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向少爷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楼下传来一个沧桑的声音:

    “向家少爷,江城木家和庐州南家都是我楚家的客人,还望你看在我楚家的面子上,这事就过去吧!”来者是楚家的门客,已经去世的楚老爷子的朋友,楚府的人都唤他孟先生。

    “也罢也罢!”楚家都已经在给他们找台阶下,向少爷觉得自己如若不下这台阶,来日定当成为江右所有人的敌人,只好叫着自己的人离开这酒家。

    南菏等四人一同下楼,向着孟先生作揖:

    “江城木家木淼。”

    “庐州南家南菏。”

    “汝阳北家北欢黎。”

    “汝阳北家北宁。”

    孟先生点点头,笑道:“老夫姓孟,是楚家的人。方才来买点东西,听见这里有人争吵,我这好奇过来看看,没想到竟是几位少爷、小姐,真是缘份呀!各位都是四爷的朋友,他要成亲了,这几天可愁着呢!我带你们去楚府见见他,也让放宽心。”

    他们一众人走进酒家一楼的雅间中坐下,掌柜麻溜地上了一壶上等好茶。

    北宁年纪小,不懂孟先生的话,问道:“成亲是喜事,怎么会愁呢?”

    孟先生慈祥地看着北宁,说:“这成亲是喜事不错,但成亲以后,这四爷就得当家了,责任也就大了。哈哈我家的四爷还是个孩子呢,现在要成亲成为丈夫,以后还会成为父亲,可有的愁。”

    北宁笑道:“这么一听,确实该愁。好在成亲离我远着,不急。”

    孟先生只是笑着喝茶,或许是觉得北宁太幼稚,过于童真。

    孟先生喝完一盏茶后,问道:“南少爷和北小姐是已经定亲了吗?”

    北欢黎脸一红,面纱挡着瞧不出来;南菏刚准备喝茶,这手悬在半空中,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北宁的茶刚入口中,听到这句话后直接喷了出来,只能挡着嘴说“失态了”。

    木淼就不一样,他问道:“孟先生,你怎么不说北家小姐定亲的人是我?”

    “是你吗?”孟先生问道,“是老夫失言了。”

    孟先生凭着自己几十年看人的经验,这木淼眼中的无知大于责任,他还不具有成家的资格。而这南菏眼中也有些许无知,但更多的是迷茫和不解,估计他要到不惑之年才能让这些迷茫与不解消失。

    “孟先生,这定亲之事是两个家族的事,容不得着急。我仍是南家少爷,她……还是北家小姐……”南菏解释道,还是忍不住加上一句,“那小子也还是木家的……玩意儿……”

    “……”木淼紧握拳头,表示自己忍不了这句话并想揍南菏。

    北欢黎转移话题,问木淼:“你今天身上的香味怎么这么浓?”

    “我家家仆整理我衣物时,不小心把我的香瓶打翻洒在我衣物上,我长年闻这种香味,觉得并无不妥。”木淼闻闻衣服上的气味,“很浓烈吗?”

    “是的……”北欢黎答道。

    北宁也觉得香味刺鼻,他假装摸脸实则捂鼻,问:“木三哥,阿爵每日也会这么香吗?”

    “我不知道。”木淼说,“她与我不在一处。”

    北欢黎只觉得懊恼,妹妹还在江城,她怎么都给忘了。问道:“阿爵她还好吧?”

    “她也挺想回汝阳,但这香薰治病不能断,一断就前功尽弃。”木淼说。

    身体健康,比什么都重要。

    “原来与木三少爷定亲的是北家另一位小姐。”孟先生宛若听懂了一样,在那搓着胡子暗自思索。

    南菏在一旁嗤嗤偷笑,木淼瞪了他一眼,说道:“我年纪小,不着急定亲。”

    孟先生嘴角上扬,说道:“老夫老了,不懂你们。你们要先来楚府见见四爷吗?”

    南菏问:“世家们都来了吗?”

    “杭州宋家前几日到了,金陵姜家遣人来信说他们家中有事来不了。”孟先生说道。

    北宁搭嘴说道:“姜家人不喜欢这些热闹场合,我都没见过姜家同辈。”

    “你这么一说,好像是的。”木淼参加的宴会多,世家共同聚餐上除了姜家家主和姜夫人,还有跟随的姜家家仆侍女,确实没有其他人,“听说这姜家有一位少爷、三位小姐,我居然一位也不认识。而且我也去金陵姜家的世家之宴,确实一个小辈也没见过。”

    世家之宴主要是家主相聚,其他女眷小辈都是爱热闹的就跟去,不爱热闹就不不跟着。

    孟先生说:“这金陵原本是皇城,后来皇宫迁到徽京去。这姜家的家教也是因为金陵曾经是皇城的缘故格外严厉,这姜家就不许它府上的小姐轻易出门。而这姜家唯一的少爷是庶出,这姜家正夫人只有两个女儿,如果姜夫人没有儿子,姜家家主就是这庶少爷继承。可惜姜家少爷在十岁那年,不知什么缘故,左手断了一根指头,姜家再也没让他出过远门。”

    “断指?那得多疼呀?”北宁握着自己的手指,“姜二少爷和楚四哥差不多大吧?”

    孟先生点点头,说:“四爷出生时,姜二少爷刚好抓周。他抓周时抓了什么?老夫一时想不起来,好像还挺有趣的。”

    “我有听说过,是把匕首。”北宁道,“说姜家是云锦世家,织锦为生,这姜家少爷抓了把匕首,莫不要学前朝的孟母断机杼——呀,老先生也姓孟哈哈哈哈哈哈哈。”

    孟先生笑着:“这匕首不知道是断谁呢,若断了姜家的拦路绳,也算是姜家的喜事。”

    南菏道:“每样物品都有好坏两种说道,只望往好处说道就好。”心里却想着姜家少爷莫不是因为命里这把刀,断了那根指头。

    北欢黎坐在一旁不言语,在座的长辈,又有男子,她一个姑娘家不便多言,也没摘下面纱,只是端正地坐在一旁一言不发,看着他人聊天。

    南菏在一旁见北欢黎努力地提起精神听他们聊天,起身向孟先生作揖,说道:“孟老先生,这时辰也不早了,我等先告退不烦扰您了。”

    孟先生算了算时间,道:“哪里的话?现在也快到饭点,少爷小姐们来楚府吃饭吧,也好和我家四爷聊聊,他这几天备着成亲的事,也不知道在愁什么。”

    “我们这样去……不太好吧!”南菏说道。

    “都是老朋友相聚,哪有什么好不好的。”孟先生笑道。

    南菏看着北欢黎,北欢黎感觉有人看着她,抬头一看与南菏对视,南菏又把目光转到地方,装作思考的样子:“如此,我们恭敬不如从命。”

    〖2〗

    在楚家大院内有个大院子,那就是楚四爷楚绅的院子。按理说,世家嫡长子继承家主之位后,非嫡长子都要搬离世家所在地去他乡立业,可是楚家大哥与楚绅一母同胞,楚家大哥也来不忍心让楚绅去他乡独自生活,就让他留在江右。

    孟先生将众人带回楚府,木淼身上的香味太浓烈,江右百姓好奇怎么会有这等奇香,却看见楚家的马车驶过,百姓们也不敢造次。一路上顺顺利利地到了楚府,又带到楚绅的小院中,家仆阿耀在院中浇着花花草草,楚绅在房中不知做什么。

    阿耀也孟先生等人进来,恭敬地说:“孟先生好。”孟先生笑着点点头,阿耀又继续浇着花草。

    孟先生敲着一扇门说:“四爷,老夫方才在路上遇见木家、南家、北家的少爷小姐,把他们请来做客。”

    门打开,楚绅走出来,他的衣服、头发都有稍许凌乱,将众人请进去,又对孟先生说:“劳烦先生让人备好饭菜。”

    “是。”孟先生退下。

    楚绅坐在桌子旁,无精打采,木淼问:“楚四哥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楚绅给自己倒了杯茶,虽然精神不好,但仍是文质彬彬,他说道:“早听人说成亲之事烦琐,以前不以为然,如今真到打理这些事,还真的是有些烦累。”

    北欢黎坐在楚绅对面,她旁边坐着就是南菏:“楚四哥那日在汝阳,说起成亲还有说有笑的,可不能嫌烦。”站着的木淼见了北欢黎和南菏坐在一块,还是忍不住去倒腾一番,拿了张凳子坐在北欢黎和南菏中间,把南菏挤到一边去,北宁也就坐在北欢黎另一侧。

    “你是姑娘家,好生在家绣着嫁衣等着如意郎君去接你,能有什么烦闷的?倒是……”楚绅一抬头,就看见南菏看着他,他浅笑道,“我大哥回来就一直叨叨着,说梧和酒肆的琴师居然是南家的少爷。”

    木淼惊呼道:“是哦……我都忘了这档事了。”

    南菏说道:“这事是我不对。”

    木淼搭嘴道:“太不对了!”被南菏恶狠狠地瞪了一眼。

    木淼又转头对北欢黎说:“这玩意儿可坏了,以后不要跟他玩。”

    “哈哈哈哈。”楚绅大笑,“木三,你太有趣了。”

    木淼笑道:“见过我的人都这么说。”

    北宁不服气地挺胸抬头,想让别人发现他的有趣,但也只有北欢黎看见,北欢黎宠溺地摸着北宁的头。

    南菏听了木淼这句话,面带笑容地一脸嫌弃。

    几人打趣得十分开心,楚家家仆也端了几盘菜上来,楚绅指着菜说:“南少爷和阿黎很少来江右,快,来尝尝我们江右的特色菜。”

    南菏正要道谢,但一回想起楚绅的话,为什么叫他是南少爷,叫阿黎是阿黎,愣在那没有反应。木淼推了一下他,说:“快尝尝!”

    南菏才拿起筷子,北欢黎也取下面纱。楚绅夹了一块肉放进嘴里,又用碗遮着嘴把肉吐到碗里。他放下碗筷,深思一会问道:“你们有没有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从你们进房我就想问了,觉得无礼也就没问。可这味道遮住了菜的鲜味,还是得问一下……你们刚都去哪了?”

    其余人都看向木淼,众人与木淼待得久,身上多多少少也染上些许气味,所以楚绅也分辨不出是谁身上的味道。楚绅本以为他们是去哪里玩染上的味道,可是吃菜时,菜的味道与香味合在一块,也就有些奇怪的味道掺和在一起。楚府的大厨是江右一等一的大厨,楚绅可不想因为这股不知名的香味让他人以为江右美食就是如此。

    “很臭吗……”木淼问。

    “也不是臭,但也不是香,很奇怪。”楚绅答道。

    北欢黎也闻出众人身上都沾染上香味,心想木淼一个男子,身上香味太浓也不好意思,说道:“或许是我衣服薰香时未注意,香料放多了。”

    木淼说道:“阿黎你不用替我遮掩,楚四哥,你也知道我江城木家是香料世家,这不我有一瓶香料,水状的,被我家家仆打翻洒在我身上。我闻各种各样的香味习惯了,也没觉得有多奇怪,未曾想你们都闻得不舒服。”

    楚绅笑道:“也没有不舒服,这香味就像菜,你炒得好就香得正好,你要是煮焦了,也是另一种香味,只不过是种闻不习惯的香味。你身上的香味,就是焦了……”

    “还是楚四哥年龄大见识广!”木淼笑道。

    楚绅听着年龄大,笑着。

    北欢黎问:“那你身上的味道怎么散去?”

    南菏回道:“不用散,这味道招蜂引蝶挺好的。”木淼瞪着他。

    这对……两个相爱相杀的人啊!

    楚绅说:“要不我让人带你去厢房洗洗,你换身衣服,没准香味会消失一些。”

    “也好。”木淼也不想自己身上的味道害得众人不能安生,就跟着楚绅唤来的家仆去换洗。

    南菏起身说他陪着木淼一起去。

    木淼身上的香味没有影响北宁的食欲,他吃着饭菜问北欢黎:“阿姐,南少爷要和木三哥一块洗澡吗?”

    “多吃饭!少说话!”北欢黎呵斥道,她哪里也会知道?

    木淼看着跟出来的南菏,问:“你跟出来干什么?和我一块洗澡?”

    “滚一边玩去。”南菏说,“你刚才为什么坐到我和阿黎中间?”

    “嘿,兴师问罪来着。”木淼笑道,“我就喜欢黏着阿黎坐,怎么着略略略!”

    “怎么,你想去北家提亲?”南菏问。

    “不想!”

    南菏气了:“那你瞎掺和什么?”

    木淼伸出指头数着:“你瞧,楚家和我同辈的已经当上家主,姜家小辈我又没见过,北家、宋家和我玩得挺好,世家之中,可不就只有和你闹了?”

    “谁和你闹?你倒玩得挺开心的。”

    “哎呀,你想想,我要是和阿黎在一块了,你就是红娘,到时好酒好肉少不了你的;你要是和阿黎在一块了,我就是红娘,你还得好生伺候我。”木淼把手搭在南菏肩上,被南菏躲开。

    “我还没向北家提亲呢!你瞎掺和什么?”

    木淼不解问:“啊?你喜欢的不是北家小姐?那是哪家的?我去见见。”

    “你可真闲。”

    “成亲是兄弟的大事,我木三素来讲义气,我做为兄弟得帮你好好看看。”

    南菏翻着白眼说:“那可真感谢你这个兄弟。”

    “不用谢不用谢!”木淼笑道,“那你看上的是哪家小姐。”

    南菏指着楚家家仆备好热水给木淼换洗的房间说:“滚进去,洗干净!”

    木淼眼中闪出狡黠的光芒,突然抱住南菏。南菏呛道:“你干嘛!”

    木淼笑道:“这香味挺贵的,让你享受享受。”说完一蹦一跳地走进房间,关门之前还不忘对南菏做个鬼脸。

    南菏闻了一下自己袍子上的香味,嫌弃地抖了抖,无奈离去。

    〖3〗

    南菏回到楚绅的房间,楚绅闻到南菏身上的味道更浓烈了,不解地问:“你刚才是和木三一块泡澡了吗?”

    “没有!”南菏气呼呼地坐在凳子上,“刚把他打了一顿。”

    楚绅一愣,说:“那我让大夫过来……”

    “不用!他能自愈!”

    楚绅多多少少也能猜到南菏和木淼二人不过是兄弟间打闹玩玩,也没有在意,说道:“阿黎和南少爷应该是第一次来江右,我明天带你们去窑炉看看吧!看看我们楚家是如何制陶制瓷的。”

    “听到制陶制瓷也十分危险,我等这些不懂的人去窑炉,会不会不太好?”北欢黎问。

    “明天窑炉停工就行。”楚绅答道。

    北宁问:“楚四哥,你不用准备成亲之事吗?”

    “这几天准备成亲之事已经差不多了,我也该寻个空闲让自己休息休息。”

    每天都有很多烦心事,是该找点让自己舒心的事缓缓。能有一杯好酒畅饮、寥寥朋友相聊,这样足矣。

    夜色渐晚,楚绅命人送他们回客栈。

    次日一早,南菏还在床上睡觉就听见门外囔囔:“南菏!起床了,带你玩去了。”

    原来是木淼,他比南菏来江右城来得早,所以不在一家客栈休息。听说楚绅今日要带他们去制陶瓷的窑炉,大清早地坐着马车来到南菏的客栈。

    南菏还未洗漱,起身开门把木淼拉进房间:“小声点,这里是客栈,大家都在睡觉呢!”

    “你们别睡了,昨日楚四哥说了带我们去窑炉长长见识,快起来!”木淼不依。

    南菏又趴到床上,他真想拿件臭衣服塞到木淼嘴里,怎么这么能闹腾,昨日还不如让他被堵在房间不出来,消消他的精力。

    “你以前世家之宴没来过楚家?楚家没带你们去过窑炉?那么兴奋干什么?”

    木淼说道:“我确实没有去过楚家炉窑,往日里都是长辈们会去炉窑看看,又没什么小辈愿意去。我要是跟着长辈们去了炉窑,他们定要问东问西,我若是不知道,多丢我们木家的脸。”

    “还知道丢脸呦?”南菏说,“阿黎和阿宁醒了没?”

    “不知道,阿黎一个姑娘家,我不方便叫她。我还以为你和北宁一个房间呢,也没去看。”

    “我和阿宁也不算太熟,睡在一个房间里难免尴尬,不如各睡各的。”南菏在木淼的推搡下,不情不愿地起来洗漱,“那你去叫叫阿宁,我得洗脸了。”

    “行吧!”木淼看见南菏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摸索着衣服穿上,十分无趣,不如去看看北宁起床没。

    木淼出去,正巧见着带面纱的北欢黎敲着北宁的房门,说:“阿黎起得挺早嘛!”

    “木三哥好,木三哥起得也很早。”北欢黎回道。

    木淼还想说什么,只见北宁打开房门,他也还穿着睡觉时的亵衣,神神秘秘地把北欢黎拉进他的房间,把木淼挡在房间外,对木淼说:“劳驾,帮我去楼下让小二拿两碗清汤肉丝面送到我房间,多谢!”

    北宁迅速地将门关上,留下木淼在门外嘴角抽搐地在想他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北宁:昨天抢了北宁的菜吃?还是昨天身上的香味呛到北宁?好像都没有呀……

    “阿姐,你先坐着,我先穿好衣服。”北宁将北欢黎接到凳子上坐着。

    北欢黎问:“阿宁,你是不是不喜欢木淼?”

    “没有呀。”

    “那你方才为何把他拦在门外。”

    “我感觉他们都像老虎,对你虎视眈眈的,做为你的弟弟,我得护着你。阿娘说过,主动找你说话的男的都不是好人,就像……像南家那个少爷一样。”北宁本不想起床,但他听见木淼和北欢黎的说话声,鞋也未穿好就去把北欢黎拉进来,防火防盗防想娶姐姐的男人。

    “行了,快点梳洗吧,待会去楚家窑炉的地方看看。”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木淼让小二端面给北家姐弟时,还让小二给南菏送碗面,几人吃完面后,一同坐马车去了楚府。

    木淼到了楚府后掀开马车的车帘,看见楚府门前已停着一辆马车,他跳下车走到那辆马车前。

    其他人在后面慢慢地下马车。

    是先停在楚府门前的那辆马车前有一身着藕色、袖上还绣着宋家家徽的侍女看见木淼走来,恭敬地说:“木三少爷。”

    木淼道:“宋四在里面?”

    宋家侍女说:“木三少爷您今早来客栈来得早,惊扰了我家小姐的美梦,这不到楚府后听说你们还没到,小姐在车里打盹呢!”

    宋家马车的车帘被人掀起,有个胖胖的人钻出来,胖得十分可爱,他身上带着淡淡的茶香,手中盘着两颗核桃,嘟着嘴巴不爽地说:“木三,你不仅扰了四妹的美梦,还扰了本少的美梦,你可得好好补偿。”

    “宋大哥,你也来了!”木淼笑道,“木三来江右前去了宜兴,在金沙寺认识一位姓吴的先生,他用金沙寺僧人做的一种壶泡茶给我喝,别说那壶还真有趣,我厚着脸问吴先生要了几个壶回来盛香料。现在想着这壶用来泡茶也不错,等我回客栈一定让人给你送一个去,以当赔罪。”

    杭州宋家的大少爷宋临,字品陈,

    “如此正合我意!”宋临对着马车里大声叫喊着,“四妹,别睡了,北家大小姐都来了,你还睡,再睡就比你大哥还胖了!”

    “你还知道你胖,瞧瞧木三哥和南家大少爷,瘦下来多好看。”宋四小姐不情不愿地从马车中出来,眼中尽是对床的爱慕。

    “胖人自有胖人用,你瘦你能钻狗洞,我胖我能堵狗洞,胖人自有用处。”宋临拍拍自己的大肚皮,引以为傲。

    南菏、北欢黎、北宁三人正巧走来,南菏听见宋临说“你瘦你能钻狗洞,我胖我能堵狗洞”一句话,回想起上回进北府就是钻狗洞,他原本想向宋临打声招呼,那声招呼却被堵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可愁得烦。

    南菏偷瞟见北宁想笑却是一直憋着,知道北宁也想起他那日钻狗洞,虽然北宁没有亲眼看见他那日钻狗洞,可是北康看见了。南菏懊恼早先怎么不学学爬树翻墙,飞檐走壁多赞,虽然他也爬过北欢黎的房顶,结果还把人家的屋顶压塌,他果然还是适合和乌龟一样趴在壳里不动。

    宋四小姐下了马车,看见南菏突然来了精神,说道:“琴师,可有你的,居然成了南家少爷了。”

    南菏嘴角抽抽,尴尬一笑。

    他也不想呀……

    〖4〗

    楚绅早就听家仆来报各家少爷小姐早在府外,一直候着却不见人进来。再听家仆来报,知晓这些少爷小姐在府外有说有笑,一时不知该哭该笑。

    楚绅也不等他们进来了,直接去府外迎他们,他今日拾掇了一番,头发也不再凌乱。他出了府看见宋四小姐在问南菏,再见南菏一脸尴尬的表情,想必南菏没少被人问怎么变成南家少爷,楚绅走过去笑道:“怎么都在府外站着,让其他人见了,岂不是说我楚家不懂礼。”

    “就来!”木淼笑着先进了楚府。

    北欢黎和北宁走在最后,北欢黎问:“阿宁,这宋四小姐可有名字?”

    北宁思索了一下,说:“好像没有,我自认识她就一直唤她宋四姐,而且宋家的小姐似乎都没有取名。”

    “为什么?”北欢黎不解。

    北宁答道:“我曾跟着阿娘时听见有人说过,杭州宋家认为女子出嫁反正要冠夫姓,也就没必要费心费力给女子取名。”

    北欢黎正思考着若她嫁去南家,那不得被人叫成南北氏?这是什么?司南吗?

    北欢黎一时走了神,步子迈得太小被门槛绊着,幸好被一旁的北宁扶着,走在前面的人听见响声回头看,看得北欢黎都不好意思。

    宋四小姐过去扶着她,还一边说道:“楚四哥,我就说你家门槛高,你还不信。邓小姐真真有福气,能进你楚家的门。”

    北欢黎心里想着是不是自己褔薄,不能进楚家的门。

    楚绅善于察言观色,八九不离十,他见北欢黎脸部失了血色,心想着北欢黎会不会因为宋四小姐一句话心生芥蒂,过去说道:“门槛是高了点,我也经常被绊着,但我楚家毕竟是世家,也不方便降下三分给人行路,这会让别人家了笑话。”

    北欢黎这时的脸上才多了几分血色,被宋四小姐搀着进了楚家的门。

    楚绅拉住在前面走南菏留在最后,问:“我昨日见阿黎,她的话也少了,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人家的事?”

    南菏惶恐,吓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什么也没做呀!我什么都不敢做呀?

    木淼见楚绅把南菏拉到最后,也悄咪咪跟来,恰好听见楚绅的问话:“阿菏能做些什么事?别胡搅蛮缠就算谢天谢地了!阿黎一个小姑娘长大了,有心事喽。”

    “去去去,一边玩去。”南菏不想与他俩说话,他们一人目光如炬能看透他人的心思,一人嘴上没上锁胡言乱语,跟谁说都不行。不过楚绅的一句话也让南菏上了心思,他当然知道北欢黎的变化……倒是变温柔了许多,也没有那么不近人情了……也没有温柔,还是……哎呀呀,他要是有楚绅那双眼睛,那他现在还愁什么?早解决所有事了。

    只可惜他南菏,只解风情,不懂风情呀……

    楚绅将众人带到楚家的作坊,北欢黎没有去过烧陶瓷的窑炉,见了这些新奇的东西都忍不住碰碰。

    作坊今日停工,但有几个师傅闲着没事,在作坊揉着泥团。宋四小姐看着师傅们揉着泥团十分有趣,手心痒痒着,说:“楚四哥,我也想玩玩泥团。”

    楚绅笑道:“要不等师傅揉好了,你把泥团放到转盘自己玩,等以后晒干烧好,你就拿回家去。等你以后遇见意中人,还能当个定情信物。”

    “楚四哥说笑了。”宋四小姐笑着说道。

    不过众人听楚绅说能玩泥团,大家也无心观赏,心里念叨着师傅手中的泥团到自己手里来。只有南菏看着自己这双弹琴的手即将碰泥巴,心中不忍,正想着如何拒绝,却见北欢黎眼中尽是对泥团的期待,他搓搓手,心想揉泥巴就当是练琴了。

    最闹腾的当属木淼了,拿着泥水就往人脸上糊,他刚想糊到南菏脸上,见南菏黑着脸看着他,只好笑着糊在自己脸上:“嘿嘿,南菏兄,看我好看吗?你要不要来点?”

    南菏依旧是黑着脸,木淼无奈转身离去,大喊着:“阿黎!你别动,我给你画个大花脸。”

    南菏的脸更黑了,上前挟住木淼,斥道:“没大没小、没轻没重就算了,跟着男人们打闹打闹就行,怎么去闹姑娘家?”

    “那我……”去洗洗手……

    “给我画!”南菏挟着木淼的手就往自己脸上怼。

    “……”木淼确定自己没听错,磕磕巴巴地问,“画……画谁?”

    “画我!脸上!大花脸!”

    “你说的哦!这可是你自己要求的。”

    “画不画?”

    “画!”不画白不画!

    众人一起玩闹,北欢黎和宋四小姐揉着转盘上的泥团,想着该做个什么东西。

    南菏一个大花脸在四处转悠,木淼本来也想糊泥巴在楚绅脸上,但南菏说楚绅的婚事在即,木淼要糊在楚绅脸上都被南菏都给挡了。

    宋临和木淼一直玩闹,宋四小姐笑着对北欢黎说:“瞧我这傻哥哥,和个孩子一样。”

    北欢黎笑道:“这是童趣,宋大少爷能在前厅和各位长辈谈论大事,也能与小辈一起打闹。即天真活泼又成熟稳重,如此性格,实属难得。”

    北欢黎之前见过宋临,若是长辈在场,他不苟言笑,听着长辈们的吩咐;若是没有长辈在场,宋临就像脱缰的野马撒了欢。

    “你再怎么夸他,我还是觉得他是个傻哥哥,除了敢欺负我一个人,怕是都不敢碰其他人的衣角。”宋四小姐一用力,在转盘已成形的泥胚塌成一滩泥巴,她只好叹了一口气把泥巴又扶起来。

    “宋四小姐,我想问问,你的名字是什么?”北欢黎觉得直接问当事人名字实在不妥,但是北宁不知道,后来又问了楚绅,他同样也不知道,北欢黎只好问宋四小姐。

    “名字?我没有名字,下人称我四小姐,长辈一般叫我四娘。你也别总叫我宋四小姐,叫我四娘就行。”

    这么草率的名字吗……

    “呃,四娘,你爹娘为什么不给你取名字?”北欢黎觉得宋府不给宋四小姐取名字,实属不该,怎么会有名门望族的小姐没有名字。

    “名字对于我来说,不过是个称呼,你瞧我大哥,姓宋名临,字品陈,但在杭州城,我哥喜欢自号石磨先生,你去了杭州城,问宋临、宋品陈是谁家的,我估摸着认识的人不多,还不如问宋石磨是谁家的。”

    “石磨……宋大少爷……这名字,很妙……”

    “我哥喜欢石磨上的花纹,我也看不——小心!!!”宋四小姐脸色一变。

    北欢黎只觉得有一人扑向她的后背把她护着,她本想睁眼却听见哗啦啦的声音,只觉得有些灰尘落下,把她呛着。

    宋临心中大喊不妙,只把楚绅往作坊外拉。

    楚绅不想走,却敌不过宋临的力气,宋临道:“楚四,我知道这是你府上,你最应该出面,但你毕竟喜事将近,这些事还是让我来处理。你少啰嗦,回房待着去,哥哥我处理事情,你还能不放心?”

    楚绅心里叭叭:要不是你们……怎么会……

    却只能愁眉苦脸道:“那就有劳宋大哥了。”

    “哗啦啦”的声音消失,北欢黎大脑一片空白,只能听见木淼慌乱叫道:“阿菏,你没事吧!”

    北欢黎觉得护住自己的那人离开自己,她转过身来看着那人趴在木淼怀里——是南菏。

    南菏嘴唇已发白,他看着北欢黎无事,缓缓开口笑道:“还好,没带琴来。”

    〖5〗

    北欢黎此时才看清,她头顶的梁上放了一筐筐装着些碎瓷片的箩筐,不知为何,有一箩筐突然落下,若不是南菏护着她,那被砸的一定是她北欢黎。

    南菏的背部已被血浸透,现在夏天已到,他穿的衣裳更加单薄,特别容易被瓷片刮伤、砸伤;再加上他素来爱干净,喜欢穿白衣,这白衣上渗一点血就特别明显。他此时背部很痛,也不能压,只能趴在木淼身上。

    北欢黎爬着过去,她的手和膝盖也被碎片划伤,她想去碰碰南菏,可看着南菏这满是血的背,无从下手。

    “南菏……南菏,你……”北欢黎抽泣着不知怎么开口。

    楚家家主楚陶爷听闻了这件事,带着大夫匆匆赶来,看着南菏那血迹斑斑的背部,怒吼道:“这是怎么回事!”

    大夫立刻查看南菏的伤势,吩咐让人把他抬到房间里。

    一位小工惶惶向前说道:“回老爷,二小姐出嫁前吩咐让人把烧坏的陶片、瓷片留着,这些碎片就都给二小姐留着,如今越来越多,这梁上的架子怕是支撑不住了……”

    “废弃的瓷片有什么用?扔在外面乞丐都不会捡,还藏着和个宝贝一样。”楚陶爷耷拉着脸。

    楚家家仆把南菏抬走,北宁和宋四小姐扶着北欢黎也回房里上药。

    木淼站直身子,正想解释,在楚陶爷身后宋临说道:“陶爷,是我,这碎瓷片筐放在梁上好好的,不动就不会倒下。是我玩闹撞在柱子上,导致这筐掉下来,误伤了南家少爷,也扰了楚府的好事……”

    “宋少爷言重了,都怪我二妹,都嫁出去了,还在家中作妖。”楚陶爷说,“也不知道她从哪看见用这碎瓷片可以盖房子,在闺阁时就天天来作坊偷瓷片,我爹在世时怕瓷片伤着她,从来不让她来作坊,没想到出阁后还偷偷藏瓷片,不仅从自家拿,她还以楚府的名义向各地的制陶制瓷的作坊收集而碎瓷片,可气死我了。”

    木淼:不敢动,不敢动……

    宋临憨笑道:“陶爷,咱不说令妹了……咱们先去看看南少爷和北小姐吧。”

    楚陶爷点点头,对着一个个跪在地上的小工说道:“你们赶紧把那些废物给扔了,我楚府是瓷器世家,放着好好的瓷器不珍惜,尽藏些废瓷,让人看了不得笑话?”

    木淼赶忙拦着,说:“别别别,陶爷,这瓷片既然给二小姐留着,不如让二小姐快点把这些瓷片拿走,也好让二小姐知道这瓷片留着伤了人,往后也不敢再存瓷片了。”

    宋临也赶忙点头应着。

    楚陶爷觉得有理,吩咐小工们快快把梁上盛着的瓷片筐给楚二小姐送去,免得又误伤他人。

    再说这北欢黎和南菏被楚家家仆送进两间厢房,北欢黎只是手上和膝盖被划了,宋四小姐帮她包扎。

    南菏伤得也还好,白衣上渗出的血看着恐怖,也不过是些皮外伤。南菏心中烦闷,穿白衣,整洁的话还好,能看出是个贵族弟子。但若白衣上有一丝脏乱,那也得被人嫌弃。可自己就喜欢穿白衣,能怎么办?

    北欢黎听闻南菏已无大碍,独自一人去找南菏。南菏背部有伤,他只能趴在床上,木淼坐在床边不知叨叨着什么。

    见北欢黎进来,木淼看了一眼南菏,笑着对北欢黎说:“阿黎,我饿了,去厨房看有不有吃的,你帮我看一下阿菏。他要是渴了,麻……”烦倒杯水给他喝。

    木淼突然看见北欢黎那被包扎着手,心想或许连杯水都倒不了,只好讪讪笑道:“麻烦你陪他聊聊天,让他再坚持一下,我马上过来。”说完就蹦着离开。

    “你的手,还好吗?”南菏问。

    “无妨。”

    气氛一度很尴尬,南菏又道:“还好我没伤着手,不然这段时间都弹不了琴。”

    北欢黎取下腰间的一个锦囊放在南菏枕头边,说:“这是我阿娘给我去庙里求的护身符……今天,谢谢你了。”

    “小……”事一桩。

    南菏还没说完,北欢黎就跑了出去。

    南菏看着眼前的锦囊,实在不想腾出手去拿,他想着这北欢黎扔下一个锦囊就走是什么意思。

    真难猜呀!

    不一会儿,来找姐姐的北宁路过南菏的房间前面:“南少爷,你看见我阿姐没?”

    “你姐姐放下这锦囊就走了。”南菏用鼻尖指着那锦囊。

    “锦囊?”北宁过去看了一眼,不解问,“我姐怎么会把这锦囊给你?”

    “她说是护身符,想必是想让菩萨保佑我早日康复。”

    “嚯,南少爷,这可不是一般的护身符。”北宁笑道,“里面的宝贝本是一对,是我阿娘送给阿姐,说是一个保佑我阿姐平平安安,一个保佑姑爷是个可以依靠的良人。”

    “哦。”南菏淡淡应道,“哪位姑爷?没听说过北家的姑爷是谁。”

    北宁不屑道:“我北家小姐一个个待字闺中,你说是哪位姑爷?”

    “哦,没有姑爷——等等,你是说,姑爷是我?”南菏才反应过来。

    “你是不是北家姑爷,我不知道。”北宁说,“但我想我北宁,应该没有这么笨的姐夫。”

    北宁见南菏不言语,只顾着傻笑,问道:“我阿姐呢?”

    南菏没有理他,北宁只好离开去找他那不知道溜去哪的阿姐。

    良久,南菏才反应过来,他再往外看时,北宁也已经走了,木淼也还没回来。他看着那锦囊,抽出手把锦囊中的东西拿了出来:是一块红得像朱砂一样的中吊坠,上面还有点点翠绿,红色鲜明,绿色剔透,这是一块上好的凤血石。

    南菏抚摸着这块凤血石,上面刻了个北字。他再仔细看这块吊坠的形状,那凹凸的一侧应该是可以与另一块吊坠重合。

    北欢黎给他这块吊坠是什么意思?认同他做北家姑爷?为什么不直说呢?或者是自己一厢情愿、又或者有北宁不知道的内情,这块凤血石吊坠单单只是北欢黎希望他早日康复的祝愿,那不就得闹笑话了?

    他又把凤血石吊坠放回锦囊,像一条在岸上烤干的咸鱼,趴在床上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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