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能够带来远方的诗,能够带来某人的思念,能够带来天空的呓语。风能够连接人类与大地,能够传达神明的旨意。在清乐来说,风并不只是空气的吹动,它更代表着此世的生灵对于自然的爱戴。

    「百生草子·与风同行」

    「许久没有听到了,来自夏天的,风的声音。」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在清乐还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时,她喜欢坐在缘侧上,遥望目光所及的一切景色,聆听风的声音。

    「风啊,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呢?」

    清乐呆呆地仰着头,对着风呢喃,原本静止不动的树叶沙沙摇曳起来,风吹开初夏略有些闷热的空气,似在低语。

    「清乐!喂!小清乐!」

    然而这样宁静的氛围却被一个聒噪的声音打破。不用猜就知道是谁,清乐转过头,带着怒气看向不远处冲着自己招手的白发少年。

    「马上开会了,秀姐正到处找你呢,赶紧走吧!」少年又喊道。

    清乐并不喜欢这个叫作曜久的少年,作为一个贵族,这家伙太过于粗鲁了,还总是说一些类似于「我能听见别人的心声」之类的鬼话。不过,虽然清乐很讨厌他,他却十分喜欢清乐,闲来无事就会跑过来,站在老远就喊她的名字。

    「知道了。」清乐站起身。

    她走过曜久身边,发现曜久并没有要动的意思,便转过头问道:「你不走吗?」

    曜久耸耸肩:「左为不让我去嘛,他说永远也别让他看见我。」

    「那么我走了。」

    「好嘞,顺带告诉安人和小政我在这里哦!」

    清乐只是点了点头,随即离去,留下曜久站在原地,抬头看看天空,走到树下,百无聊赖地玩起树枝来。

    。

    七位神祇官皆出席的会议一直少开,但进来却开得频繁起来。清乐走进灯光昏暗的屋内,不到十叠的房间内只有几盏灯,借着灯光,能看清这次出席的依旧是七位神祇官——天璇院的菊透治、天玑院的神往蝉、开阳院的沉光裕陵川、天枢院的佐康德助、玉衡院的左为,以及瑶光院的梓原呈一郎和天权院的源秀晖,并且每个人身边都带着一个随行者。他们围坐在桌前,安静得如一潭死水。

    灯火的燃烧散发着难闻的气味,昏黄的灯光使人们的脸略有些模糊,那些人巨大的影子被投在墙上,随着火苗摇曳。明明火光是金灿灿的,大家脸上的光也是金灿灿的,可是,这降到冰点的气氛还是没有被融化。

    屋里安静得仿佛没有活人,而这些神祇官之间也存在着或多或少的恩怨,随时会被点燃,谁也不知道谁在想什么。这样的气氛不知持续了多久,忽然一个悦耳动听的声音传来,融化了这令人害怕的氛围。

    「哎哎?我最后一个到的吗?对不起啊!」

    一个与清乐有着一样瞳色、又与她年纪相仿的粉发少女呼哧呼哧地跑进来,抹一把额头上的汗,坐到透治身后,整理领子和杂乱的头发。

    「安南,你怎么才来。」清乐小声地问道。安南转过头来,露出了一个露牙齿的笑容:「我去找小清你了,本来想和小清一起来的,结果后来碰到了小曜,他告诉我你早就走了,我才往这边跑的。」

    「那么,下一次换我等你吧。」

    「诶?真的吗!」

    清乐把手指抵在嘴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安南四下望了一下,然后捂住嘴点点头。

    室内安静了一会儿,德助便清了清嗓子:「既然人都到齐了,那么会议就开始吧。」

    他话音未落,左为就冷哼一声:「有什么可说的,不就是给二皇子下诅咒的家伙找到了吗,好像是叫什么什么砂星吧,源砂星,又姓源。」

    「啊啦啊啦,话这么说可不好哦,左为大人。」名叫神往蝉的白发女子怪异地笑了一下,她一只眼罩遮住右眼,而左眼也被白色的头发覆盖住,只能看见下半张脸,因此看上去十分有压迫感。

    「有什么不好的,」左为也不甘示弱,「阐述事实罢了,那些闹事儿的,得有一多半姓源。难道秀晖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秀晖还没有说话,安南就先不乐意了,噘着嘴很生气地反驳道:「左为大人,这可就是您的不对了,怎么能这样断章取义呢!」

    清乐也对左为的话不满,但她没有说话,抬头看向坐在自己身边的姐姐秀晖。

    秀晖虽说是清乐的亲姐姐,但两个人无论是在性格上,还是在思想上,都有很大不同。清乐总是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而秀晖看上去呆呆傻傻的,还总是眯着眼睛,很好欺负的样子。

    可尽管如此,清乐还是很喜欢姐姐,无论做什么第一个都会想到姐姐。

    「唔……」秀晖十分为难地仰头思索着,声音和她的样子一样呆呆傻傻的,许久,她拉着长音回答道,「谁知道呢,说不定只是巧合啦。」

    「噗嗤。」

    一个男子不由得笑了出来,满座人立刻转头看向他。

    男子一头白色头发披散着,蓝色的眼睛与白色的睫毛在灯光下闪闪发光,身上散发着一种难以言表的气质,明明看上去笑得那么和气的一个人,却让人不由自主地害怕他。

    「左为大人是否忘了,我们现在的任务是什么呢?」

    「哼,呈一郎,你小子可也小心着点,上次那个挨抓的就是你们瑶光院的。」

    「哦呀,就是那个到处贴写着反对天皇大人的话的孩子啊,嗯,的确可惜了,那么好的孩子。但是,他可不姓源哦,我记得好像是姓……」

    「谁问你这个了啊!」

    清乐皱着眉将头发别在耳后,不大引人注意地把脑袋靠在秀晖的肩膀上。此时此刻,她只想逃离这个无聊的地方,不算安南和秀晖,她讨厌这里坐着的每一个人,他们都有自己的盘算,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他们甚至会选择将所有人当做垫脚石。

    呈一郎虽然年轻,但已经有了一双儿女,女儿似乎已经七八岁了,清乐曾经见过那个叫作小南的女孩,但只一面。不知道这样表面上春风和煦的男人,在家里对待妻女是什么样子的呢。

    大家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每一句话都将矛头指向其他人,直到透治这个最靠谱的人开口。

    「我说,大家是不是有点跑题了啊。」

    透治撑着脑袋摆了摆手。

    「我们好像是在聊关于最近像砂星这样仇视皇族、反对皇族的人忽然变多的问题,以及解决的方案吧。」

    陵川一拍手:「嚯,对对对,聊正事要紧嘛。」

    有了这两人的一唱一和,大家的话题也被拽回来了,安南小声地问道:「那个,我问一下,砂星后来怎么样了?」

    「杀了,尸体埋在后山上了。」德助身边的一个弟子冷冰冰地答道。

    「哦,哦……我知道了,谢谢……」安南失神地低下头,伸手抹掉眼角的眼泪,砂星是她的朋友,两个人关系一直很好,但最后砂星说死就死了,完全没有任何征兆地死了。清乐拍了拍她的肩膀,什么也没有说。

    「不过,为何最近会突然出现这样一些人呢,况且还是成群出现……」说话的是梓原家的大弟子式方,清乐还蛮熟悉他的,和他说过几句话,也给他交过任务,在她的印象里,梓原家的那几个弟子好像都差不多。

    「也许是一个神秘的组织之类的呢?」神往蝉说罢,咯咯地笑起来。

    名叫朝光政的少年本来撑着头发呆,听见身旁的师父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话,无奈地叹道:「师父……」

    「哎呀,我开个小玩笑嘛。」

    「但也不失为一种可能。」透治沉思道,「的确,这些仇视皇族,甚至到处贴反对天皇大人的话的人,都是一群孩子,并且源姓者居多,或许是这些原本是皇族的孩子被降为臣级,一心想要报复呢?」

    「这是什么话!」安南似乎生气了,她本就因失去朋友而难过着,透治还说出这么针对她的话,她不生气才是怪事呢。不过尽管如此,她还是控制着音量,颤抖着声音斟酌词句,「请您不要这么说,透治大人,砂星他们,绝对不是那样的人,我们,也完全没有任何对父——对天皇大人的不满。」

    「我有提到你了吗,安南,你就这样生气?」透治也没有丝毫退让,冷眼看她。

    「我——」

    安南还要再反驳,清乐抓住她的手,小声提醒:「算了,安南,你说不过他的。」

    安南看见清乐为难的样子,无奈只能咬着嘴唇不再说话。

    呈一郎笑着打圆场:「哈哈,毕竟自己的好朋友不在了,还要受到这样的猜忌,无论是谁都不会高兴的吧。」

    「人家实话实说而已。」左为翻了个白眼,「但是啊,我还是很赞成透治的话的,毕竟被降为臣级,本来能过着皇子公主那种锦衣玉食的生活,现在却在平葵府、阴阳寮之类的地方委屈着,心里多少也很不满吧。」

    「做阴阳师是我自己要求的。」安南小声嘀咕。

    「谁问你了啊。」

    安南气不打一处来,但又不敢骂,只能愤怒地盯着左为看。

    「好啦,安南,」一直呆呆傻傻地笑着的秀晖忽然说话了,依旧是拖着长音,却让安南平静下来,「不要生气啦。」

    「我知道了嘛……」安南不乐意地答道。

    清乐低头看着茶杯里自己的倒影,那张脸与溪流中的脸重合到一起,水流缓缓流动的溪流中,少女的脸摆着阴郁的表情,被流水冲散。

    「总是一副忧愁脸可不好哦。」

    从身后走过来一个少年,清乐没有看他,而是继续抱着腿,对面前的小溪发呆。

    在那场会议的最后,德助传达了太政官的命令。

    无论是谁,在近期一旦与反对皇族这种事沾边,格杀勿论。

    而会议结束后,安南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神祇官们也散去,清乐只觉得闷得喘不过气来,离开了平葵府,偷偷来到郊外的溪边,看着自己的倒影发呆。

    安人坐在清乐身边,撑着脑袋陪她一起看溪流。

    「你刚开完会回来吧?有没有什么重要的事?」

    清乐沉默了一下,还是挑挑拣拣,把会议上发生的一些事情告诉了安人。

    「是么。」

    安人仰着头。

    「砂星不在了啊。」

    清乐没说话,安人轻轻笑了一下:「倒也不算,意料之外呢……」

    「你在说什么啊,那可是你和你姐姐的朋友。」清乐不满地纠正安人的态度,但安人似乎并不在意,继续说道:

    「人总是会死的嘛,书里写的那些人,就算曾经再辉煌,现在不也是不在了吗,只留下自己的故事让后人评价。知道吗,清乐,人的死亡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死亡,尽管某个人已经离去了,但那个人依旧曾在世界上存在过,砂星也一样,只有我们忘记她的那一刻,她才是真的不在了。只要我们记得她,她就一直都在。」

    清乐彻底绷不住了,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她一边咧开嘴大声哭一边抹眼泪,把安人都吓了一跳:「这,这是怎么了啊,怎么还给你说哭了,你都没跟砂星说过几句话吧?呃,我不是那个意思,但是好了,别哭了……」

    清乐摇头,喘着气哭道:「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为什么犯错的都是咱们家的人啊,那些家伙都把矛头指向我们,为什么啊……」

    「啊,嗯,是这样啊……」

    安人拿出手帕,笨拙地想要给清乐擦眼泪,却被她拒绝了。清乐抹掉脸上的眼泪,还没等她平复心情,安人便又说道:

    「呐,我说啊,清乐,假如说,我是说假如,未来有一天我也不在了,你可不要难过哦。抱歉呀,我应该算不上是一个好哥哥吧。」

    「没有那回事。」

    「是吗?」

    「嗯。」

    「那么,清乐,你知道什么是绝对的正确吗?」

    清乐疑惑地看着他。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风吹起来了,是夏天里难得的清风。直到现在,清乐也一直记得,那是一个艳阳高照的下午,树叶飘落在小溪上,顺着流水远去,没有人知道它们最终会去到哪里。

    「绝对的……正确。」

    。

    “说起来,清乐大人有见过家父吗?”

    少女清脆悦耳的声音打断了清乐的思绪,她睁开眼,对上坐在自己面前的少女那双真诚的蓝眼睛。

    “当然见过。”清乐面对着这个上一任瑶光院神祇官梓原呈一郎的女儿,回答道。

    我的眼睛顿时亮起来了:“那么,清乐大人,请问,在您眼里,爸爸……家父是一位怎样的人?”

    “呈一郎先生吗……”

    清乐抬起头来,看着与风同行而去的树叶,沉默了一会儿,只听着树叶沙沙的摇曳声。

    那一年,似乎自己和他的女儿一样大吧,她记不清了。但她能记清的是,那一年的夏天也是这样,蝉在鸣叫,树叶在摇晃,风划过半空,传达着人们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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