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拥有这一千能征善战的鹞兵,再有巡检司衙门的金钱辅佐武力,他将在洛阳呼风唤雨。

    老孟故意做出无奈的样子,对姚文仲说道:“那行,我这就找个人去见布政使赵大人,争取赦免你们。谁让我老孟就是热心肠呢!”

    “孟大人!”

    姚文仲见他答应要为鹞兵奔走,有些感动地抱拳道:“如果我们得以脱罪,姚某就欠大人一份天大的人情。”

    孟义山笑道:“说句公道话而已,别人不敢和那些文官说,我敢!”

    他笑着喊来莫魁,叫莫铁熊去把正在洛阳军中督战的布政使司官员喊过来。

    那藩台派来的官员正在军中等待结果,好回报布政使赵大人。这时见孟巡检叫他,不敢怠慢,马上从军阵中闪出,谨慎地迈着小步走了过来。

    此人年过四旬,一身从六品官服,竟是位布政使司的经历官。布政使赵大人和按察使薛大人属下都有这个属官,掌管公文往来,一般都是心腹担任。

    按说文贵武贱,这位还是藩台面前得用的,但却不敢在老孟面前拿大,率先略施一礼道:“孟校尉何事相召?”

    如果换个人,就算是将军知府,也不会如此客气。

    只因孟义山实力非凡,又随时可以面见伊王陈事,手上还有一群江湖亡命。这底色实在复杂,所以这位布政司经历面对老孟特别恭谨。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孟义山对他说道:“请你禀告赵大人一声!就说鹞兵愿意投降,我老孟担保这次兵变罪责不在他们,请藩台请一道旨意,赦免鹞兵。”

    中年经历大感头痛,替叛军说话,他这传话的人也不落好啊。可又不好推拒,无奈地把老孟拉到一边,低声说道:“孟大人,这不是让我为难么,藩台不会赦免叛军的。”

    孟义山嘿嘿一笑,压低声音道:“赦免的事你不必提,那是哄人的,你去了就别回来了。”

    那经历官的表情变得十分愕然,孟义山悄声叮嘱道:“你替我和藩台说,要是信得过老孟,就把洛阳军交给我调遣,一定能救出刘礼。”

    老孟和姚文仲说的什么替鹞兵请命,那都是假的,孟义山知道这些文官们的决心,怎么陈情也是白饶。他糊弄姚将军,无非是想拖延时间,方便他救人。

    不是替叛军请命,那就好说得多,中年人立刻答道:“如此好说。”

    孟义山又从袖底抽出了五十两银票,递到了经历的手里说道:“一点小意思,大人替我奔波,送上一双靴子钱。”

    那人忙说:“大人放心,我会尽快通传。”他收了银票,对孟大人好感骤增,马上就要起行。

    孟义山生怕姚文仲起疑,刻意提高声音对长史道:“请务必告知藩台,给鹞兵一条生路。”

    经历大人心说孟大人真能装蒜。应承着下去了。

    姚文仲根本不疑有他,他反正是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心态来看待这事的。

    先前洛阳军中的高层就拒绝和鹞兵谈判,调集兵马准备消灭这支队伍。姚将军就有了死战到底的决心。

    老孟的到来,让情势产生了些变数,孟义山信誓旦旦地保证说要向上边陈情。他在洛阳官场地位不一般,又是伊王府的大红人,或许真的能大事化小,让鹞兵逃过一劫。

    如果不答应赦免,或者只是口头应允,那鹞兵就在这继续列阵,到时拼个痛快。别看手下只有一千多人,姚千户相信以自己一方的实力,洛阳军不付出三五千的伤亡是赢不了的。

    老孟走回去对姚文仲说道:“姚大哥稍待片刻,赵大人的赦免准到!”

    姚文仲拱手说道:“让大人费心了,姚某感激不尽。”

    孟义山笑道:“不算什么,老孟就是好交朋友,要不是为了刘礼,我也不趟这混水。”

    正午的太阳已经落下,天气开始转冷,孟义山感慨道:“这数九寒天地,你们和卫所大军在这对垒,上万人都站着不动,真他娘的辛苦!”他殷切地说道:“我马上说服洛阳军撤走,你们也好歇息一下?”

    姚文仲警惕回答道:“撤兵自然是好,不过,天气再冷也要列阵!”他转身说道:“广元,让兄弟们凝神戒备,谁也不可松懈!”

    张广元瞪了孟义山一眼,回去传令全体鹞兵,让他们结好阵势,随时应变。

    老孟碰了一鼻子灰,讪笑道:“那好,兄弟现在就去叫洛阳军退兵。”

    姚文仲正色叮嘱道:“我相信孟大人……不过”他的脸色沉了起来,“洛阳军的进攻时限快到了,如果大人至时无法说服他们退兵,就给刘礼收尸罢。”

    孟义山回答道:“放心吧,包管不会误事。”说罢向洛阳军中走去。

    现在最不希望开战的就是孟义山,兵都打光了他还收编什么!怎样让洛阳军后撤,老孟已经想好了。他其实另有他图,准备借着回去的时候安排。

    孟义山回到军阵之中,来到众将面前十分客气地抱拳说道:“诸位,眼前叛军那边形势不妙啊,他们一定要杀了刘总兵。”

    老孟为难地皱着眉头,“怎么办?咱们一起想想办法?”

    众人领兵打仗都很在行,要他们出主意?纷纷显得束手无策。

    “末将无能。”一个副指挥使羞愧地说。

    又有一名参将摇头道:“这个……想不出来。”

    “卑职,有愧刘将军的提拔!”说话的人哭丧着脸,是名游击将军。

    这些人能在军中高居上位,没有一个是傻子。办法谁都想过,可都不是很稳妥。

    如果按照自己的设想,救回来刘总兵自是功劳一件,如果失败,反把刘礼害死了怎么办?

    总兵身亡,可是要担责任的,明哲保身之下,谁也不敢开口说怎样搭救刘礼。

    最终众将都把目光投向孟义山,在纳妾宴上,曾和老孟一起喝过酒的一位参将率先开口,“怎样援救总兵大人,还得孟大人您拿主意啊。”

    “对对!”有人附和道,“您可是我们总兵的好朋友,眼下总兵大人命在旦夕,孟大人一定要帮忙!”

    “孟大人急公好义,当世孟尝。怎么会不帮忙呢。”一个胸中有两滴墨水的将领奉承道。

    “跟大人比,那孟尝君又算个球!”

    一时间谀辞如潮涌来,各式各样的拍捧花样翻新,高帽一顶接着一顶。

    孟义山泰然处之,笑道:“他妈的,就会给兄弟脸上贴金!”他沉吟了一下,说道:“我倒是有个办法,既然刘总兵在他们手里,那咱们也抓人质。把姚文仲和张广元的家人都给弄来,威胁他们放人。”

    军人的户籍和一般百姓是分开造册的,而且军籍世袭,爷爷当兵,儿孙也要出兵役,简直是当不完的兵。

    这些人的家眷都要在卫所附近居住,不许迁移。人丁姓名,地址居处都是有卷册可查的,所以老孟才定了这个阴招。

    几个将领都沉默了,有的甚至低下头去。这个主意不是想不到,是不敢干。

    他们也都是军籍,家人和鹞兵的家眷都聚居在一起,平素低头不见抬头见,做事这么缺德,万一哪天回家被人堵在巷子里,抽冷子捅上一刀……只有军队外的孟义山可以这么做,做了也不怕。

    老孟见众将都不说话,只当他们默认了。笑了笑对身侧的莫魁说道:“铁熊,这事你去办吧,去卫所找当值的官查一下地址,把两家人都给我弄来。”

    “不就是绑票么!大哥你瞧好吧!”莫铁熊拍着胸膛说道。

    孟义山心道这个兄弟说话就是没遮拦。他干咳了一声,说道:“快去吧!一定要毫发无伤地把人带来。”

    眼看着莫魁纵身上了马,冲着卫所的方向飞驰而去。孟义山才把头转过来,对众将说道:“铁熊回来之前,咱们得拖延时间。”

    众人都说一定配合孟大人,能不能救回刘总兵,就看您的了。

    孟义山心骂“都他妈的推给老子,一群滑头!”

    他十分为难地说道:“眼下还有件事,鹞兵要求洛阳军退兵,解开包围。如果不把大军撤走,时限一到他们就要杀了刘总兵。那先前的布置就都白费了!”

    那个和老孟喝过酒的参将说道:“这可不行!军令如山,我等只负责领兵在此列阵,时辰一到挥军进攻。没有将令,谁也不能调兵移位。”

    退兵不是一个号令下去,把人散了那么简单的,具体起来还要考虑一些情况,孟义山先问道:“咱们假退兵行不行?先退个几里地,随时可以回来合围。”

    将佐之中不乏知兵之人,闻言纷纷摇头,其中一人向老孟进言道:“那姚文仲能征善战,我方兵马调动,他必然派出斥候跟随打探,恐怕会被识破。”

    孟义山沉吟了一下,说道:“那就真退,安排一千骑军从队伍中分出来,悄悄绕到总兵府背后潜伏!剩下的都退走。”

    众将官闻言心服,觉得孟大人很有谋略。

    老孟心中却想的是:“把兵全调走了,剩下老子一个人,等下人质抓回来,姓姚的万一不受胁迫……还是留下一千人保险。”

    他最怕的是姚文仲没有人性,不顾家人死活也要开战。刘礼死了不要紧,孟检使可不想英年早逝,所以设下千骑接应。

    洛阳军在长官的号令下,前军变成后队,开始组织后撤,近万人的步履与马蹄踏地的声音混在一起分外响亮,声势雄壮却一点也没有肃杀之气。

    士兵们心中的喜悦显而易见,一身戎装穿在身上,在寒风里挺立一个多时辰的滋味实在难熬,关键他们也没有发饷,总算解脱了。

    洛阳军的退兵并没有迷惑住姚文仲,他果然派出十名斥候跟随查看,随时向这边传递消息,以免有诈。

    张广元一直在观察着洛阳军,发现这些队伍分属不同的卫所,彼此间号令不一,协同作战的经验明显不足,在后撤中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一些骚乱。

    他赶忙对姚指挥使进言道:“姚大哥,机会太好了,此刻挥军掩杀上去,定能将他们冲垮。”

    姚文仲有些怦然心动,看了看那队伍长龙,又摇头道:“算了,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咱们禁受不起损失。”

    张广元扼腕道:“要再有两千精兵在手,我就敢率队突围,横扫关洛都不在话下。”

    张副千户懊恼地看着消逝的人流,狠狠跺了跺脚。

    他转身对着因为包围已解,显得有些松懈的鹞兵们吼道:“都他娘的给我精神点,把脑袋栓在裤腰带上!哪个敢放松戒备,我宰了他!”

    一番训斥,让全体鹞兵的士气为之一振,整支队伍明显变得杀气腾腾。

    包围网彻底解散,洛阳军已经消失在视线之外,老孟踱着方步走了回来。

    孟义山笑着对姚张二人说道:“兄弟幸不辱命,终于说动大军回营。”

    张广元冷哼一声,心底却不得不佩服老孟的确很有本事。

    姚文仲面沉似水,将一双铁戟紧紧抓在手里,准备等待最后的结局。无论是战是和,终将有个结果。

    孟义山站在对面,心道:“等着吧老姚,等死你也没有赦免令。”

    此刻午时已过到了未时,天空渐渐蒙上了一层阴霭,北风萧瑟,不断吹起枯叶在风中飞舞。寒冷的天气让本就衣衫单薄的鹞兵们暗暗咬牙,连眉毛上都结了一层霜。

    连穿着皮袍的孟义山也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天太冷了。

    时间在等待中缓缓流过,不光是姚文仲和张广元心焦,孟义山心里也是着急得很,盼着莫魁快点把人抓回来。

    眼看快半个时辰了,还没传回消息。在场众人中感觉最难挨的就是刘礼,他是众人中唯一不怕冷的,面前就是滚热的油鼎,那股热力扑面而来。

    老刘被烤得身上火热,心里更是难受,好像身体里面也有口热油锅在煎熬五脏一样。前一天还是高高在上的总兵官,今日就要变成油炸鬼了。他都要吓疯了。

    张广元等了好久,已经不耐烦了,一双眼睛杀机毕露的看着老孟。

    孟义山从容自若地任他瞧着,心道你还能咬了老子的鸟去?心下却也嘀咕,这莫魁怎么还不过来。

    终于有了动静,从街尾驶出了两挂马车,驾辕的马匹不住狂嘶,奔着这里飞奔而来。车声隆隆,眼看就到近前,两辆马车停了。

    打头那辆车的车把式猛地从车上跳了下来。那车把式手提水磨青钢仗,正是莫铁熊。

    他把钢杖往地上一杵,高喊道:“大哥,人抓来了!”

    孟义山哈哈一笑,口中喊道:“干的好!”身躯一转,展开身法就向马车窜去,一跃就是数丈。

    姚文仲一时没反应过来,被老孟冲出不少距离,但立刻就省悟出不对,当即下令道:“快放箭!”

    嗡嗡的弓弦响动,几十只羽箭飞速地划向空中的老孟,孟义山身影一沉,使了个千斤坠,加速落地避开了箭雨,脚尖刚一触地,身躯猛然拔起,双袖鼓荡借力,又是跃出数丈,蝶飞七旋让他使得炉火纯青。

    老孟的身法快疾如奔马,短短时间让他闯出十余丈,情景险象环生。对着他射来的箭矢越来越准,短暂的几次齐射之后,鹞兵的弓弩手已经校准了目标,开弓放箭愈发顺手。

    莫魁见老孟被笼罩在箭雨之内,怕他有失。当下便从身后马车内拽出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翁,他将那老翁挟持在身前,高喊道:“姓姚的!快停手!我大哥要是伤到一根寒毛,老子就活劈了这老头!”

    姚文仲放眼一看,大吃一惊,让莫魁举在身前的正是他的七旬老父。

    见自己父亲被挟,姚千户大惊失色,急忙让士兵们停止放箭。

    箭矢不再发射,孟义山轻松的走回了马车前。

    姚文仲愤怒的挥舞着铁戟,咬牙切齿的说道:“孟义山!你好卑鄙的手段!快放了我爹。”

    老孟哈哈一笑,对姚指挥使说道:“兄弟也不想这么干,实属被逼无奈。我保证一会就放人。”

    莫魁的手上还拎着姚老太公,老头已经吓得面无人色了。

    孟义山眉头一皱,说道:“先把人放下!怎么去了这么久?”

    莫魁随手将老太公往地上一扔,向老孟汇报道:“碰上点麻烦,那两家人住的地方有王府派来的卫所官兵守着,说是看守罪囚家眷。

    不让我带人走。”

    老孟虎着脸说道:“你用老子的名义带人,有那个敢拦!”又笑着说道:“人带来就好,铁熊办事就是牢靠!”

    他心里以为,那些官兵可能是王府派去协助洛阳军队,拘押姚张二人家属的。便没怎么在意。

    莫魁嘿嘿笑道:“那是!他妈的几个鸟人就敢拦着老子!我宰了几个带头的,剩下的就都跑了。”

    孟义山不禁愣住了,这才发现莫魁衣襟上还带着一些血迹。老孟非常无奈的说道:“杀就杀了吧!”

    事急从权,要想赶快把人抓来,就得这么干。他也不好责怪莫铁熊。

    这些官兵冤死在莫魁手上,只能算是倒霉,当前最重要的还是要用人质来威胁鹞兵放人。

    孟义山对莫魁说道:“把两位将军的家眷都带出来,让他们看看。”

    两辆马车的门帘都被卷了起来,从前面一辆车里下来的是一个姿容秀丽,怀抱幼儿的少妇。怀中的小儿还在哇哇的啼哭。

    后面的车上是一对中年男女领着一个少年,一共六名人质,由两名巡检司的差役执刀看守。

    姚文仲眼前一阵眩晕,那少妇和怀中的幼子正是他的妻子和儿子。猛然发觉人质中少了他的母亲姚老夫人,“难道是出事了?”

    他心急如焚的想。

    张广元也是脸色铁青,那对中年男女和余下的少年,是他的兄嫂和侄儿。张千户父母早亡,是由兄嫂抚养长大,亲情岂是一般。

    几个人质一推出来,鹞兵们群情激愤,纷纷问候起老孟的祖宗八代。大声喝骂孟义山不是人,卑鄙无耻。一时间千夫所指,孟大人只当没听见。

    幼儿的哭声不断传来,阵阵儿啼催人心肺,姚文仲听得心如刀绞,强撑着喝问道:“孟义山,我娘在那?”

    老孟有些不明所以,诧异的看向莫魁。

    莫铁熊回道:“那老夫人让王府的官兵打伤了!我就没把人带来。”

    “我娘为何受伤!”姚将军急切的问道。

    莫魁嘿嘿邪笑道:“还不是因为你娘子长得俊俏,那几个兵痞上去调戏。你老娘不让,给推在地上撞破了头。”

    姚文仲眼睛都红了!心切母亲的伤势,却没法去探望。当下愤怒的喊道:“朝廷就是这样对待我的家人么!”

    老孟尴尬的掩饰道:“这不能怨朝廷,是下面的人王八蛋。姚将军如果投降,就可以马上回家见到令堂。”他心道,“没带上绿帽子,你偷着乐去吧。”

    姚文仲清楚现在了,所谓的求取赦免,尽属子虚乌有。中了老孟的圈套,平白给他时间绑架了自己的家人。

    他双目直欲喷火一般狠狠盯着孟义山。

    老孟视若无睹,从容的一挥手,远处一间屋顶上。占据了高处的一名旗手将进军的赤色令旗奋力摇动!不远处的一千骑军见到旗号,当即开拔,全数涌向总兵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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