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凛风刮过,如同刀子一样让人畏惧,鹅毛大雪一瓣接一瓣飘落,铺满了庭园的草地,银霜把整个小镇裹住,一片萧瑟。安德娅裸/露在外面的肌肤早已经毫无知觉,唯有紧贴着弗里德里希的后背能感到一丝温热。

    “在这个时代你可以不懂很多事情,可是你一定要学会怎么杀人。”弗里德里希的嗓音很柔和,融进了雪花之中,无影无踪。

    他的手覆在安德娅的手上,而她的手里则握住一把瓦/尔特手/枪。

    “当你把枪指住别人时不是他死便是你亡。”他在她耳畔慢慢地道:“所以如果你已经把枪拿出来了,便不要再犹豫,扣下扳/机,你便有机会活下去。”

    安德娅的指尖冰冷,扶在扳/机外圈,那些似是情人间的呢喃却让她浑身发抖,“我没有杀过人。”

    “别害怕,安德娅。”弗里德里希的双手从她后背环着她,“要活下去的话便别无选择。”

    雪花落在她的手上,停留片刻,很快就融掉了,那滴水珠又流落在地上,埋在雪中。她知道他说得对,没有人知道战争会持续多久,她也不知道他们能留在德朗西多久,这两个月的和平似是一场幻影,随时会消失。

    她要学会保护自己,在绝境之中哪怕手无寸铁也要拼死一博。

    风穿过枝头剩下无几的枯叶,带起极微的声响,庭园中只得雪落下的声音和弗里德里希温润的话语,“你要知道枪里有没有子/弹,看这里便知道膛内有没有弹,如果没有,按一下圆钮便可以把弹/匣退出来。”

    清脆的装弹声响起,弗里德里希握着她的手紧了些许,温热的气息包围着她耳畔,清晰地道:“向后一拉,上/膛。拨下保险,双手握住枪,姆指放好,枪/口对准敌人,把手指放进扳机。”

    安德娅的手心沁出一层薄汗,枪上的菱形格纹压得她手掌生痛,可是她知道她不可以放开它。弗里德里希继续道:“不要害怕,不要闭眼,也不要后退,然后,瞄准他的身体,扣下扳/机。”

    尖利清脆的撞击声从安德娅耳边炸开,瞬间并出的后座力让她忍不住小小踏后了一步,抵在了弗里德里希结实的腔膛。他的手臂再度环紧了她,扶稳她纤瘦的腰身,按住她微微颤动的双手,再次瞄准地上的木块,“如果他还能动,对准胸口再补一枪,不要走到他身边。”

    他按着她的手指,与她一起扣下扳/机。木块被打裂,子/弹紧紧地嵌了进去,木屑碎落一地,乌鸦被惊醒,扑着翅膀飞走了。

    这次弗里德里希抱得很紧,没有让她后退一步。

    “如果可以,捡走他的枪和刀。”他慢慢地道,左手指尖划过她的胸口,“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要与人近身打斗,可是到了那个地步的话就用尽你所有力气朝着这里狠狠刺下去……”

    他的手压在安德娅身上,力道让她不容忽视,她想要向下看,却又被他抬起下巴瞧着前方,她还握住枪,仍未学会如何杀人。

    她要不停练习,直到熟练为止。

    天空中的飘雪一直没有停下,粘在身上的雪已经不能在顷刻之间融化,地上一片凌乱,周围的生灵都消失不见,安德娅耳畔依然轰轰作响,手中似是仍有震感传来,她觉得自己像块冰,指尖脸庞红通通的,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弗里德里希把枪拿过,重新在弹/匣装上八发子/弹,轻轻放在枪/管旁,然后上前把安德娅搂在自己的大衣里。她浑身都很僵硬,带着寒气,埋头在他怀中,久久都没有说话。他吻在她发顶上,碎雪在他唇间融化,他的声线如同雪山上最清澈的流水,冷冽干净,“好好保管它,我希望你永远不会用到它。”

    安德娅一直待在他怀中,索取他身上的温暖,甚至把冻僵了的手滑进了他的衣服,贴着他的后背。她感到弗里德里希哆嗦了一下,把她抱得更紧了,寒风被他挡去,安德娅的一字一句随着风送到他耳边,“弗里德里希,我的名字是安德娅·伯特兰,你要好好记住我的名字,不可以忘记,不然走丢了你就找不到我了。”

    “安德娅·伯特兰,我记住了。”他带着笑意重覆,“就算走丢了,我也会找到你的。”

    “如果我们走散了,那就约定好我会在最多人的火车站月台尾端等你,那样我便不会害怕,而你一直朝前走便会见到我在等你。我会一直在那里,等到你出现为止。”

    “傻女孩,我知道了。”弗里德里希无奈地轻笑出声,下一刻却也郑重地道:“你记住我的名字是弗里德里希·冯·威斯特华伦。”

    此刻世间万物就只剩下他的话,听着强而有力的心跳声,安德娅的恐惧忽然散去,变得很平静。

    室内的炉火烧得暖洋洋,发丝上的水珠瞬间变成雾气,冻僵的四肢也慢慢暖和起来,安德娅从弗里德里希的怀里抬起头,细细地端详他的五官。她盯住他的眼睛,伸手轻轻划过他的额角,指腹抚摸着他的眉眼,然后在他唇上流连,滑过下颔,又挑起他垂落的发丝,“我小时后总爱幻想我喜欢的人会是什么样子的,会像是小说里的贵公子或是风流倜傥的浪子,我还想着他一定要待我很好很好和风趣幽默,那样我才会喜欢他,与他度过余生,不过后来我发现我只是一个很平凡的人,根本不会有像童话般的爱情故事。”

    摇曳的光影落在弗里德里希脸上,忽明忽暗,嘴角微微挑起,握着她的手,轻轻吻着红肿的掌心,“但是你找我当你的情人了。”

    酥酥麻麻的感觉传来,安德娅向他贴近了一点儿,双唇都快要碰到他的耳垂了。她笑了笑,故意地朝着他的耳窝说话,“是你找到我的。那时候我以为我要死了,我想着你是不是会一枪解决我或者用刀刺死我,可是你却蹲下来把手帕递给我了,我想着如果你不是德国人,我不是法国人,那这一幕定然是爱情故事的初遇。”

    他神色慵懒,轻轻披过安德娅的脸,吻在了她的眼睛上,“现在也不差。”

    “好久都没有人觉得我是需要被照顾了。”安德娅的声音轻得似是要飘走,她似是累极了把整个人都靠在了他身上,“只有你……只有你捉住了我。”

    细碎的吻落在她的耳畔,弗里德里希嗓音带点沙哑,“那天在玻璃窗内的你就好像脆弱的洋娃娃,明明想哭却又强逼自己挤出笑容,我便觉得这女孩一定遇到什么很不好的事情了。”

    “所以你决定拯救我?”

    “我没有那么伟大,我只是好奇而已。”他的手缓缓抚过她身体的曲线,似是带有电流般划过,引得她不自觉地颤抖,只想更贴近他。

    安德娅片刻后才道:“为什么我们明明只是普通人,却还是要受着世俗的束缚?他们将所谓的命运强加在我们身上,剥夺了我们的选择权,但又要求着我们把命也豁出去,真荒谬啊。你说究竟什么时候我们也可以变回真正的普通人,不是德国人,也不是法国人,就只是人,没有其他。”

    “总有一天。”弗里德里希坐在壁炉旁,脸上依旧光影班驳,似是在黑暗和光明之间穿梭,唯独那双天蓝色的眼睛十分璀璨,看着她认真地道:“总有一天,安德娅。”

    “那时候我们还会活着吗?”她的指尖像是画笔,仔细地描绘着他锁骨的形状,又落到胸口,缠绕不休。

    “会的,战争总会有一天结束的,我们会活着见证那一刻的。”他小心翼翼地解开裙子上钮扣,细碎的吻渐渐落下,“那时候不会再有希特勒,也不会再有仇恨,我们会在一起的。”

    “嗯,只要战争完结就好了。”

    似是安慰之言,又似是肯定之语。又有什么能比战争更残酷可怕呢?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弗里德里希肯定地道。

    夜色正浓,窗外铺天盖地的一片白,落在身上的吻却很炽热,他们贴得愈来愈近,就好像只有在对方的身上才能涉取到一丝温暖。这一夜,没有酒,也没有绝望,只余下他们十指缠绕,如同海浪不停碰撞,片刻都不想分离,清醒又迷醉。

    安德娅赤/裸的后背沁出一阵薄汗,浑身软绵绵的,气息稍微有点不稳,她抬眼看着身上的弗里德里希,他脸颊微红,眼尾染上一层迷离,额角也挂着几滴汗珠。这一秒的他,干净纯粹。她似是被蛊惑了一般,把埋藏在心底的那句话说出口了,“我爱你,弗里德里希。”

    覆水难收。她等着他的回应。

    弗里德里希俯下身,唇瓣虚虚地贴着她的双唇,星星似是在他的眸中落下,坠到她身上,他的气息与她交缠,近乎呢喃地道,“我也爱你,安德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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