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一道屏风,公玉煦裹着被子翻来覆去的声音清晰可闻。

    “睡不着吗?”慕容珏问道。

    “嗯。”公玉煦躺平,盯着帐头。

    “现下整个清河郡恐怕都在东宫的掌握之中了。”公玉煦叹息,“照皇次孙这不肯罢休的势头,出城怕也不会容易的。”

    “嗯。只能静观其变了。”慕容珏说道。

    “方才是你使人引走了慕容琢?”

    虽是问句,语气却十分肯定。

    “嗯。”公玉煦有些小得意,“兵法有云:声东击西。”

    “我早就吩咐司琴,见情形不对,就趁乱走小门,找冯将军。”

    “冯将军名冯铮,是公玉氏的家臣,此次奉命护送我来清河。他武功可厉害了。”

    “是吗?”听到公玉煦对旁人极尽夸赞,慕容珏有些不舒坦。

    “那当然咯!我祖父在世时,曾亲笔提下‘武艺独绝,铁胆忠心’八字,赠予他,可一点都不虚呢。”

    “你祖父?老淮安侯!”

    老淮安侯去世已经有六七年了,如果这位冯将军曾得在世的老淮安侯夸奖,怕是年岁不小了,慕容珏心里也不那么堵了。

    “嗯。冯将军曾在祖父麾下,跟着祖父剿过匪,劳苦功高。虽说是家臣,但我却是把他当做长辈看待的。”

    长辈!慕容珏心里那点堵也去了。

    公玉煦支起身子,对着屏风后方轻言细语道:“我听闻世子也擅武艺,下次可以介绍你们认识。”

    “好。”既是她当长辈看待的人,他自然会礼遇。

    “明日,我遣人出去打探城中局势,看看能否有出城的机会。”

    “嗯。多谢。”

    承蒙相助,他想给她很多很多,但未来不知在何方,无法轻易承诺,之前一时不忍说出弥补她所缺憾,已是冲动,不可再犯。

    慕容珏望着屏风后的拔步床,近在咫尺,却不可触碰,千言万语只凝成一句“多谢”。

    “无妨的,世子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公玉煦隐约察觉出自己对他的心意,但也只能止步于此。有些情意不能捅破,有些话也不能说。她不仅仅是公玉煦,她还是建康太守的女儿,淮安侯府的女公子,她不能自私,只顾自己的情情爱爱,而弃父亲不顾,弃公玉氏不顾。

    她会尽全力护他周全,圆了这一场相遇,圆了这一段缘分。

    一室静寂,二人克制,只剩相顾无言,直至天明。

    次日午后,司琴带来了三个坏消息:一是皇次孙带兵挨家挨户搜查,不放过一丝可疑踪迹;二是城门口守备森严,只进不出;三是城中已贴满清河王世子的画像。

    “这……”公玉煦抬头望向凭栏站立的少年郎,隐隐担忧。

    “雪停了。”慕容珏瞭望远方,凝视着京城的方向,“太阳,是不是要出来了。”

    “啊?”公玉煦没明白他在说些什么。

    “你说,这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情吗?”

    “什么?”

    慕容珏并不是真的要公玉煦回答是否巧合,他心中已有答案。

    “皇祖父身体一直硬朗,怎么会忽然昏迷?”

    “这厢皇祖父一陷入昏迷,那厢太子就带兵围了清河王府。”

    “太子声称在清河王府搜出了龙袍,判了我父王谋逆之罪。可是,我深知,父王并无夺位之意,慕容瑱自幼体弱多病,更无不臣之心,清河王府根本不可能藏有龙袍。”

    慕容珏转过身,背着光线,看不清神情,“这是诬陷。”

    “我也相信,王爷是清白的。”公玉煦赞同地点点头。

    “这天变得太快了。”公玉煦叹道:“不过短短半月,朝中局势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就连我这闺阁女子都深感其受。”

    “这些日子里发生的事就跟滚雪球似的,越积越多,被人一推,就顺着坡滚下去了。”

    “就像我平日里看的话本,里头的主人公被特意安排了命运一般。”

    “不对,怕是话本子都不敢这么写。”

    公玉煦感慨,双手伸直,头趴在桌子上。

    “嗯。这一切绝不是巧合。”慕容珏逆着光走近,在公玉煦身侧坐下,“是有人操纵了这个局。”

    “那,会是谁呢?”公玉煦心中有猜测,凑近慕容珏小声道:“是太子吗?”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慕容珏俯视着被皑皑白雪覆盖的屋檐,无奈道:“我也不知。”

    连幕后黑手是谁都猜不透,慕容珏心中怎不煎熬。

    “这人胆大包天,连陛下昏迷都能设计,绝不是无名之辈。”公玉煦分析道。

    “控局之人,意在清河王府,意在皇位天下,一定是慕容氏子孙。”这一点,慕容珏非常肯定。

    “太子鲁莽无能,好声色犬马,并非工于心计之人,这一切并不像是他的手笔。慕容琢阴鸷狠辣,量小好记仇,受制于出身和性情,难登大位。”

    “况且,他被我射断了右耳,容貌有碍,与皇位彻底无缘。就算除掉清河王府,他也不可能如愿以偿。所以他应当不会冒着死罪,为他人做嫁衣。”

    “那会不会,就是因为这件事,他心中生恨,这才设计报复,其实并不意在皇位?”

    话音落地,公玉煦就懊悔地咬了下唇。真是口无遮拦,什么都敢说。如当真如此,他定心中有疚,恼恨自己,怕是这辈子都不得安宁了。

    “我瞎说的,不能当真,幕后黑手怕是另有他人。”公玉煦赶忙否认自己的猜测。

    “我也这么想过。”慕容珏低声呢喃,情绪亦有低落。

    “可我总觉得,不像是他。”慕容珏目光转向头埋在臂弯里的少女,“若真是他,以他的性子,必定针对我,与我不死不休,倒不会把矛头转向王府,而遗漏了我。”

    “最重要的是,把手伸到皇宫,伸到皇祖父身边,他怕是没有这个能力。”

    “这么一大盘棋,以他的耐心,怕是下不来的。他更像是,好不容易得了这个机会,肆意报复,好教我永世难忘!”

    慕容珏双手攥紧,微眯着眼,神色森然凌厉。

    “世子……”公玉煦不忍见他如此,手覆上他的手,轻轻握住。

    “无碍。”慕容珏缓过神来,面色恢复如常。他一定会查出真相,手刃幕后操控之人,告慰父母在天之灵,告慰清河王府无辜逝去的亡魂。

    “不像是太子,也不像是皇次孙,那还有谁呢?”公玉煦垂眸,低语,思索。

    “皇宫、东宫、清河王府都在棋局内,谁有这么大能耐,下这么一大盘棋呢?”

    “确实有一人,有这么大能耐,也有这么做的动机。”慕容珏冷声哼笑。

    “谁?”公玉煦抬首。

    “慕,容,琮。”慕容珏咬牙切齿,满是恨意。

    “皇长孙?”公玉煦惊愕,“不,不可能吧。”

    “怎么不可能?”慕容珏声音冷酷。

    “我没有不信你的意思。”公玉煦解释道:“只是我听闻,皇长孙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礼贤下士,关心百姓,不似作奸犯恶之人。”

    “哼!”慕容珏讥笑,“温文尔雅?那不过是他披的一层外皮罢了,倒是为他赚了不少好名声。”

    “哦。”公玉煦讪讪。

    仔细一想,还真有可能是皇长孙。先是下药迷昏陛下,再怂恿太子铲除清河王。这一般操纵后,东宫上位的威胁没了,他的名声也不受影响。正宫嫡出,贤名在外,一旦太子登基,他的储君之位便如板上钉钉。不仅如此,太子荒诞,就算登基了,怕也会不得民心。与此相对,储君温雅宽厚,爱民如子,朝臣必定拥簇爱戴。如此一来,架空太子,掌握实权,也不是不可能。

    公玉煦暗自点头。

    “除了慕容琮,我还有两位皇叔。”慕容珏一一分析,“他们生母皆是宫中宠妃,虽无皇后之名,却有皇后之权。日常近身伺候,也有机会下药。”

    “这么说,中山王和渤海王也极有可能是幕后操局之人。”

    公玉煦不由心叹,皇室真真是无亲情!

    “慕容渡生母李贵妃,外家是陇西李氏,乃关陇贵族之首,外祖李信手握兵权;慕容渝生母王丽妃,外家是琅琊王氏,前朝年间,权倾朝野,更有“王与马,共天下”的称谓,外祖王闻时任太常,乃九卿之首,地位崇高。其姨母……”

    说到这里,慕容珏看向公玉煦。

    “其姨母嫁往姑苏淮安侯府,现如今是公玉氏的当家主母。”公玉煦接过话头。

    “不错,渤海王是我大伯母的外甥,琅琊王氏与姑苏公玉氏是姻亲。”公玉煦坦坦荡荡。

    她亦有坦荡的底气。公玉氏世代盘踞江南江北,不参与朝堂纷争,不陷于夺嫡之争,历经几代王朝更替,屹立不倒。公玉氏立于世间的底气,不是从龙之功,而是守护之功。说句大不敬的话,在两江之地,皇室的名号可没有公玉氏的响亮,公玉氏可不屑于争这从龙之功。

    “嗯。”慕容珏见她坦言相对,也不遮遮掩掩,“慕容渡和慕容渝皆外家显赫,背后皆有夺嫡的势力。”

    “言之有理。照这么分析,幕后之人最有可能在这三人之中。”公玉煦紧蹙黛眉,“那么,在这最有可能的三人之中谁又是最有可能的呢?”

    “最有可能是谁,我猜不准。”慕容珏沉吟,“但最不可能之人,我倒是有些把握。”

    “是谁。”公玉煦催促,“别卖关子,快说呀!”

    “慕容渝。”慕容珏吐露心声,“我与他打过交道,不过是个孩童心性的人,应当做不出这般狠辣之事。”

    “但也不能排除,他背后势力为扶持他上帝位,而故意设局。”

    “哦。”公玉煦托腮颔首,“我也不希望是他。”

    虽然公玉煦与侯夫人和公玉熏不睦,但也是骨肉亲人,不愿见她们受牵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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