素蘅宫的守卫,但在一年前调去了煦和宫。”

    三世听了,抬眉望了望朱雀。“继续查,且优先彻查小皇子暴毙一案,每一丝进展都要巨细无遗地向朕呈报。”三世说着,低眸扶额,“朕想静一静,你们都出去吧。”

    落澄回过神来,已是三更天。

    “碧落、青泉、昔皌。”落澄提声唤道。很快,三个身影出现在他面前,青泉抱拳回道:“先生,一切准备就绪。”落澄点点头:“好,开始行动。”

    玄影寮内,烛火稀疏。

    烛影下,木诩烟孑然一身站在门口。三世盯着她,惶恐、意外。

    “你…你还是来了。”三世蜷缩在龙椅上,颤声道。木诩烟唇角勾起,眸底却露出慑人的寒光:“我是鬼吗?这么怕我?”说着,她抬起食指随意比划,“瞧,玄影十二卫都围着你了,我能做什么呀。”

    「兰儿不是说玄影卫殒了一名吗,怎么还是十二个?」

    “自上次慕容府一别,你可夜夜睡得安稳?有没有阔别已久的冤魂向你讨债呀?”木诩烟挑衅般扬起放肆的笑意,随即扔出一个镂空铃铛,铃铛掷地一刻释放出香甜的烟雾——“是槐花香!”朱雀首先反应过来,跳到三世身边,一手堵住自己的口鼻,一手用帕子捂着三世,以防他吸入迷烟。

    木诩烟竖起食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你们以为,我会给机会你们偷袭我吗?肖止哲,我们燊南见。”

    大门倏地敞开,木诩烟纵身往后一跃,消失在夜幕里。

    与此同时的素蘅宫,无人问津,守卫并不森严,毕竟禁锢的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和两个不谙世事的孩童。其他宫人都睡下了,负责掌灯的宫婢正在打盹。碧落在屋顶盯梢,昔皌先到里边探了风,落澄与青泉各扛着一个大黑布袋悄无声息地进了寝殿,此时苏妃和俩孩子卧在床榻上熟睡着。

    落澄点头示意,与青泉一同放下黑布袋并打开,里面装的是两具在义庄无人认领的孩童尸体。为了让宫里的人睡得更熟些,昔皌按落澄先前的吩咐,在宫殿里散了一些药效不重的迷香。

    落澄小心翼翼地抱起苏妃,将她放在靠近门口的椅上。

    “姑姑,委屈您了,原谅侄儿暂时不能告知你实情。”落澄为苏妃盖上披风,起身回走,帮青泉把熟睡的宫人搬到更靠近门窗的地方,最后在苏妃寝殿的帐幔边燃上一只檀香塔。

    “昔皌,你留在此地,确保除那两具尸体外,全员生还。”交代完后,落澄交给昔皌一个伪装面具和一套宫女衣裳,和青泉又各扛起黑布袋,三人一起无声遁走。

    天还未拂晓,萦轩就被带到了提审室。

    狱卒将萦轩的手脚都拷上后,守在她两侧,眼前全是陌生的面孔,站在提审官身旁的陪审女官,倒是眼熟,她是合嫔随侍宫女。

    “曾大人,六合大人说了,不施点刑,犯人是不会说真话的。”陪审女官在提审官旁边附耳轻声,提审官侧过脸,略有为难:“还未审问就先上刑,此举怕是不妥吧?”女官牵强地笑了笑,默默地直起身,冷酷地审问萦轩:“你,是你抛的尸,是不是。”

    萦轩面无表情地回道:“不是。”

    “是你杀了人,弃尸未遂是不是?”

    “不是。”

    “那你看到了抛尸的人吗。”

    “…没有。”

    女官泛起阴冷的笑,转头对提审官说道:“曾大人你瞧,嫌犯都是嘴硬的,不吃点苦头,怎能获得线索呢?”提审官踌躇了一下,还是命人上刑具:“来人,上夹棍。”

    萦轩的十只手指和脚踝被套上了夹棍,她在电视剧上见过这种刑具,没想到自己也有那么一天体验这种残酷的刑罚。

    “用刑!”

    刹那间,一股钻心的痛侵入指间和脚踝处,向全身袭来。

    “啊——”惨叫声响彻整个提审室,女官继续不依不饶地追问:“你在哪里看到抛尸者?还是说你就是抛尸者之一?”萦轩痛得直冒冷汗,脸色变得煞白,但却咬紧牙关,强忍不屈服。

    “呃~!”“呃!”“呃!”……

    一阵破空之声呼啸而过,数支穿过铁窗间隙的箭扎在几名狱卒的脖子上。提审官当即勃然而起,陪审女官则想趁乱逃命,岂料又来几发飞箭,箭无虚发,除萦轩外提审室内全员殒命。这时室门打开,进来一男一女,男子把虚弱的萦轩背起来。迷糊之际,萦轩认出了前来的女子是木诩烟的手下,名叫竹葵。

    “人救出来了?”木诩烟在某片林子等候着。

    “是的,堂主。人在这。”梅硕说着,把昏厥的萦轩交到木诩烟手里。

    “竹葵,你留在这里接应白落澄。马车我已经备好,梅硕,跟我走。”木诩烟安排道。

    “请诸位把人留下。”雪皊此时现身,她受落澄之命在天牢附近监视,见有人劫狱,不确定是敌是友,于是一路跟踪至此。

    “白落澄的门生就是烦人!”竹葵不满地拔出剑,与这个半路截胡的女子打斗了起来,论武功,雪皊要略逊一筹。

    意识模糊间,萦轩听见争吵的声响。

    「雪皊…是雪皊……」萦轩强行提起神,使出浑身力气,挡在雪皊身前,握着紫玉竹箫一记横扫,挡开竹葵的攻击,箫的一端因此缺了个口。

    “别…别伤她。”萦轩软弱无力地说了一句,便气虚昏厥。“萦轩——呃?!”雪皊连忙用身体撑住萦轩,却不料木诩烟无声绕到后面点了她的昏穴。

    “时间紧迫,把她也带上吧。”木诩烟说道。

    此时,晨曦微露。

    得闻素蘅宫走水,三世与筑贵妃焦急地赶了过来。这时候的素蘅宫,已经烧得不成形,宫人们在清理宫殿残骸,苏妃坐在院中,伤心落泪。“妹妹,可无恙?”筑贵妃慌张地查看苏妃的身体。“陛下,姐姐,臣妾无事,只是孩子们……”苏妃起身福礼,望了一眼旁边的残垣断壁,不禁掩面哭泣。

    孩子无辜,令人悲悯,筑贵妃噙泪安抚苏妃,三世痛心褚氏兄妹的遭遇,下令找出兄妹遗骸,风光大葬。

    庭院另一边,合嫔站在花丛中,平静地观望那座残败的素蘅宫。“没想到被抢先了一步。”合嫔淡淡道,旁边的殷淑女索然无味地扯了扯她的衣袖,“知道了,我们走吧。”合嫔偏头浅笑,带着天真烂漫的殷淑女悄然离开。

    萦轩苏醒时,马车里包括自己只有三个人。

    “萦轩,你醒啦,感觉如何?”雪皊关切地问,萦轩缓了缓神,看了看身边的雪皊,又看了看坐在她们对面的木诩烟,有气无力地问道:“这是哪?”

    木诩烟没有回答,扔给雪皊两瓶金创药,说:“给她上药,两瓶混着用,药效更佳。”

    “嘶…”萦轩疼得龇牙咧嘴,雪皊减缓上药的力度,心疼道:“天啊,用刑的人也太狠了,下手这么重。”

    马车在渐亮的昼景中继续颠簸疾驰,木诩烟望着窗外,一时兴起地问:“你现在依然没有杀过人吗?”萦轩抬眼,冷言相向:“难道每个人都必须如你所想般变成嗜血狂徒吗?”“你是被白落澄护在羽翼之下,不懂世道艰险。等哪天你孤身一人面对困局时,在别无他法下你也只能选择刀尖舔血的道路…话说你的剑呢?”木诩烟振振有词,萦轩眼神闪过一丝愧疚之色:“进天牢时被缴了。”“呵,自己的佩剑都看不住,枉你学了那么多本领。”木诩烟嘲讽道,“幸亏你不是剑客,不然你可要被同道中人钉在耻辱柱上耻笑。”

    萦轩被怼得语滞,不与她争辩,木诩烟转移话题,又问道:“鉴正台与玄影卫,同是负责朝中的侦察缉捕,为何你们的皇帝要设立两个职责相近的机构,你们知道个中原因吗?”两人摇头,木诩烟便对她们二人科普起来,“黑暗,如影随形,影,本就是光明的另一面,这是玄影的由来。鉴正台与玄影卫,一明一暗,前者负责给大众交代,后者负责见不得光的真相,这就是玄影存在的意义。”

    “影子本来就是暗面,当比黑暗更黑暗,必然会建立鲜血之上,这样一来,你们说会变成什么呢?”

    萦轩听了,眼珠渐渐瞪圆——

    木诩烟见状,柔唇淡挑:“你还是挺聪明的嘛,不枉小白头这么重视你。”

    “你要带我们去哪?”萦轩的眼神落在别处,显然,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南边。”木诩烟领会到她的意思,回答后就不再攀谈。

    「这个时辰,他们应该在往无名山的路上了吧?愿上苍能保佑他们平安。」木诩烟心想着,再次流连车窗外的风景,这时,天已大亮。

    当宫里的注意力都放在失火的素蘅宫,落澄得以趁机出宫来到约定的林子时,那里只剩下竹葵一人和远去的车辙。

    “人呢?”落澄淡淡地问,他明白,自己已经被木诩烟摆了一道。

    “白先生好。”竹葵恭敬地一揖,笑嘻嘻地说,“堂主吩咐了,要您先回答那俩娃儿是否安全送出,竹葵才能回答您。”

    “由碧落青泉护送,已在去无名山的路上。”

    “嗯,姑娘们由堂主和四君子之一梅硕护送,已经在去燊南途中了。”

    落澄当下疾如旋踵,点了竹葵的穴道,雪皊至今没有露面,这丫头方才也说漏嘴,想必她和萦轩一起被木诩烟掳走了。

    “既然如此,竹葵姑娘,冒犯了。”落澄示意随行的皞风,皞风领命扛起了竹葵,又不解地问:“公子,不需要去追吗?”落澄摇摇头:“不必,现下她待在木诩烟身边反而更安全。况且,十七皇子暴毙一案迫在眉睫,刻不容缓,我先行一步回宫,你将这位‘四君子’安置暗室,她很快就能派上用场。”

    今日,注定是不平静的一日,仿佛有只无形的手,在这宫阙之内兴风作浪。

    三世让筑贵妃陪伴苏妃,自己移驾去了煦和宫。

    眼前的煦和宫,不再像从前那般光鲜亮丽,白幡高挂,一股悲凄沉重之感。三世踏入内殿,呜咽阵阵,夙沙晴靠在玉棺一角泣不成声。僻生馆尚未交回小皇子的遗体,所以玉棺还是空的。

    三世来到夙沙晴跟前,盘腿坐下,轻抚她的发髻,宽慰道:“晴儿啊,逝者已矣,节哀吧。”夙沙晴泪眼汪汪地看向三世,声音嘶哑:“陛下不伤心吗?”三世抿了抿嘴唇,扬手示意众人退下,身边只留下了王太寅。

    “是朕的孩子死了,朕固然心痛,若不是,也值得同情。”

    夙沙晴听了,泪眼睁得硕大,边摇头边落泪:“不…陛下,您这是何意?臣妾不明白。”“丁大东,你可耳熟?”

    夙沙晴顿时僵住,只有泪水依然流淌。

    “那两名宫奴,已经招了。”

    “不可能,定是平日臣妾管得他们太严,他们居心叵测记恨臣妾,所以想方设法污蔑臣妾!陛下莫被子虚乌有的事蒙骗!是谁,一定是谁在诬陷臣妾!”夙沙晴紧紧揪住三世的龙袍,极力否认。

    三世没有动怒,镇静地站起来,似笑非笑:“六合说,这死去的男人长得颇为玉树临风,只要是女子都免不了心生倾慕。晴儿也算是个标致人儿,若非尊卑有别,郎才女貌的也还般配。这近水楼台先得月,把他调来自己宫里,就能朝夕相处了,对吧?”

    夙沙晴死死抱住他的小腿,大声哭诉:“陛下,你要相信臣妾!臣妾没有与人私通!臣妾没有对不起您!”

    “那两名宫奴,只是招了你指使他们杀人抛尸的事实。”三世居高临下地看着夙沙晴,冷漠至极。

    哭诉戛然而止,夙沙晴抬起头,一脸惊惧。

    三世俯身贴耳,仅用夙沙晴能听见的气息声轻轻说:“告诉晴儿一个秘闻,三年前经御医诊断,朕已不幸丧失延绵子嗣的能力,试问,十七皇子从何而来?”

    夙沙晴犹如遭受五雷轰击,瘫软在地,呆怔不言。三世仍是一副淡漠的模样,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王太寅随即上前几步,呈上一条白绫,左手缠着几圈弓弦。

    “娘娘是自行上路还是由奴家代劳呢?”

    一阵鸦声倏起,肖媛望向窗外,深感不祥。

    此时,她正与落澄在僻生馆检验小皇子的遗体。“落澄,时候不早,要快些。”肖媛嘱咐着回头,看见落澄正拧眉端量手里的黄色小香囊,静止不动。

    “发现什么了?”她问。

    “这香囊是苏妃亲手缝制给褚氏兄妹的,怎会到了小皇子这里?”落澄沉吟一会,打开香囊闻了闻,“里面的药草亦是我的配方。”“难道是有人刻意模仿?”肖媛思索道。

    “即使香囊的缝制手法能模仿,但药草是我亲配,无人模仿得来。”说着,落澄再查看了小皇子尸身,“确实是中毒致死,可这毒中得很蹊跷。”“如何蹊跷?”“不是一种毒物致命,而是合成毒。”

    “何谓合成毒?”肖媛听得一头雾水。

    “即是两种无害的花草,一旦相碰,便会化作剧毒。”落澄解释说,“苏妃曾与我提过,褚氏兄妹因幼时受惊过度,一直无法安稳入眠。西域盛产奇花异草,我在这香囊里配了一味由紫薰花烘焙而成的草药,紫薰花产自西域,有宁神助眠的功效。”

    “所以,它遇上什么花草会变成毒物?”

    “蓑衣草,也是产自西域,但其效用也只是活血通络,即使服食了也不会抱恙。但若遇上了紫薰花,两者融合,便会使人长眠。因此,我也有提醒过苏妃,杜绝蓑衣草进入褚氏兄妹的生活饮食……”

    “按你这么说,是小皇子服食了蓑衣草后又闻了紫薰花的香气才殒命的?可是不对啊,小皇子才几个月大,不会直接食用这些药草的,他只食人乳。”

    “没错,小皇子当然不可能直接服食蓑衣草。”落澄灵光一闪,握紧了香囊,“乳娘吃就行了。”

    那是谁会用这么迂回的手法去残害一个襁褓中的孩子呢?而且这个凶手知道香囊里配有紫薰花,西域之物价格昂贵,非一般人轻易可得,说明蓑衣草来自宫中,并且凶手想借刀杀人,若侦查有所偏差,素蘅宫必成代罪羔羊!

    落澄心生犹疑,跟肖媛将小皇子的遗体送回煦和宫,顺便查问一下小皇子的乳娘。

    谁知,差几步的路程,就听见里边高声通传:“晴贵妃,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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