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让清乐重新选择一遍的话,她一定会在听手下说“荣大人来了”的那一刻就让人把那个家伙赶出去,不然自己也不会待在这里被嘲讽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了。接手了平葵府的事务之后忙得不可开交的她,好不容易得到了休息的空闲,就被荣这么毁了。

    “哎呀呀,没想到你的棋艺还是这么差啊,好可怜,一次都没赢过我呢。”荣怜悯地看着面前的棋盘,摇了摇头。清乐咬牙切齿,手不由得攥紧,她想要打人,但是理智告诉她不可以。

    “哦,是吗,能赢过我这样的人,你居然还挺有成就感。怎么,上我这里寻开心?”清乐很不服气地说。

    “呵呵,才不是。赢了我们家的小南,那才是真有成就感呢。”

    “她很擅长这个?”清乐瞬间来了兴趣,她最近似乎开始对我的事很感兴趣了。正在茶屋里帮忙的我忽然打了个喷嚏,六花姐姐担心地问我没事吧,而我只是感觉好像有人骂我。

    荣小姐已经等不及炫耀她和真先生唯一的学生了:“那当然,自从兄长教过小南下棋之后,我们两个就再也没赢过她了。”

    清乐若有所思:“的确很厉害,早听说呈一郎先生就棋艺精湛,也许女儿也继承了他的天分……说起来,我记得,那个原先被平葵府列入高级悬赏范畴的大妖,诅咒之子……”

    “叫鸦羌丸哦。”

    “嗯,我知道,为什么要起这样的名字……那个鸦羌丸,现在状况如何?”

    说起鸦羌丸,他今早才离开。我早上刚起来,他就告诉我今天差不多要去赴宴了。我想着,这么突然吗,有些不知所措,说要给他做新衣服还没来得及呢。

    “鸦羌丸,那里都是你的朋友对吧,应该没什么事吧?”把他送到门口,我还有些担心。

    “没什么事,都是我的朋友。”他笑着回答,但我莫名感觉这只是他骗我的。不过既然答应了他,现在阻拦他也不行了,只能不停地叮嘱:“不要和人结仇,和大家好好相处,多玩几天,要玩得开心啊。一个礼拜能回来吗?”

    “不确定,但我会尽快回来的。”

    “不不!你不用那么快回来!你开心最重要,多玩几天,只要别再吃人了就好,我不在你身边了你也不要欺负人,也不要被人欺负,要是有人欺负你了,我就……我也没办法替你撑腰。”能欺负住鸦羌丸的人,那大概率也是我动不了的人。

    鸦羌丸盯着我的眼睛看,盯得我有些不好意思,他忽然笑起来:“哈哈,你那么紧张干什么,我又不是再也不回来了。”

    “可是,我还是担心……”

    我已经知道了鸦羌丸的童年过得很凄惨了,所以我不希望他现在还过得那么凄惨,起码我需要做一些我力所能及的事,弥补他的童年,尽管我知道根本没可能。

    这时,枫走过来,坐在我身边:“姐姐,鸦羌丸哥哥好不容易有机会放松一下了,你还一个劲儿地唠叨,你怎么和六花姐姐一样。”

    “什么啊,什么唠叨……”我有些要急,末了一想,我也的确是话有些多了,鸦羌丸说不定会烦我的,但他只是满脸堆笑地站在那里等着我继续废话。我知道鸦羌丸不是傻子,我再说什么,他该干的还是干,不该干的还是不会干。

    “好吧……”最终,我选择妥协,帮鸦羌丸整理了一下衣领,最后一次叮嘱他要好好的。

    “放心吧,主人。”鸦羌丸莞尔一笑,那样漂亮的笑容并没有让我安心,反倒让我更加不放心了。去到须磨之后我逐渐和鸦羌丸断开了他的情感连接,我已经感受不到鸦羌丸的情绪了,虽然我很担心,但起码尊重了鸦羌丸。

    就这样目送鸦羌丸离开,我失意地坐在地上,看着远方。枫叹了口气,陪我坐着:“像个老母亲给儿子送行啊,姐姐。”

    “要是我的儿子也这么不省心,我得少活二十年吧。”我不由得发起牢骚来,也对,鸦羌丸是妖怪,他可以永远地活下去;而我是人,到了一定年岁就要死去,等我死后,鸦羌丸可怎么办呢。

    “鸦羌丸的状态不错。”荣非常不见外地主动走到柜前,给自己倒了杯茶,自顾自喝了起来,清乐已经懒得吐槽她了,撑着脑袋想一些离谱的事情:“能够把那家伙治得服服帖帖,没想到她还挺有本事的。”

    “那可不是光有本事就能做到的——要不要喝点茶?”

    “那好像是我的茶才对吧?”

    “啊啦,那么见外做什么。”荣并没有带出清乐的那一份茶,自己端着茶杯回到了桌前,“说起鸦羌丸,我就想起誓太郎那孩子了,太政官老家伙都已经死了,但那孩子可怎么办呢,没有什么生活常识,完全没办法生活吧。”

    “是啊,该想想誓太郎怎么办了……”两个人好不容易把话题聊到了一起,清乐抬头冥想,忽然提出了一个她和荣自认为绝佳的办法,但在我眼里烂得不行的提议,“既然你的学生有能力制服鸦羌丸,那么就让她来带誓太郎吧。正好,赖光大人决定带一批人讨伐大江山,正欲从瑶光院寻找手下。”

    “终于,还是决定动手了啊。”荣长叹一声,不由得为她们说的赖光大人感叹。

    清乐虽然口渴,但奈何在荣面前,绝对不能失了面子,所以自始至终都口干舌燥地说着:“毕竟酒吞童子做了那么多事,天皇大人和贵族其他人已经注意到了,池田中纳言大人的女儿又被他掳走……说多了。”

    “所以你是想让小南带誓太郎吗?”

    “嗯。”

    “诶?”于是在荣小姐和清乐大人商定了这件事后,直接把云里雾里的我叫到了平葵府的天权院。她们两个是商量好了,可是我完全不知情啊。

    “……所以,清乐大人您的意思是,想让我帮忙带一位小孩子?”我结结巴巴地向她确认她对我说的话,怎么会这样,我居然真的像枫说的那样,成老母亲了,然而事情本身却比我想的还要遭,遭得我想立刻就跑回家,再也不靠近清乐大人了。

    她带着我来到了天权院一个阴暗的角落里,阴森恐怖的楼道,我跟在她身后走着。这里平时几乎没人来过,又或者说根本就没人来,不仅阴森森的,位置又偏,还有那么多人守着。可以说我在平葵府干了好几个月了,根本就不知道还有这样一个地方。

    “接下来我要带你去见的,并不是什么普通的小孩子。他虽然只有十岁,但是他手上已经有了数百条人和妖怪的命了。”清乐大人边走,边给我讲接下来我们要见的名叫“辻叶誓太郎”的孩子,“他是源少太政官大人培养出来的杀人武器,力量堪比吉星宫,非常可怕。”

    我紧紧跟着清乐大人的脚步,完全不敢怠慢,生怕我只要少走两步,就会被丢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一辈子也走不出去了。

    这里有一股奇怪的味道,天花板上还结了蜘蛛网,地板也软塌塌的,简直就像是牢房一样。

    终于,我们走到了楼道的尽头,清乐大人拉开最后一间房间的门,瞬间一股潮乎乎的味道扑面而来,屋里面很黑,勉强可以看清楚坐着一个人,正面对着我们两个。

    我有些紧张地往清乐大人身边缩了缩,生怕这个手握数百条性命的家伙暴起杀了我,鸦羌丸不在身边,我还是谨慎一点好。

    等到清乐大人点上灯,我才看清屋内那破烂的纸门、满是抓痕的墙壁,还有烂掉的榻榻米,以及坐在正中央的男孩。他也许就是辻叶誓太郎了,这头发乱糟糟、衣着凌乱、双目无神的孩子,就是接下来要交给我负责的孩子。

    “誓太郎,从今往后,她就是你的新主人了。”清乐大人说着,把我推向前去,我瑟瑟发抖地站着,不敢出声。虽然誓太郎只是乖乖地点点头,什么话也不说,但我还是很害怕,我还没活够,可千万别惹了这个人啊……

    清乐大人也许是看出了我的顾虑,对我说道:“不必害怕,没有命令,他是不会行动的。”

    “好,好的……”话是这么说,可我还是很害怕,我想把这件事拒绝掉,和这么一个随时可能把我给吃了的人待在一起,我实在是害怕,“那个,清乐大人,我可不可以……”

    “如果你想要拒绝,你大可以试试看。”她打断了我的话,眼神凶狠无比。我被吓出了一身鸡皮疙瘩,连连摇头:“您,您误会了!我是说,那个,这孩子为什么会待在这里呢……”

    这时,一个宛若救星的声音传来:“喂,小清乐,你让我准备的妖怪我可准备好了。”

    我一下子就听出来这是曜久大人的声音,欣喜地转过头去,只见他快不走过来,看见我也一点不惊讶:“你准备什么时候过去?”

    清乐大人瞥了我一眼:“现在就可以。”

    我心里不断默念“曜久大人求求您了,请救救我,我不想带这孩子”,曜久大人接到了我的求助,对我摇了摇头:“你求我也没用,现在我听小清乐的。”

    怎么这样……

    清乐大人面向屋内,命令道:“誓太郎,站起来,跟我走。”但是誓太郎并没有动弹,依旧坐在原位,她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忘记了,刚才把命令的权力交出去了。喂,南止,让他站起来。”

    “啊?啊?”我慌了神,用哆哆嗦嗦的声音恳求一般地小声说道,“……誓,誓太郎,可以站起来和清乐大人走吗?”

    曜久大人“噗”的一声笑出来又马上收敛,不难看出他憋笑憋得很辛苦。果然,誓太郎像我说的那样站了起来,然后步履蹒跚地走向清乐大人,我虽然害怕,但深知绝不能出丑,于是鼓起勇气站在原地,实际上额头浸出的汗珠都顺着脸淌下来了。

    誓太郎越是这副乖乖的样子,我就越害怕,谁知道他会不会突然一下子就暴怒,然后把我解决在这儿呢?接下来清乐大人和曜久大人带着我们两个离开了天权院,往天枢院走去。

    路上,誓太郎跟着清乐大人,而曜久大人则抱着手臂对我说道:“太可怜了,居然被清乐安排带誓太郎,真的是太可怜了。”

    “诶?请问誓太郎他,有什么问题吗?”我慌慌张张地问,脑子里立刻脑补出奇怪的怪谈故事,像什么以往和这孩子相处过的人都无一例外地惨死或者疯掉之类的,但曜久大人告诉我,并非如此。

    “那孩子,可让太政官他给祸害惨了。他本来是被捡过来的孤儿,话还说不明白的时候就被太政官决定培养成平葵府的杀人武器。从小就被迫卷入各种战斗里,也几乎没怎么和人接触过,导致他现在不太会说话,也没有基本的生活常识,就连吃饭都不会用筷子,直接用手抓着吃。最重要的是,他只听某一个特定的主人的命令,只要没有人下令,就是火烧到他头发上了,他也不会动一下。”

    “啊……”我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得知誓太郎还有这么悲惨的经历以后,我为我方才对他的态度深感羞愧。

    “不过那孩子,很不错的,摸摸他的头,他会乖乖地坐在那里让你摸哦。”曜久大人说着,提出一些好像对待猫一样的奇怪论题,又看看清乐大人的背影,故意提高了音量,“不像某些人,只是被揉了一下脑袋就像要杀了我一样。”

    “闭嘴,不然就滚。”清乐大人偏了下头,眼里是藏不住的杀气。

    我开始思考誓太郎的事,也就是说,我不用担心他哪根筋搭错了暴起杀我之类的了,只要没有命令让他动手,他就不会动手。这样一来可太好了,不用担心那些有的没的。

    接下来我们要去天枢院的一个地牢,这里关押了十几只妖怪,各种各样的,鬼哭狼嚎,封闭的地牢里回荡着它们哀嚎的声音。他们虽然无一例外都十分高大,但看上去和我去年考平葵府的妖怪是差不多等级的。

    不过话说回来,这地牢的环境,为什么我感觉和方才誓太郎房间的环境差不多啊……

    清乐大人向我解释道:“这是曜久为今年平葵府考核抓的妖怪,我借来了,让你看看誓太郎的能力和问题。”

    “啧,我抓了整整一个月才抓了这么多活的啊……”曜久大人抱怨道。

    她让誓太郎来到了妖怪中间,那些没有智力又饿太久了的妖怪一闻到人类的味道,便疯了一样地向誓太郎扑去,誓太郎没有躲也没有闪,而是呆呆站在原地,像一具木偶一样。清乐大人让我下令,我急了,上前一步喊:“誓太郎,快躲开啊,保护好自己!”

    誓太郎一闪,闪到牢笼的边缘,低着声音用并不清楚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问道:“我不明白您的第二条命令。”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就是不要让自己受伤啊!”

    “是,我明白了。”誓太郎说着,开始着重保护自己,全程都没有反击,只是保护自己,明明有反击的机会,但他却没有一次好好地把握住。

    “这……”我向清乐大人求助,她趴在我耳边,低声道:“让他杀了它们。”

    “好,好吧……誓、太郎,杀了它们……”我的声音越来越没底气,命令一个这么小的小孩子去杀妖怪,我可真的是疯了。但真正疯的不是我,而是誓太郎。他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刀光一闪,顷刻间,在场的所有妖怪都全部倒地,血溅在他脸上,他也不去擦拭。

    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清乐大人站在我身旁,语气依旧毫无波澜:“看到了吗,他很可怕,甚至可以说他是个怪物。但是没有命令的话,他也不会有任何行动,哪怕即将死在那里了,也不会动作。如果有命令,即使是让他去死,他也会照办。”

    我一时间有些无法接受这种事,一个十岁的孩子……

    得到了清乐大人的允许后,我有些拘谨地慢慢朝誓太郎走过去,地上全是血,和逐渐消失掉的妖怪尸体。我提着裙子,尽量挑一些干净的地方,终于来到了誓太郎身边。他看着我,翡翠色的眼睛虽然无神,却很漂亮,犹如真正的翡翠一样。

    看着我逐渐低下头的样子,也许曜久大人也看不下去了,走到清乐大人身边,小声道:“你是不是有点太强人所难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正常人和誓太郎根本就交流不通,南止又没接触过这样的人,再说,人家还有自己的事呢。”

    “这你就管不到了,”清乐大人一如既往地固执,“太政官死了,这个只有他一人执意培养的誓太郎,也可以自由了。但是你觉得他现在这个样子,真的没问题吗?”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想让南止改变他?开什么玩笑,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誓太郎已经他完全不是一个正常人了。太政官那个老头子秉持着什么‘武器不需要交流’不让人和他说话,他才像现在这样没办法正常交流;又说什么‘武器不需要礼仪’,我的天,连吃饭都不给筷子,让他用手抓着吃……”

    “我知道。”

    “你知道你还……你指望南止她一个小屁孩能干什么?把武器改造回人?”

    清乐大人没再说话,实际上他们说的话我也能听见几句,是的,誓太郎很可怜,但我不能保证我一定能够帮到他什么,与其这样,还不如找一个比我更靠谱的人来做这差事,合适的人,可以是像庚罗姐姐那样温柔的女孩子,但绝对不可能是我。

    可清乐大人最后还是选择了我,并且给誓太郎换了住处,我要做的并不多,只要每个礼拜过来看看他就好了。不过,由于誓太郎的力量目前为止平葵府还是很需要,所以有时候还是得靠他的战斗。尽管如此,誓太郎的压力比他从前要小得多了,也算是可喜可贺了。

    “所以,我叫南止,今后请的指教啦,誓太郎。”这孩子的新住处没什么东西,但起码环境好了不少,也有必备的生活用品,虽然对于他来说,睡觉只要找个角落缩起来就好,娱乐什么的更是没接触过。

    我打来一盆水准备给他洗洗脸,却听见他的答复:“是,主人。”

    “主人”这称呼让我立马想起了鸦羌丸,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我抬起头,哈哈笑着:“不用这么称呼我啦,你想怎么叫我都可以哦。”

    “是,主人。”

    “诶……如果不喜欢叫名字的话,叫姐姐也可以的哦,那个,毕竟,我比你大四岁嘛,所以你把我当成姐姐就好。”

    “是,姐姐。”

    完全没听进去嘛……

    我给誓太郎清洗了一下脸,新接的一盆水都变得脏兮兮的了。不过,把他的脸擦干净后,我发现他是个长得还挺漂亮的孩子,但头发因为很久不打理,所以已经很糙了,我在给他梳头发的时候,发现他就乖乖坐着,任我摆弄。

    也是啊,毕竟就像曜久大人说的那样,他没接触过什么人,也从未接触过什么娱乐,就那样一直被「武器不需要人类的生活」这样的命令所挟持着,有用的时候就去完成一些十几岁的少年都完不成的任务,没用的时候就被丢弃在那个阴冷的地方。

    那位常年给誓太郎送饭的大哥临送我们的时候告诉我,仅从吃饭来说,对于誓太郎来说,不是为了美味,也不是为了饱腹,他甚至连“吃饭”的概念都没有,不知道自己所做的是“吃饭”的举动,只是有人告诉他“把面前的东西放进嘴里”,他才会机械地照做。

    这是我亲眼见到的,那位大哥把最后一顿饭送——其实就是一些沉了的米饭,可能是他们盛饭时剩的一些锅底——送过来时,我像自己的习惯那样顺口说了一句“可以吃饭啦”,而誓太郎却只是看着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好在大哥在走之前提醒了我,要告诉这孩子具体怎么做,“吃饭”需要是“把东西放到嘴里,嚼一嚼,咽下去”。

    「这么麻烦吗……」看着誓太郎真的如曜久大人所说,伸出手抓起面前的米饭就塞进嘴里,我知道我这么做有点过分,但我还是希望他能记住:

    「誓太郎,这个是‘吃饭’哦,记住了吗?」

    他点点头。

    好在好心的大哥每次送饭来之前都会把烫手的米饭稍微凉一凉,不然非得烫坏这孩子不可。他说他第一次来送饭,是好心好意送来热乎的米饭的,结果这孩子得到命令后抓起烫手的米就开始吃,吓得他再也不敢给誓太郎送热乎饭了,就连有时候和朋友一起吃饭也不敢给朋友吃热饭了。

    还真是,给好心的大哥留下的不小的阴影呢……

    给誓太郎清理干净后,我还给他梳了一个和枫一样的发型,这个和枫差不多大的孩子,也许我可以把他当成弟弟,但前提是,他得把我当成姐姐。

    “誓太郎,你平时都喜欢做些什么呢?”我为他梳着头,看着脏兮兮的孩子变得漂漂亮亮的,心里不由得开心起来,因此语调也变得轻快起来。

    “如果是主人……如果是姐姐的命令,我都会执行。”誓太郎闷闷地答道。

    诶……对话完全不在同一条线上啊。

    但是我对待小孩子还算有耐心的,虽然我不愿意带他,但既然我现在带了他,那就该负起责任来,于是我不认输,继续找着话题,试图让他能够像个普通孩子一样敞开心扉:“那么,誓太郎,你以前一直都待在那个阴暗的房间吗?”

    “誓太郎没用的时候,就会待在那里,一直等到又有用处。”

    誓太郎现在说话还像个小孩子一样,断断续续的,也不太清楚,但我能确定他的语言交流能力是没问题的,只要有足够的耐心听他把字吐清楚就好了。

    “诶?有用是指什么?”

    “需要战斗的时候,主人会,命令。”

    “主人?”

    誓太郎点点头,我找出一根发绳来,给他缠上头发。这是之后荣小姐告诉我的,誓太郎所说的“主人”,是指源少太政官大人。这孩子是他捡回来的,一直以来可以下绝对命令的也是他。比方说,清乐大人是誓太郎原先的主人,那么她将命令誓太郎的权力交给我后,我就成了誓太郎的“主人”,而她的命令,对于誓太郎来说,将不再有效。

    但无论这个权力到了谁手里,源少太政官都是可以对誓太郎下绝对命令的。现在源少太政官已经过世了,只有“主人”这一个人的命令,誓太郎是会执行是。

    「为什么,太政官大人可以下绝对命令呢?他不是已经把权力转交给别人了吗?是因为太政官大人是平葵府的最高领袖吗?」我问荣小姐。

    「誓太郎那孩子才不怕什么权力或者领袖呢,毕竟他可是就算主人下达去死的命令,他也会执行的人啊。」

    「那为什么……」

    「是因为,来源于内心深处的『恐惧』吧。」

    「恐惧」……吗。

    曜久大人说过,誓太郎是被源少太政官捡回来的孩子。可能他在被捡回来之前就已经会说话了,也有了记忆和意识,说不定他以前,是一个很开朗的孩子呢。但之后源少太政官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才把他变成现在这样。

    能够把一个已经学会说话了的孩子逼成现在这个问一句答一句,还答不全的样子,真不敢想这孩子受了什么苦。

    来自内心深处的恐惧,是在很小的时候,由一些人造成的。在那之后,他们就会本能地对这一些人,以及他们做过的事感到厌恶和恐惧。

    果然,还是要慢慢来吧。

    “啊,对了,这是曜久大人给你做的衣服,他花了好多钱呢,来试试。”我从箱子里找出一件衣服来,对着誓太郎比划,应该是合适的,我猜他穿起来应该也很漂亮,“可以自己穿衣服吗?”

    “可以的。”誓太郎接过去,然后胡乱地将自己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脱下去。他也比我小不了多少,我站在这里也不太好,所以我就给他撂了一个小帘子,坐在外面等他换好的同时,思考一个如何与这孩子相处。

    等到他换好,我满心期待地打开帘子,而他虽然确实是把衣服穿上了,但穿得歪七扭八,不算昂贵但十分舒适的布料都扭成了一团,小配饰也因为不知道戴在哪里而笨拙地挂在某一小块地方,就连衣服上地带子都没有穿好。

    “哎呀……嗯,很棒哦,来,我帮你。”没办法,保持耐心好了,绝对不能对小孩子失去耐心,不然他会不信任我的。于是我无奈地帮他整理衣服,一边整理一边说道:“嗯,蓝色很适合你呢,很适合你绿色的眼睛。曜久大人可真厉害啊,没想到他对这方面也这么擅长。”

    “……蓝色?”誓太郎忽然呢喃。

    他居然主动说话了。

    我欣喜若狂,连连点头,正期待着他接着往下说,他却说出了我意想不到的话:“蓝色……是什么。”

    “就是袖子上的颜色哦。”

    “袖子?”

    他开始细致地观察袖子,像一只小猫一样乖巧,我看着他迷惑的样子,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放下正在给他系带子的手,想问又不知道问什么,只能伸出手,轻轻扫过他的眼睛,刹那间,我看见了另一个世界,但它只在我眼前闪过那么一瞬。

    无论是哪个角落,都是黑白的,整个世界都没有色彩,就像是画卷一般,只有黑色和白色。

    这是一种我认为非常没用的术式,可以看见对方眼中的世界,是义教我的,他似乎很喜欢研究这种没什么用的东西。但是,这种术式发动的前提,必须是要碰到对方的眼睛,而且只能看到那么一瞬。

    我经常想,战斗中我都可以碰到对方的眼睛了,还有什么看到对方眼中世界的必要?但没想到,这种没用的术式居然用在这里了。

    没想到誓太郎居然看不见颜色啊,他身边的人知道吗?也许他们不知道吧,但这下我可有的忙了,又给他整理衣服,又要给他讲颜色。我知道他看不见,但也许我给他讲讲,他可以想象出一个彩色的世界。

    不过,也许他想不出来吧。

    “姐姐的眼睛就是蓝色的哦,是天空、河流的颜色。誓太郎的眼睛是绿色的,是叶子的颜色。”教小孩子的感觉有点奇怪,用这样的办法讲更让我感觉有点羞耻,但誓太郎认真地听着,他终于抬起头,看向了我的眼睛。

    “蓝色的,眼睛……”他喃喃着。

    “嗯,对哦。”

    他没有在说话,而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我给他挂衣服的配饰。

    终于给他弄好了全身的衣服,我满意地擦擦头上的汗,想要再跟他找找什么话题,但是除了颜色以外好像不知道该讲点什么了。要不给他讲故事?可是十岁也不算小了,已经过了听故事的年纪了。那要不,跟他下棋?简直在做梦呢。

    想到最后,我无奈地露出微笑:“那个啊,誓太郎,我们一起出去透透气吧。”

    ——

    最终把“出去透气”给誓太郎解释成“跟着我出去,两个人一起在外面走”,他才跟我一起到外面去了。清乐大人是允许我把誓太郎带出平葵府的,但不允许他的刀离身,理由是誓太郎还不习惯这种生活,平时就算是被丢在屋里,他也会一直佩戴着刀,需要慢慢来。

    什么叫慢慢来啊,既想让誓太郎回归正常生活,又不想让平葵府失去誓太郎的力量,她难道不矛盾吗,世界上哪有这么好的事儿啊。

    我不敢带着誓太郎去城里,也许,等他稍微习惯一些这样的生活,我们再去城里也不迟。于是我带他去了河滩,我平时没怎么来过这个地方,但它的确让我感觉心旷神怡。

    即将入夏的阳光照耀着流向远方的河流,天空一如既往的蓝,只是今天看起来天气更好,云也逐渐多起来,河流倒映着天上的云,我听着流水潺潺的声音,心情瞬间变好了很多。

    誓太郎被我牵着手,跟着我走,他时不时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看天空,又马上低下头去。

    “嗯?怎么了?”我注意到他的动作,他小声地回答道:“主……姐姐说,天空,是姐姐的眼睛。”

    指的是我说过,我的眼睛和天空是一样的颜色吧,我不由得笑了一下,没想到我的话这孩子还挺上心。

    “啊,对了,誓太郎,你知道吗,据说这条河里住着河神大人哦,只要向河神大人许愿,就能实现愿望。”其实河神大人是我编的,但是那这种事情来给誓太郎讲,也许能让他燃起希望。不过他显然不是很有兴趣,只是疑惑地看着我。

    “我需要做什么。”

    “嗯,就是……”

    我话还没说完,忽然河里飞出一大团恶心的头发,猛地缠住了誓太郎的脚踝,誓太郎一个重心不稳趴在了地上。但他没有动作,任由头发把他朝河里拖。我吓了一跳,终于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没带刀,誓太郎又没有动作,只能追上去,一把抢过他腰间的刀,砍断了缠住他的头发。

    “誓太郎,你没事吧!刚才为什么不……”我说到一半,才想起来这孩子没有命令是不会行动的。我拆开他脚踝上剩余的头发,刚才的好心情全没了,“在遇到危险的时候,不需要等命令,保护好自己!你可以不按照命令行事!”

    河水里咕嘟咕嘟地冒泡,那妖怪还在,估计是死在水里的水鬼,或者是什么渔网化成的妖怪,但都不重要,现在我需要赶紧解决它。但看着在一旁呆滞地坐着的誓太郎,我想,也许我可以看一看他的实力。

    不对,我怎么能这么想,怎么能让小孩子……

    头发又来了,我举起刀反击,但它砍到头发上的感觉并不好,就像拿木棒敲打被子一样。我反过来一看,这是什么破刀,刃都开叉了!

    这种刀我不会用,我开始想念爸爸的吉村清六道,但头发不给我想的机会,又一次飞了过来。

    我起身躲开,想看看周围有什么比这破刀更适合当武器的东西。也许它可以砍断东西,但需要一定技巧,誓太郎会用,我不会用。眼看着头发飞过来了,情急中,誓太郎忽然一把抓住头发,用力把潜在水下的妖怪给拽了出来。这妖怪长得着实恶心,整个就是一大团头发糊在一起。

    誓太郎看着我,似乎是在等待我下命令,我咬了咬牙,一把将手里的刀丢出去:“誓太郎,接着!杀了它!”

    誓太郎接住了被我抛出去的刀,然后以飞快的速度闪到妖怪身后,手起刀落,将那家伙砍成两半。大团的头发发出瘆人的惨叫,它想要退回河里,却被誓太郎抓住,然后举起手中的刀,“嚓”的一声,就把刀插进了那家伙的肉里。

    黑色的血四溅,好在妖怪也终于一点一点地消失了,我捂着胳膊,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虽然早就已经看过誓太郎战斗的样子了,但是现在的场景,远比在地牢里我所见到的要可怕多了。

    “……对不起。”誓太郎小声地说道。

    “诶?为什么道歉?”我找出手帕来,给他擦拭脸上的血迹,我以为他道歉是因为新衣服脏了,回去要换一身。

    “我没有等待命令擅自行动,对不起。”

    我看着这个孩子,有些心疼,牵着他的手安慰他:“誓太郎,你不需要不需要命令的哦。感觉肚子饿了就要吃饭,遇到危险了就要保护好自己,想要说话的时候就要说出来,你是不需要命令的。明白吗?”

    显然,可怜的孩子并不明白,但他依旧茫然地点了点头。

    “但是,不管怎么说,谢谢你,誓太郎。”我笑着擦掉他脸上最后一点血。

    “谢谢……是,什么意思?”

    不会吧,这孩子连对不起都会说,却不知道谢谢是什么意思?不过想来也是,在他过去的生活中,也许接触到的“道歉”要比“道谢”更多,于是我解释道:“「谢谢」,就是在被帮助的时候,对帮助你的人说的话。你喜欢、你需要这个帮助,就可以对对方说「谢谢」哦。”

    誓太郎看上去完全接受了一个新概念,眼睛直愣愣地看着我,忽然开口道:“谢谢。”

    “不是啦……是被帮助的人对帮助别人的人说哦。”

    “所以,谢谢。”誓太郎还是执着地重复着,好像并不觉得他帮助了我。

    “诶,完全没听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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