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回到平安京之后发生了什么,我都没太大印象了,只记得六花姐姐抱着我一个劲儿地哭,斋录先生也难得地在家待了好几天。在和大家团聚之后,我便坐在房间里收拾东西。我知道我的反应有些太过平静了,但在经历了那么大的事之后,我的心情近段时间也很难有什么波动了。

    六花姐姐大概也知道我累了,就不再打扰我,一边笑着一边抹眼泪,告诉我晚上带我吃好吃的,然后陪我一起收拾。

    “我说啊,鸦羌丸,”我从这些行李里拎出一件皱皱巴巴的衣服,“你还真的就是随便帮我收拾了一下啊。”

    鸦羌丸躺在床边,看了我一眼,随即打了个哈欠:“可是这又不是我的东西,我是在无偿帮助主人你收拾诶。”

    “说的也是啊……”可恶,不愧是鸦羌丸,我完全找不到任何理由来反驳他。

    六花姐姐一笑,接走了我手里的衣服:“小南,交给我就好了。你在须磨那边过得怎么样?吃得好吗?还过得惯吗?应该没有被欺负或者孤立之类的吧。”

    我挑挑拣拣,挑了一些我在须磨一些稍微开心一点的事讲给了六花姐姐,而刻意避开了竹内大人、意秋师兄、安人这类的话题,听起来简直就像是一个我编造的美好故事一样。

    但六花姐姐对此深信不疑,听我讲听得入了迷,听到我说起义水土不服,吃一口吐两口的事还捂着嘴咯咯笑起来,笑着笑着,想起什么:“对了,这些天,小南你的朋友来过一次,就是那天带你走的那个个子小小的小姑娘。”

    “哦,是小奈梨子呀。”

    “还有一个戴着面具的妖怪,他蛮和善的,剪短头发,之前也来过一次。”

    “哎呀,是铃真也啊……”

    提起铃真也,鸦羌丸呲溜一下坐起来,想了想,然后又躺了下去。

    “怎么了,鸦羌丸?”能让鸦羌丸一下子弹起来的,估计也不是什么好事吧。

    “唔,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在去须磨之前,收到了一个宴会的邀请,这些天可能要去。”

    鸦羌丸语气平淡,但我一下子不平淡了,丢下手中的东西就爬过去,不可思议地问:“宴,宴会?!宴会的主人邀请你去吗?”

    鸦羌丸挠着头坐起来:“只是跟你说一声嘛,你要是不想让我去,我就不去了。”

    “这怎么行!”我直接打断了他,“鸦羌丸,那些都是你的朋友吗?宴会上都是妖怪还是人类啊?啊不对,我不应该管这么多的,但是你为什么不去呢,多交几个朋友吧,总不能一直这么闷着对不对,如果有很好的朋友的话,就能开心一点,开心一点的话被怨气影响得也少,也能稍微轻松一些。很有道理对吧?所以请一定要去!”

    “可是,那是……”

    “我知道,你放心,我绝对不会给你丢人的,所以我不会跟着你一起,也不会拦着你的。到时候再给你做几件新衣服,你去了好好玩……这宴会得很大吧,是不是需要很长时间?”

    我实在是太激动了,鸦羌丸有朋友了。但他看起来并不是很在乎这个,婉拒了我做衣服的想法:“虽然很想带着你一起,但很困难。宴会大概还要一周多些才会开始,我这两天就要动身了。”

    “好,我知道了。”我哆嗦着手去继续收拾东西,激动得脸通红,“等你要走了,跟我说一声,我送送你。”

    “好啊。”我一直低着头,听不出来鸦羌丸话里的情绪,但也许他有那么一点点开心呢?

    之后我去了一趟贺茂神社找荣小姐和真先生。有一阵子没来贺茂神社了,这里还是老样子。只是荣小姐没找到,倒是找到了真先生,我问他荣小姐去哪了,他摇摇头:“出去玩了。”

    “啊?”

    “出去玩了。”真先生又重复了一遍,“被关太长时间,清乐一把她放出去,她就玩疯了。”

    “啊……这样啊。”

    “你在须磨怎么样?”

    一面对真先生,我就有些紧张,磕磕巴巴地讲了一下我在须磨的经历,但是没提安人和曾夫大人的事。他似乎早就知道了我会遇到这两个人,并没有问这件事,而是提起了另外一件事:“所以你,现在知道迦陵神是什么了吗?”

    “大概,大概知道了一些,但还不是特别了解……”

    “嗯,我知道的。”

    两个人正聊着,忽然我被一个人从后面扑了上来,荣小姐趴在我的肩膀上,笑着打趣:“哎呀,小南回来了呀,怎么样,须磨好玩吗?”

    “啊,荣小姐……当然,很……有意思。”

    “什么嘛,这么长时间没见,好像一点都不想我的样子呢?”

    “对了,荣小姐,义他……”

    我话说一半就被荣小姐发起牢骚来:“你怎么一回来就是阿义啊,你放心,没什么大事的。”

    真先生也点头:“贺茂家世代被月神守护,而贺茂家血统的孩子也一出生就能够获得月夜见尊的力量,与其共鸣。这一次,月夜见尊带走义,大概是对他比较有兴趣,或者有别的什么想法。无妨,下个月的月中他就会回来了。”

    真先生这么说,我可就放心了。还没松口气,荣小姐又补充了一条:“但是,需要有与人界有关联之人,也就是人类,到月之宫去接阿义。”

    “啊,这样的话,那真先生岂不就……”

    “我不去。”真先生偏过头不再说话。

    “哥哥真会逃避责任,这样的话我也不去好了。”荣小姐从我的肩膀上直起身子,故作为难的样子,“哎呀,这可如何是好,谁都不愿意去,阿义就要待在月之宫上一辈子都下不来了,听说那里很冷,食物还没有油水,阿义一定会饿死的。如果这个时候能有一位勇敢的少女愿意去拯救自己的挚友就好了。”

    什么啊,结果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还是要我去啊!我早就知道不应该把希望寄托在这两个人身上的。

    “算了,少女拯救挚友的故事先放在一边,小南,明天陪我出席一个会议吧,好,我就知道小南最靠谱了,就这么说定了。”荣小姐摆摆手,完全不等我回答,就擅自决定下来。我转头想寻求真先生的帮助,他却已经被少主吸引走远了。

    “等……我和荣小姐一起,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荣小姐反问我,“人家都带着自己的学生或者弟弟妹妹,要么就是信赖的家臣。我连个家臣都没有,弟弟也跑掉了,果然关键时刻还是小南最靠谱啊。”

    “可是……”可是我明天想在家歇歇,竹内大人的死对我造成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这些天我什么都不想干。

    荣小姐睁开眼睛,虽然还是笑着的,但语气变得让人不敢拒绝她:“我知道滢禾下的死让小南很难过,要求你去参加这样一个会也很残忍——但是,这个会议是针对滢禾下死后,开阳院神祇官位置空缺,要选出新的开阳院神祇官来的。而小南你又是见证过滢禾下之死的人,清乐也希望你能来。对了,那里好像还有你的朋友,就是那个樱色头发的女孩。”

    “庚罗姐姐啊……啊?庚罗姐姐?!”

    太过分了吧,庚罗姐姐作为竹内大人唯一的徒弟,自己的师父才去世,就要面对取代师父这么残酷的事。我有些担心她,只能把这件事答应下来。

    晚上我回到家里时,六花姐姐做了些好吃的欢迎我回来,这些天我在须磨清汤寡水的,好不容易吃了顿好的,感动得我差点落泪。不过可能是因为暴饮暴食,吃完之后的夜里,我胃有些胀得睡不着觉。

    睡不着就算了,我坐起来,观赏月亮。

    不知道这个时候,意秋师兄是否也在看月亮呢?也许他已经睡了。那么义呢?此时,他会在月亮上,看着人间吗?

    “姐姐,你还没睡啊。”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转过头看,是枫趴在门口,我点点头:“你也没睡啊。”

    “嗯,姐姐你等我哦。”枫说着回到房间,给我找来了一样东西,我接过去看,是一根被压扁晒干的樱花树枝条,上面的樱花还未掉落,是被晒干了。但尽管如此,它还是栩栩如生,美得仿佛初生的花一般。

    “诶?给我的吗?”

    “嗯。因为姐姐从高天原回来之后就又急匆匆地去须磨了,所以肯定没有好好看看樱花吧。于是,我把樱花树的树枝折下来保存好留给姐姐了,这是我为姐姐定格的春天哦,是永恒的生命。”

    这时我才发现,月光下的枫,长相已经开始成熟起来了,我笑着点点头:“谢谢,我会好好保存起来的。”

    「永恒的生命」……吗。

    就像迦陵神那样……

    我把枫送给我的花和北桥前辈在须磨送我的树枝一起放进了花瓶里。

    月光下的人总是会想到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譬如我现在就在思念师兄,思念爸爸妈妈,思念义,又开始怀念竹内大人,然后开始担心起明天的会议来。

    其实第二天我所经历的一切,足以证明我的担心是对的。当荣小姐带我来到平葵府的时候,大家先是为源少太政官大人送行,然后才开始为竹内大人送行。清乐大人把我从须磨送回来的遗体送入火堆,让它逐渐被焚烧,直至只剩下灰烬。

    这一天我是特地穿着黑衣服来的,在场所有人也无一例外穿着黑衣服。我还看见庚罗姐姐牵着余舟的手,两眼红肿着站在火堆前,目光有些呆滞,身上的黑色裙子也皱皱巴巴的。余舟则用手捂着眼睛哭泣,不停地念着竹内大人地名字。

    好沉重的气氛啊……

    明明在场有这么多人,明明是一个艳阳高照的好日子,明明火焰这么美丽,而这气氛却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除了念祝词的僧人和哭泣的人,再就没有任何人发出一点声音来了。

    不,如果是竹内大人的话,一定会讨厌这样的氛围的。

    荣小姐牵着我的手,本来只是默默地看着火焰,但当她发现我在偷偷看庚罗姐姐的时候,笑着放开了我的手,我摇摇头,还是没有去到庚罗姐姐身边。

    过了这么长时间,她一定已经不认识我了吧,再者,还是让她安静地自己待一会儿的好。

    为两位逝者送行过后,人便基本上都散去了,只剩下几个人,大部分都是熟面孔,还有一些开阳院的人。清乐大人看人都走的差不多了,便招呼大家一起进入了一间屋子。

    那是我从未见过的大场面,气氛是何等的恐怖,压得我大气不敢喘。

    我到现在还记得,那时候我缩在荣小姐身后,七位神祇官除开竹内大人围着桌子坐,真的如荣小姐所说,除了悠枚以外每个人都带着一两个随从。政大人带着奈梨子,奈梨子看见了我,羞涩地抬起手,示意我她看到我了。而庚罗姐姐和一开始留下来的那几个开阳院的阴阳师坐得比较偏,都不敢抬头。

    本就封闭的屋子所有的帘子都被拉得紧紧的,没有一点阳光能透进来,阴暗的灯火摇曳着,使人投在墙上的影子也虚浮不已。

    好可怕,在场没有一个人说话,这难道就是神祇官大人们聚在一起严肃起来的气场吗,就连曜久大人都冷着脸,靠在那里一言不发。不过比起他冷着脸,荣小姐自始至终的微笑才更加吓人,这样昏暗的火照在她脸上,映着诡异的光。

    我唯唯诺诺地坐着,生怕自己因为用右手端茶杯或者是眨眼频率太快之类的理由而立马死在这里。

    “那么我就直入正题了,”不过看起来这样的效果才是清乐大人想要的,源少太政官死后,她暂时接手了平葵府的一切事物,就像她姐姐当年那样。她开门见山,用冰冷沉稳的声音陈述着,“开阳院目前缺少神祇官,开阳院的阴阳师实力又基本处于同一水平,然而能力最强的庚罗又尚未与神明共鸣。”

    “可是小狐狸生前的意思好像不是这样的吧……”曜久大人撑着脑袋,虽然语调很随意,但他在维护庚罗姐姐。我知道他的意思其实是“竹内生前是希望庚罗接替他成为神祇官”,但是因为在场有开阳院其他人在,因此不能把话说得这么没脑子,“他就你一个徒弟,没错吧,庚罗?”

    庚罗姐姐的脸色有些差,她身上的黑衣服是我们这些人中颜色最深的,她看起来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似乎在这之前她就已经被开阳院的人孤立了,再这样的话,岂不是更要被孤立?

    许久,她才颤抖着声音,小心翼翼地答复道:“师,师父生前并没有其余弟子,虽然这有违师父的遗愿,但让其他人来接替这位置也未尝不……”

    “问题就出在这里,开阳院阴阳师不思进取,自以为过这安稳日子就足够了,直到现在都没有一人共鸣过神力。”政大人打断道,完全不顾在场其他人的面子,也不顾庚罗姐姐的想法。尽管灯光昏暗,但我还是能看得清清楚楚,那几个开阳院的阴阳师阴着脸瞪政大人,或者是翻白眼。

    奈梨子战战兢兢的看了政大人一眼,又战战兢兢地看了庚罗姐姐一眼,可能她也觉得哥哥这话说的太过分了。我看庚罗姐姐眼泪都已经要掉出来了,在场的人又出于立场或别的因素,没有一个愿意帮她说话,就连曜久大人也考虑甚多,不再说话。

    我拽拽荣小姐的袖子,她看了我一眼,随即笑着双手合十:“不过再怎么说,小庚罗也很聪明又上进呢,虽然尚未共鸣神力,但也有很强的实力,真是后生可畏呀。既然这样的话,为什么不让后辈们也说说话呢?毕竟我们也终有一天要下台,这里的未来是孩子们的,小南和阿义其中一人可是未来瑶光院的神祇官哦,他们很棒的。”

    荣小姐一提到这个,我才注意到曜久大人和政大人各带着一名少年,那两名少年我从前略有耳闻,他们一名是天玑院的北斗八郎,一名是天璇院的尺方万代,都是大我两三岁、年少有为的人,可以说未来曜久大人和政大人下台后,接班人就绝对会是他们两个。不过北斗似乎常年在外奔波,一年十二个月里得有十一个月半不在平安京,忙得不可开交。这次也是听闻源少太政官大人过世,才特地从遥远的江户连夜赶回来的。

    不过我可没工夫想这个了,因为我现在已经被莫名押上了一副奇怪的担子。

    “你还真宠她啊。”佐康大人感叹道。明明与曾夫大人长得一模一样,但老半天他都没有一句实质性的发言。如果是他弟弟在的话,那么这会也不用开了,单听曾夫大人分析就能得出一份最好的方案来了。

    曜久大人不满地展开扇子挡住嘴,气氛紧张起来:“自己的学生,不宠她宠谁?贺茂家那么有人情味儿,可不像佐康家,亲生的儿子说丢就丢。”

    “哈啊?我看你小子是分不清长幼尊卑了吧?别以为顶个菊氏的名头就……”

    “诶?可是菊家就是比佐康家要强啊。”

    “曜久大人,请您息怒,两派之争应该好几年前就已经过去了。”北斗开口劝说着,生怕他俩打起来了,政大人则一直在一旁看戏,发出“啧啧”的声音。

    “够了,曜久你注意点。”清乐大人面向我,“你有什么要说的?”

    “呃,我……”亲眼目睹了这可怕的贵族矛盾,气氛变得更加紧张,本来大义凛然准备来一套感人肺腑的说辞的我瞬间泄了气,不敢说话了。老实说,我对贵族之间的争斗没什么兴趣,相反我只想距离贵族这种东西逃得越远越好,现在也是。但我看奈梨子看我的眼神充满了崇拜,庚罗姐姐又像是看救命稻草一样看着我,没办法,我现在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如果没有合适的人选,神祇官的职位空出来不就好了?但我在加入平葵府前就知道,神祇官的位子是不能空出来的,否则该院将会没有一个头脑。那么既然不能空出来,我在想,为什么还要纠结共鸣的问题?明明庚罗姐姐的实力摆在那里了,共鸣或者不共鸣,又有什么关系呢?”

    “哈哈哈哈,好!说得太好了,大义凛然,颇有令尊当年的风范,不愧是呈一郎先生的女儿!”率先给出回应的是政大人,他高亢的笑声配合着鼓掌的声音,本来能让人以为这是他的赞赏——但他的语调却并非如此,阴阳怪气,并且声调越来越高,语气也越来越重,透露着压抑不住的怒火,“但是你不知道,作为早已与神明共鸣过——尤其是拥有天照大神力量的你,是没有资格站在普通人的立场上为他们说话的!像你们这种天才……究竟是哪来的勇气觉得自己与天资平平的普通人无异的?”

    我吓坏了,当然我不知道我哪句话说的不对惹他生气了,只能深吸一口气,一个字一个字地小声回应:“对,对不起……我不知道,我说了让您感觉不舒服的话,真的很,对不起……”

    好了,现在不只是庚罗姐姐,就连我也快哭了,政大人的气场太过强大,以至于我怕得什么都说不出来。曜久大人看不下去了,抓着政大人的手:“行了小政,对一个小孩子发什么脾气,她什么也不知道,你就别欺负人小姑娘了,二十几的男人了你说说。”

    我由衷地感谢曜久大人,心里不停地道谢,他依旧只是哼了一下,不搭理我。

    政大人默默瞅了我一眼,笑着点点头,回复了平时的样子:“失礼了,你继续。”

    继续什么啊,你看看我还敢继续吗!

    气氛一片死寂,连我沉重的呼吸声都听得见,加上这阴暗的环境,完全没有人愿意主动打破这样的僵局。

    “已经,可以了……”许久,庚罗姐姐细小的声音划破了这让人冷汗直冒的氛围,“已经可以了,请不要迁怒于别人。”

    能听出来她的声音已经颤抖得相当严重,甚至因为太过小声而听不清部分词语,但她还是在替我说话:“请您安排,无论什么样的结果我都能接受。归根结底,一切都是因为我,如果我还能够再努力一些的话,如果我还能再勤奋一些的话……”

    尽管庚罗姐姐没有提到竹内大人,但是我的脑海里却又一次浮现出了竹内大人临终前的脸,耳边回荡着他对我说过的话。

    「还有,不要畏惧,勇敢地,奔向前方吧。」

    「往前走,别回头,你的身后,尽是支持你的人。」

    我抬起头:“各位,抱歉,请允许我的无礼。”

    清乐大人颔首。

    我也点了点头,继续说下去:“我曾了解过,平葵府过去有过一段两派之争,即为维新派与守旧派的争论。而家父作为维新派的主要领导者之一,曾经提出过,要取消‘与神明共鸣过神力’这一条作为评选神祇官的标准。我斗胆愿意相信,在座的各位大人,半数以上是支持维新派的。”

    我看见曜久大人和清乐大人有些动容,而老一辈的佐康大人脸色变差了些,便深知这是一条有力的理由。我在须磨时,曾夫大人曾告诉过我,“这群年轻人,基本上都是受贵族家族压迫惯了的,全都是一群愣头青”,那么,对付愣头青,就用对付愣头青的办法好了。加之他还告诉我曜久大人是个非常激进的先进分子,清乐大人的那么多兄弟姐妹都死于平葵府的迂腐中,所以只要把握好曜久大人和清乐大人这两个人就好了。至于荣小姐,她自始至终就是和我观点一致的。政大人的话,他是曜久大人的挚友,观点很有可能和曜久大人是一致的,我不敢保证,不过这都已经不重要了。

    “过去的变法、改革,无论是本国的,还是海洋对面唐国的,都足以证明,只有不断进步才能顺应时代,否则只会一步步走向毁灭。平葵府也一样,不合理的规矩就要改,改到它变得合理为止。而我们现在要面对的问题是最简单不过的,无非就是在‘未共鸣神力者无法成为神祇官’与‘未共鸣神力者可以成为神祇官’中选择其中之一。我不知道庚罗姐姐的实力如何,但是奈梨子小姐的实力已经摆在那里了,她尚未共鸣神力,可她的实力不容小觑,那已经远超天玑院其他共鸣神力的人了。

    奈梨子忽然被我点名,脸一下子变得通红,但她似乎并不生气,反而还有些开心。

    “各位大人,这将是一个突破,以往从未有过未共鸣者成为神祇官,而如果我们开了这个先例,这项规定将不复存在。它并不合理,因为神祇官应当更加看重能力,而非血缘与共鸣与否。我想知道,究竟是选出神祇官的事情更大,还是神祇官没有共鸣过神力的事情更大。难道,未共鸣过神力,此人就一定能力差吗?”

    清乐大人对我的话很满意,顺着我接着往下说:“还需要思考吗?自然是前者。”

    “那么,”我郑重其事地,一字一句地说道,“请您做出决定吧,清乐大人。”

    清乐大人不引人注意地微微一笑,接着恢复了冰冷的神情:“那么,我认为,开阳院目前为止能力最强者,当属名崎庚罗,因此我推荐的人也是她。是否有人赞成、是否有人反对?”

    最先给出回应的是曜久大人:“我没意见,庚罗的确是个不错的人选,不仅是能力,责任心也很强。的确,不应该拘泥于共鸣神力这种可有可无的事了,不过,小政呢?”

    “哎,我听小曜的。”政大人叹了口气。

    荣小姐笑着端起茶杯:“是很符合我想法的提议哦。”

    好了,那么在场六名神祇官已经有四位支持庚罗姐姐了,接下来两位,我不知道有没有来,也不知道佐康大人的想法如何,但支持庚罗姐姐的人已经达到了半数以上,清乐大人直接拍板定案。

    虽然我不熟悉庚罗姐姐,也不知道她实力究竟如何,但我先前见过她一面,对她印象不错,所以我也希望她能够成为神祇官。况且,大家都这么护着她,想必她大概也很厉害吧。

    而且还是竹内大人唯一的弟子,竹内大人对她的评价也很不错。

    只是不知道开阳院其他人是怎么想的。这一切都太顺利了,简直就像早有预谋一样。我能理解清乐大人他们向着庚罗姐姐,都想让她成为神祇官,而我的话给了他们一个选择她的正当理由。

    可她并没有表现得很开心,眼里闪着泪花,嘴唇也被咬得发白,看起来真的很可怜。

    做好了接下来的工作,便散会了。庚罗姐姐的授官仪式将会过一阵子举行。但那已经和我没关系了,我跟着荣小姐,准备离开了。

    “喂,等等。”

    曜久大人从身后叫住我:“南止,我和你说两句话。”

    我看向荣小姐,她耸了下肩,告诉我她后续还有事,也当与我分开,便先离开了。于是曜久大人把我带到了一旁,没什么人的地方。

    “哈,我真没想到你居然有这么大的勇气,而且还挺擅长辩论的。你看到没,佐康那家伙脸色铁青啊,哈哈哈。如果我是小清乐,我早就要想办法挖墙脚,把你挖去天权院了。”

    “感谢您的赏识,曜久大人,实属惭愧。”我客客气气地回答,因为到现在我的手还冰凉,哆哆嗦嗦的。他也不生气,继续说道:“对了,去须磨之前,小政他是不是给了你一样东西?”

    “啊,是,是的。”我赶忙把政大人给我的星星坠子拿出来递给曜久大人,他接过去,反复看了看,舒了口气:“啊啊,可算是回来了,这些天我可没少给这家伙收拾烂摊子。”

    “请问,这是什么一回事?”

    “哦,方才开会的时候,那家伙不是冲你发了脾气吗,就是因为他没有这个坠子的束缚,情绪才这么容易失控。其实可以说,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他的确天资平平,并不擅长巫术,还有……算了,但他喜欢,于是为了提高自己,登上神祇官的位置,他就拿了这个,把自己的情绪收集起来。没有了情绪,境界也就自然更高一层了。情绪是会随时产生的,最近他没有这枚坠子收集情绪,也就恢复了原先暴怒的性格。”曜久大人说着,眼帘下垂,“老实说,作为朋友,我不希望他这样做的。但是这也是他为了梦想做出的牺牲,对于他来说,只要能让自己更加强大,无论付出什么他都愿意。”

    “抱歉……”

    “他那时候不是很生气的样子吗,因为他学的是巫术,因此得不到神明的赏识。没有共鸣神力,他就换了一种方式得到神力——他将自己的生命和朝光家那棵古树融合在了一起,树就是他,他就是树。那棵古树要有几百年了吧,因此也含有一定的神力,他就是这样,共鸣了古树。”

    我眼前立刻闪出那一次我去朝光家的场景,有一棵巨大的古树从宅子里生长出来,我和奈梨子走的时候,我还经常被地上巨大的树根绊倒,难道……难道那就是政大人?!

    我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但曜久大人不以为意地摆摆手:“你习惯就好啦,其实我一开始也无法接受。嗯……你这次去须磨,估计也历练了不少,秀姬一支、迦陵神的事,你也知道个大概了。我问你的问题,你要是不想回答,可以不回答:滢禾下那家伙……临死前都对你说了什么啊?”

    我抬起头,撞上曜久大人的眼神,看他那样的表情,是真心想要知道的。于是,我回忆着竹内大人说过的话。

    「鄙人不会再被过去的回忆所阻挠了,我,将会重新奔向前方。」

    「现在,鄙人不会再被回忆压得喘不过气来了,救赎其实一直都存在,只是鄙人没有发现它罢了。」

    “不愿意说,就算了,我不为难你。”曜久大人抱着臂,想要离去时,我忽然开口:

    “‘不要畏惧,勇敢地,奔向前方吧。记住,往前走,别回头,你的身后,尽是支持你的人。’”

    曜久大人正欲离去的背影定在了那里,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便走了。

    其实曜久大人也很难过吧,我看见他好像哭了。

    我也转身走了,拐了个角,看见几个开阳院的阴阳师凑在一起说话:“哎,你们开会,是不是选神祇官啊?怎么样,果然是让名崎做神祇官了对吧?”

    其中一个出席会议的阴阳师说道:“哼,我早就知道他们要选名崎了,把我们叫过去,不过是当一个陪衬而已。名崎那家伙,一直都是这样,做什么都早已内定好了她,切,真让人不爽啊,不就因为父亲是竹内的旧友吗。”

    这群人,真让人不爽啊,但这和我没关系,我现在也没什么心思替别人打抱不平,但偏偏这个时候最不该出现的人出现了,庚罗姐姐从我身后欣喜地叫住我:“啊,南止妹妹。”

    啊,为什么要现在出现啊,这样的话不就会听见那群人说的了吗!

    我赶紧大声地叫她,想要提醒那些家伙别说了,他们也注意到庚罗姐姐来了,便都逃走了。庚罗姐姐看着我慌张的样子,不由得被我逗笑了:“哈哈,没关系的,我早就知道他们怎么说我了,我都知道的。”

    “诶?可是,庚罗姐姐……不是,名崎大人……”

    “叫我庚罗就好了呀,因为南止你是我的朋友嘛。”

    “好,好的,庚罗姐姐……”庚罗姐姐现在可是神祇官了,我怎么还敢这么叫她,但既然是她要求的,我还是按照她说的做吧。

    “刚才开会的时候,谢谢你,南止妹妹。”庚罗姐姐歪头笑着,还牵着我的手,她的手软软的,我脸一下子就红了起来,说话也磕巴起来:“这,这是什么话……”

    好糟糕的气氛,得想点什么办法转移话题,对了,我身上还带着竹内大人的日记本,本就该交给庚罗姐姐的,于是我赶忙收回手,找出竹内大人地日记本,恭恭敬敬地递上去。我并没有解释那是什么,但对方只是看了一眼,立刻捂住嘴,把嘴边的惊呼咽了下去。

    “是师父的……”

    “是的。我觉得,应该交给庚罗姐姐,对于竹内大人,我很抱歉。”

    如果我能再强大一点的话,竹内大人就……

    她接过我手里的日记本,眼泪掉下来了,我只是拍拍她的肩,什么也没说。

    她趴在我的肩膀上哭了一会儿,发现把我的肩膀都打湿了,赶忙向我道歉,然后找出手帕来给我擦拭。我看着她小心翼翼的动作,忽然想起什么,小声地问道:“庚罗姐姐,如果可以的话,可以带我去竹内大人府上吗?”

    “诶?可是我也不知道师父的住处……”

    我垂着眼睛:“竹内大人告诉我,余舟可以带我们去。”

    “师父……说的吗?”

    “嗯,是的。”

    我还记得竹内大人对我说过的,如果去的话,庚罗姐姐一定会很开心的。我希望我能更了解竹内大人一点,庚罗姐姐也可以。

    「如果之后,你能回到平安京的话,可以去看看鄙人的家吗?余舟在开阳院和庚罗在一起,她会带你去的。啊,和庚罗一起去吧,庚罗一定会很开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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