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乐坐在桌子前,手里拿着小侍女给她带回来的东西干着急。

    她已经被关在家里三天了,那天她派那个小侍女出去给自己打探一下情况,却没想那孩子居然早就被源少太政官盯上了。而那个该死的老头甚至挑衅地派人给自己送来了这份名单。

    这份名单上,写着秀姬一支的人,他们都是即将被杀死的。我上下翻找,有许多我不认识的名字,但也有眼熟的,其中也包括安人安南他们。

    还有自己的姐姐秀晖。

    清乐捏着那份名单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紧。

    「听说,菊家的二少爷从善神大人的神社回来以后就变得疯疯癫癫的,被他们的家主送到东秋寺里去了。」

    身后的小侍女看清乐这幅阴暗的模样,战战兢兢地把刚得到的消息告诉了她。

    「那个笨蛋……」

    清乐只感觉头疼,伸手捏了捏眉心。就在她思考要不要要不要自己去探探动静的事时,忽然听见帘子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谁?」

    她一把拉开帘子,外面坐着一个自己意想不到的人。

    「……神往蝉大人?」

    神往蝉今天穿得也很漂亮,她一直都很喜欢打扮自己。

    「啊啦,早啊小清乐,今天天气依旧很阴呢,感觉就连空气都变黑了。」

    「您怎么在这里……」

    「不能来吗?」

    「不是的……如果被发现的话,您也会受牵连的。」

    「诶,只是因为这个啊,安心啦,他们不会拿我怎么样的。」

    清乐叹了口气。神往蝉一直都是这样,好像全世界什么都与她无关一样,明明她对什么都表现出热情的态度,但清乐却总感觉她似乎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仿佛这个人,从来都不属于这个世界一般。

    但是对于这样一个人,清乐却亲眼见过她的彼界者,而她却说,那彼界者,是她自己叫过来的。

    真的,好奇怪的一个人。

    「听说安人在须磨死了呢。」

    「诶……」

    清乐立刻睁大眼睛。

    「他也是秀姬一支的,在那里被他的熟人杀了。」

    「熟人……是……」

    「不知道哦。」

    清乐袖中的手抓紧了裙子。

    「安人也死了……」

    她想起了那个平时总是一副很不靠谱、但一到关键时刻就会让人无比安心的安人;那个不管是谁的倾诉,都会耐心倾听的安人;那个不论条件,永远都会站在朋友这一边的安人。

    ——人总是会死的嘛,书里写的那些人,就算曾经再辉煌,现在不也是不在了吗,只留下自己的故事让后人评价。人的死亡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死亡,尽管某个人已经离去了,但那个人依旧曾在世界上存在过。

    ——假如说,我是说假如,未来有一天我也不在了,你可不要难过哦。抱歉呀,我应该算不上是一个好哥哥吧。

    如果是安人他自己的话,又会怎样面对这件事呢?是会很难过呢,还是会风轻云淡地笑一下,坦然接受这样的事呢?

    明明自己很讨厌他的,为什么还要这么悲伤呢,为什么,眼睛里面居然开始打转起眼泪了。

    「小清乐,我这次来,是要告诉你外面情况的。」

    听见神往蝉这样说,清乐强迫自己暂时先把悲伤的情绪放下,认真地点点头。

    「但是,并不是什么好消息啦,秀姬一支全军覆灭大概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现在外面就连气氛都开始诡异起来,上面的人甚至派人到平民家挨家挨户地搜查、抓人,已经死了数十人了。嘛,这可真是……」

    清乐绷着神经,从神往蝉的话中,她似乎已经能看到,仿佛被黑布死死压住的天空之下,刮着阴森可怖的风,街道上空无一人,甚至还有官兵粗鲁地出入人家的一片萧条的景象了。

    「小清乐,你在这里是安全的,你的姐姐也是安全的,这一点你不用担心哟。」

    「姐姐……姐姐她,究竟去哪里了?」

    神往蝉摇了摇头。

    「不过,有一点你不用担心,目前太政官还没有抓到你的把柄,最后我们会再帮你开脱的。」

    虽然她这样说,但是清乐还是开心不起来。现在她最担心的就是姐姐,姐姐带领的那些人,他们都怎么样了?还有安南,她要是知道安人已经死了,该怎么办?

    「好啦,我要走了。」

    神往蝉说着,从缘侧上跳下来。

    「您要走了吗?」

    「啊啊,因为呈一郎最近精神状况不太稳定,不敢回家,拜托我多帮他照顾一下家人啦,我要去看看他可爱的女儿咯。」

    「路上请小心。」

    虽然神往蝉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但清乐还是怕自己和她走得太近会拖累她,因此只能坐在原地目送她离开。

    又这样过了两天,清乐的生活并没有多大变化,依旧整日整日待在家里,唯独不一样的是送过来的饭变少了,变难吃了,下人也不像从前那样恭敬,有不少早已辞职,不知去了哪里。家里就这样一点一点变得冷清,与以前大不一样。

    有的时候会到秀晖的房间里去看一看,有的时候会躺在院子的草地上发呆,甚至有的时候还会把脑袋泡进水池里泡一会儿。这些事在以前都是不被允许的,但现在没有人管她了。

    她把头从池子里抬起来,头发黏在脸上,水珠滑落在地上。不知道为什么,清乐只感觉很委屈,委屈得想哭。

    她憋不住了,抬头向天,像个小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

    一直在不远处忙活的侍女听见哭声,慌忙赶过去安慰她,不停地拍着她的肩膀。但清乐并不理她,只是自顾自地哭。

    「好啦,小姐,请别再哭了……啊,您看,你的两位朋友,朝光家的公子和竹内家的大公子都回来了,请您高兴一些吧。」

    清乐听见政和滢禾下回来了,便不再哭了,只是眼泪还不停地涌出来。

    「真的吗?」

    「是的,我不久前有听说了。那么,请您好好的哦。」

    侍女说罢,站起来继续去干活了,清乐独自一人坐在原地,伸手摸了摸脸上挂着的水珠,不知是流下来的眼泪,还是池子里的水。

    ——

    「阿滢!」

    安南和午菜在寺庙中不知道躲了多少天,终于在一个上午,安南看到了不知怎么找过来的滢禾下,她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般,悄悄将寺庙的门打开。

    滢禾下站在门口,门一被打开,他就看见面容憔悴的安南,和站在她身后略有些警惕的午菜。

    原本的安南,那么漂亮、那么骄傲,而现在她却变得这样凄惨,滢禾下不由得有些心疼,心也软了下去。

    「安南,你……这些天,一定很不容易吧。」

    斟酌许久,滢禾下才从喉咙中挤出这么一句话。

    「你还知道啊。」安南先是哼了一声,随即却又笑起来,「但是你这不是来了吗——没关系哦午菜,是我的朋友,没事的。」

    见安南这么说,午菜也放下的戒备,等到滢禾下走进庙里,然后轻轻将大门关上,三个人这才坐在佛像前一齐松了一口气。安南喋喋不休地向滢禾下抱怨自己这几天过的凄惨日子,滢禾下也十分耐心地听着。

    「但是,阿滢你不是去须磨了吗,这么快就回来了?」

    「明明已经过去很多天了呀,而且,我听说平安京这边事态有些严重,有些担心你,任务一完成我就赶回来了。」

    「诶,这样吗。」

    「安南,你们两个关系可真不错啊。」

    午菜笑着撑着脑袋,打趣地看着两个人,滢禾下脸一下子红了,赶紧摆摆手,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她。

    三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就在气氛终于松缓下来时,寺庙的门被人推开了。

    来人与滢禾下模样十分相像,是一名黑发的中年男子,水蓝色的眼睛,身后还带着几名家仆。

    那样的气势,压得滢禾下喘不过气来,压得他想要逃走,却没有力气。

    「父亲……」

    呆愣许久,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身喊道:「安南,午菜!快跑!」

    午菜立刻反应过来,拉着安南的手腕想要跑,但是唯一的门被竹内家的人堵住了,还能往哪里跑?滢禾下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慌张地从地上爬起来,举刀挡在两个女孩身前。

    竹内先生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滢禾下,谁给你的胆子,将刀指向自己父亲的?」

    「你这家伙算什么父亲啊!不过就是把阿滢当成实现自己愿望的工具罢了,你这个人渣!」

    安南啐了一口,并不想只被滢禾下护在身后,也翻出符咒来,随时准备反抗。

    滢禾下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想要离安南更近一些,但眼睛自始至终都在盯着竹内先生,即使是害怕得浑身发抖,但他也没有妥协。

    「对不起,父亲,只有这一次……」

    只有这一次,哪怕只是徒劳,他也想与父亲的想法相违背,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这一刻,他脑子里只想着要保护安南,还有她的朋友,保护这两个女孩,保护秀姬一支。

    ——如果,秀姬一支真的成功了的话,我就可以摆脱父亲了吗?

    ——谁知道呢?就要看阿滢想不想了。

    滢禾下握紧了手中的刀,一直以来,他都离安南太远了,安南那么勇敢,能和秀姬一支去做自己想也不敢想的事,能反抗强迫她的人。而他自己不行,他只能永远蜷缩在竹内家,被父亲控制一辈子。

    他不想再这样了,他想做出改变,追上安南。

    「是么。」

    竹内先生只是轻轻吐出这一句话,滢禾下却打了个冷战,心中只剩下了害怕,害怕到完全无法让自己冷静下来。他看见父亲轻轻抬起手来,嘴里不知念叨着什么。

    「哗啦」一声,他下意识转过头去,却看见午菜已经瘫倒在地上,血染了一身,淌了一地。

    「午菜!」

    安南尖叫一声扶住她,却发现她已没了呼吸,滢禾下只感觉内心更加恐惧,仿佛什么东西顺着思绪蔓延上来了,父亲的手缓缓抚上脸颊,一直以来威严又令人无比恐惧的声音,变得温柔了起来。

    「阿滢,把剩下的那个孩子杀了,我就放你去做你想做的,去开阳院,学医。」

    滢禾下怔住了,那是父亲第一次叫他阿滢,第一次这样抚摸他的脸,第一次这么温柔地对他说话。父亲提出的条件无疑是诱人的,如果动手的话,从今往后,就不用再杀人了,不用再被强迫做自己不喜欢的事了,他可以去和沉光裕师傅学医,可以当一名医生,治病救人……

    「阿滢……」

    安南蹲在地上,眼睛眯了眯,似是想要将背光的滢禾下看得更清楚一些。

    这一声把浑浑噩噩的滢禾下叫醒了,他哆嗦了一下,忽然感觉自己真可笑,明明梦想是去治病救人,但现在却在考虑要杀掉别人来实现自己做医生的愿望……

    「别开玩笑了父亲——」

    滢禾下甩开父亲的手,咬紧牙关,眼神里闪烁着一种异样的光。

    「我,不想再杀任何人了!」

    竹内先生的眼神变得失望了起来。

    那样的眼神,滢禾下一辈子也忘不掉,脑中痛苦的回忆又被拉了出来,像是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一般,啃食着他的心脏,将他卷入恐惧的漩涡。

    好可怕。

    真的好可怕。

    说不定自己也会被父亲杀死的。

    不排除这种可能,就算是自己死了,父亲也可以逼迫井一走自己的老路,到时候井一会和自己一样被逼疯……

    安南已经知道自己的结局了,她的表情凝重着,怀里还抱着午菜。

    「有本事就杀了我,就算我死了,也会有其他人继续走下去的。」

    滢禾下和安南在一起待了那么多年,他当然知道安南这话的意思。

    她想让他毫无顾虑地动手。

    竹内先生的脸色黑起来,像是要顺下安南的话一般,他伸手,一把抓住滢禾下的头发,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

    「我让你杀了她。」

    又来了,又是那种感觉。

    记忆中的父亲每每动手,都是这样先抓住自己的头发,把自己提起来的。恐惧盖过了理智,也盖过了心中所有的情感,他的呼吸变得沉重、急促起来,大脑的声音大过心声,不停地叫嚣着,让他动手。

    滢禾下被父亲甩开,他趴在地上,艰难地握住刀柄,失神的眼睛望向安南。

    「我是谁?」

    「这里是哪里?」

    「那名少女……是谁?」

    他不停地询问着自己,此时他只知道,自己要杀了眼前的少女,要杀了她,除此之外,自己没有别的事情要做了……

    他从地上缓缓站起身来。

    安南也起身想跑,却被他一把抓住肩膀,紧接着那把刀「噗呲」一声,穿透了她的腹部,血液浸湿了衣服,飞溅得到处都是。

    安南脱力,靠着供台滑落到地上。

    「阿滢……」

    她哑着嗓子呢喃道,眼泪从眼中涌出,但嘴角却勉强勾起一丝笑意。心脏鼓动的血液涌出她的口鼻,本就沾满泥土的衣服上的红越来越深。

    「你要幸福啊……我,喜欢你,最喜欢你了。」

    滢禾下忽然清醒了过来,他盯着安南的脸,伸手抓住胸口的衣襟,仿佛是被人扼住了喉咙一般,无法呼吸。

    「安……」

    安南深吸一口气,却有更多鲜血被咳出来,那双漂亮的藕荷色眼睛逐渐失去色彩,足以致命的伤不停地啃食着她的生命。

    「安南,对不起……对不起……」

    滢禾下呢喃着,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那一刻他多希望躺在那里的人是自己,而不是安南。

    为什么,明明去死的应该是他才对啊……

    心脏仿佛被撕扯一般地痛,有什么人在喊着让他去死。

    「为什么不是我……」

    仿佛是从喉咙中挤出来的话一般。

    「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安南听见了这样的话,露出了悲伤的神情,别过头去,静静等待死亡。

    滢禾下不理解,为什么她明明一开始是笑着的,可现在神情却如此悲伤?她理应是憎恶他、唾弃他、怨恨他的。

    可是为什么,她看起来没有一点恨他的样子呢?

    ——

    「妈妈。」

    白发蓝瞳的小女孩看着阴沉沉的天空,略有些害怕,便钻到母亲的怀里。

    「妈妈,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母亲缓缓抚摸着她柔顺的头发,语气十分温柔。

    「爸爸今天也不回来了。」

    「可是,爸爸都好久好久没回来了,我好想爸爸,明明以前爸爸天天都会回家的,还会给我带礼物。」

    「小南要乖乖的哦,去和师兄师姐们还有枫一起玩怎么样?」

    「可是枫和我抢吃的,我想和爸爸玩,我还想听爸爸给我讲黄毛妖怪的故事。」

    母亲叹了一口气,她无奈地望着窗外。房门被敲响,枫拉开门,躲在门口弱弱地问道:

    「姐姐我错了,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小南从母亲怀里一下子跳起来,炸毛一样盯着枫。

    「我才不,我要等爸爸回来!」

    「你宁可在这里等着也不和我玩!」

    「谁要和你玩啊,昨天抢我的玩具,今天又抢我的吃的,我最讨厌你了,当心我揍你哦!」

    小南说着,扑到门口,两个孩子打成一团。

    时间就这样过去了两个月,一转眼就到了树叶变黄落下的季节,这段时间清乐一直都被关在家里,闷了整整两个月,天也很少有放晴的时候,乌云整日整日压在头顶,就像神往蝉说的那样,仿佛连空气也是黑色的。

    离开的下人越来越多,院子里长了杂草也没有人修剪,清乐也不知道该干什么,只能整日坐在缘侧上,盯着半人高的杂草发呆。

    没有人陪她说话聊天,她渐渐也变得寡言少语起来,一开始还有下人会给她打听外面的情况,但现在下人几乎都走光了。不知道曜久现在状况如何,不知道安人安南他们是否还活着,也不知道政和滢禾下有没有从须磨回来……还有,秀晖现在怎么样了?

    她只是靠着柱子坐,一坐就是一天,不和人说话,饭送到了也不怎么吃,看着她日渐消瘦的样子,下人们都猜测她活不了多久了甚至还有人猜测,是否是源少太政官命人在饭菜里下毒了……

    面对这些话,清乐也不理会,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是最清醒的,尽管对外界的情况一无所知。

    她闭上眼,秋风瑟瑟,将地面上的枯焦泛黄的树叶带起来,抚动杂草。

    每一天都是这样,每一天都是这样。

    出了和风说话以外,其他的她什么都没有兴趣,甚至不再想打听秀姬一支的事。有时候会坐在床上盯着面前的墙发呆,有时候会在喝水的时候盯着杯中平静的水面发呆,有的时候则会躺在地上盯着天花板发呆,总之就是一直在发呆了,没有任何事做。

    没有书看,没有事做,没有游戏可以玩,没有人陪着聊天,无聊到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只要躺在那里,便可以度过一整天。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整整两个月。

    直到这天晚上,清乐像往常那样失眠到深夜,忽然外面刮起大风来,呼号着像是要将房子连底座一起卷起一般,帘子被风吹开,寒冷的秋风灌入房间,冻得清乐发抖着坐起来。

    她走到帘子边,想要将它栓起来,但风忽然大起来,声音似是谁在尖叫,吹得清乐站不稳,只感觉自己也要被风带走了。

    她的手抓着门框,另一只手挡在脸前,终于忍无可忍,从身体中迸发出一股妖力,手猛地一挥,狂风便像是形成一个屏障一般,围绕在她身边。

    「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呢喃着,忽然心下一惊,风似乎是在向她传达着什么信息。

    「等等,难不成……」

    她闭上眼,感受着风想要表达的意思,最终她睁开眼,放弃了反抗,将阴阳术解除,光着脚便踩在地上,顺着风的方向走。

    风并不只是空气的吹动,它更代表着此世的生灵对于自然的爱戴。一直以来,清乐都在和风交流,虽然周围的人总把她当成和空气说话的傻子,但只有她自己知道,风真的可以传达事情。

    即使是顺风,但在狂风中走路依旧不容易,清乐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衣服,头发也没来得及梳,被吹得满脸都是,她甚至没有鞋子,只能光着脚走,脚心踩在满是石子和小树杈的地上,真的很疼。

    不知不觉,清乐走到了院子的门口。出了这道门,她就是逃离源少太政官的囚禁,之后一定会被他以此扣上什么罪名的。但她最终还是咬了咬牙,迈开步子,踏出了那道两个月来她都未曾踏出过的门。

    随着秋夜里的狂风,磕磕绊绊地走,走出了城、走进了树林,一路上她不知多少次被风吹得站不稳,跌倒在地上,抑或是脚心踩在什么尖锐扎人的物体上,让血从脚底流出来,淌了一路。

    但是她知道,她不能停,前面有意想不到的东西在等着她。

    终于,奔走了大半个晚上,清乐抓住面前的一根树枝,踏出了森林。

    刹那间,风停止了,仿佛世间的一切都静止不动了,清乐喘着粗气,狼狈不堪地站在那里,面前是一片无比空旷的土地,苦尽甘来一般,迎接她的到来。

    她惊奇地发现,此时的天空乌云散去,月光如水一般倾泻。不远处站着一名少女,让月光染得雪白。

    「姐姐——」

    尽管没有看到她的脸,但清乐的内心还是十分笃定,那就是秀晖。

    果然,少女转过头,那正是她日思夜想的,秀晖的脸。

    「小清。」

    秀晖歪头,莞尔一笑。

    「你终于来了。」

    「姐姐……我终于,找到你了……」

    清乐只感觉内心有无数的委屈道不尽,但此时她除了哭以外,什么也不记得了,迈开虚弱的步子,踏出去的每一步都宛如针扎一般疼,但她还是踉踉跄跄地向秀晖走去。

    「小清,姐姐的未来,就交给你了。」

    但秀晖只是后退一步,笑容依旧。

    不再拉着长音说话,样子不再憨憨傻傻,秀晖睁开那双与清乐一模一样的眼睛,那双被月光照耀着的眼睛。

    「不,姐姐……什么意思?」

    「一直以来,姐姐都在为着所谓的『秀姬一支』而努力着,也许它最后还是会瓦解,但它并不会失败,只要心存反抗的人还在,它就永远也不会失败。我想要创造一个正确的世界,去颠覆这个错误的时代。」

    秀晖再次后退了一步,张开双臂,宛如即将飞翔的鸟儿一般,笑容变得无比灿烂。

    「去反抗吧,小清,去反抗这个时代,反抗一切的错误吧。」

    「姐姐……姐姐——!!!」

    清乐顾不得浑身的伤,快步奔向秀晖,却在要拥抱到她的那一刻,她化为点点星光,消散在空中。

    清乐也跌倒在地上,抱着无法抓住的月光嚎啕大哭。

    那里什么也没有,但对于清乐来说,那里有风,是她的一切。

    ——

    「然后呢然后呢,你哥就派人把你从东秋寺接回来了?」

    三个月后的平安京已然入冬,下起了大雪。雪后的平葵府被覆盖上了一片白,曜久和政踏着鞋底厚的雪,走在去交任务的路上。

    尽管穿得厚厚的,但曜久还是感觉冷,他拉了一下围巾,哈出一口白气。

    「后来多亏了东秋寺的天秋大师,为我作法,加上他和忍冬一直都很照顾我,后来才好歹让我精神终于恢复正常了,他们给我家里寄信,我哥才同意把我接回去。」

    「诶……那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当然是因为我能听见那些逝者的心声了,他们死去的怨念全都一股脑地冲向我脑子里了,这谁受得了啊。」

    「说得也是啊,是个人都得崩溃吧……」

    「哈,别说我了,我听人说你收养了个小妹妹?多大了,叫什么?」

    「八岁,起名叫奈梨子,和我一个姓,是我从街上遇到的,她被一群小混混围着打,我给救下来了。她超级懂事的哦。」

    「哎……真好啊,我也想有一个可爱的妹妹,我看呈一郎大人的女儿就挺可爱,之前还拉着我叫我曜久哥哥……要不我拜呈一郎先生为义父?」

    「咦,你好恶心哦,动机不纯。啊,那不是滢禾下吗!喂——小狐狸——」

    政拉着曜久朝着远处的少年招手,少年闻言,转头看向二人,良久,他摘下脸上的狐狸面具,哈出的白气向上飘去,被烧伤大片的脸上是发自内心的微笑。

    两个人愣了一下,随即一同笑起来。

    东秋寺里,忍冬尼姑手里端着一只小小的雪兔子,将它静静放在清乐身边,然后坐在一旁。

    「雪停了诶……」

    她呢喃着。

    「是啊。」

    清乐也漫不经心地接道。

    「后来『秀姬一支』如何了?」

    「都死了,似乎有人逃走下落不明,但也都被算是死了。他们去找我姐姐,没找到她的尸体,呈一郎先生谎称交战时她自焚了,神往蝉大人又不知怎么劝说的太政官,终于将我无罪释放了。之后,秀姬一支的事,就彻底结束了。」

    「简直像梦一样呢……」

    「是啊。」

    「所以说现在开阳院和天权院都没有神祇官了?」

    「嗯,姐姐走了,陵川大人出家隐居,再过一阵子,神往蝉大人也要隐居了。」

    「世事难料啊……」

    一名小女孩拽了拽忍冬尼姑的袖子,找她讨要吃的。

    「小紫/分割/阳,别闹,乖乖等姐姐和朋友聊完好吗?」

    小女孩乖巧地点点头,临走前又看了清乐一眼,不知是在好奇,还是出于别的什么原因。

    清乐站起身来,踏入雪地。

    「我相信姐姐没有死,她一定是在世界的某个地方,在等着。我不会再沉溺于过去了,和源少太政官的这笔账,我会慢慢算。」

    「嗯,这才是我认识的小清乐。」

    冬风拂面,带来新生的气息,走在路上,仿佛与风同行一般。

    「你去哪?」

    忍冬尼姑猜测她要回家了。

    清乐笑着转过头。

    「当然,是要去反抗这个错误的旧时代了!」

    风能够带来远方的诗,能够带来某人的思念,能够带来天空的呓语。风能够连接人类与大地,能够传达神明的旨意。在清乐来说,风并不只是空气的吹动,它更代表着此世的生灵对于自然的爱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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