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沉沉的悬在头顶,是要下雨的模样,可偏又闷又热,让人透不过气来。

    我穿着浅绿旗袍,踩着七公分的高跟鞋,急急的跑在通往菜市场的路上。因为跑得太急,额上有晶晶的汗珠,其中一滴滑落下来,滑到睫毛上,滴到眼睛里,涩涩的难受。

    我忽略这难受,只顾急急的跑着,菜市场很快到了,我挑了鲈鱼,秋葵,又去水果摊前买了樱桃、山竹,看榴莲正好,本想也买一个,无奈那玩意剥开要费一些时间,我又怕回得太晚,家里那人又发脾气,只得作罢。

    从菜市场出来,依旧是一路急奔,引来路人侧目。一个高跟旗袍的女子,本应优优雅雅浅笑漫步,可我却手上拿满红色黑色的塑料袋,匆匆忙忙如遭债主追赶。

    好容易到家,从包里摸出钥匙,刚打开门,一股呛鼻的烟味扑面而来,黑暗中忽明忽灭的一点火,告诉我资凤临正在抽烟。

    我伸手刚要去摸电灯开关。

    资凤临沉郁的声音响起:“不要开灯。”

    我没理他,啪的一声打开开关,莹白的光线倾泻下来,溢满整个屋子。

    “我让你不要开灯。”资凤临大怒,随手操起面前的烟灰缸朝我扔了过来,我侧一**子,烟灰缸堪堪从肩膀擦过,撞到门上,砰的一声脆响,又落到地上,滴溜溜的转了好几个圈。

    烟灰缸没有碎。

    因为我有先见之明。

    最近这段时间,资凤临脾气愈发的坏,常常是操起什么摔什么,原来我一直给他买那种水晶玻璃的烟灰缸,摔坏了好几个后,终于学乖,买了不锈钢的,这样,好歹摔不破了。

    只是,一室的烟灰,甚至我的头上脸上。

    我抬手抹一把脸,不作声,心里苦涩更甚。

    “你还舍得回来?”他冷冷一笑,一脸戾气。

    “我回来做饭。”我声音平板,听不出喜怒哀乐。

    “我不稀罕。”他又抓了一本书朝我扔过来。这次,我没避开,书刚好打在我的膝盖上,生疼生疼,我嘴角情不自禁牵了一下。他用的力道可不小,大概,他心里恨我到极点,如若可能,怕是想置我于死地。

    我倒真希望他能置我于死地,这样的生活,我已愈发厌倦,若不是有个信念在支撑着,我大概已无法再坚持下去。

    资凤临见我生生受了这一击,脸上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他手下用力,轮椅朝我这边滑了两步,终又停住,调头朝卧室滑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微微叹了口气。

    我在门口怔怔站了一会,还是打起精神,开始收拾满地的烟灰,然后又洗了澡,换上家常衣服,去厨房洗菜做饭。

    这样忙忙碌碌一个小时后,饭菜终于做好,我端到桌上,盛好饭,去卧室叫资凤临。

    “凤临,吃饭了。”我站在他门口,声音尽量轻柔平和。

    他正在电脑前,十指如飞的敲打着什么,对我的话,置若罔闻。

    “凤临。”我又叫一声。

    “不饿。”他冷冷开口。

    “听话,别赌气了,出来吃饭。”我走过去推他的轮椅。

    “放手。”他厉声道,“我嫌你脏。”

    我呼吸一窒,那个脏字,像一把刀子,直直扎进我的心脏,可是,除了痛,却没用血流出来。

    我是脏,一个高级应召女郎,能不脏吗?为了钱,我和那个男人睡觉,我在那个男人身下承欢,我出卖自己的身体和尊严,只为了得到那一沓沓钞票,我能不脏吗?

    有水雾漫上我的眼眶,我深吸一口气,退后一步,不去碰他的轮椅,只说:“那你快点出来吃,等会饭菜凉了。”

    资凤临默不作声,只依旧在电脑前敲打,我走到客厅,听到他卧室传来“轰”的一声,是什么摔到地上。紧接着,一声压抑的低吼,像狼,一头被困住的狼,一头受伤的狼。

    我刻意忽略那低吼,走到洗手间,洗堆在盆里的衣服。我的旗袍,资凤临的衬衣,我一件一件仔细搓着,在嗦嗦的搓衣声中,在哗哗的流水声里,我终于控制不住,泪糊了一脸,几乎不能视物。

    凤翔,如果你还在,我会不会不这么苦?你肯定舍不得我这么苦?

    凤翔……

    我停止搓衣,把脸埋到双膝中,让眼泪无所顾忌的汹涌而出。

    我不知我哭了多久。

    直到身后,响起一声沉沉的叹息,我才蓦然惊醒,慌乱的抹一把脸,转过头去,尽量笑得欢喜。

    “有事吗?凤临。”我问。

    资凤临坐在轮椅上,眸底一片暗沉,目不转睛的盯着我,好久才说:“缦殊,先去吃饭吧,菜都凉了。”

    “好。”我笑着应道,他来叫我吃饭,想必我们的这一轮吵架,已经够一段落了。

    走到餐桌旁,菜果然凉了,资凤临把菜放到微波炉里热了一下,两人便一起吃饭,期间谁也没有说话,空气里偶尔传来饭菜的咀嚼声。不过这就够了,我对现在的生活,不敢再奢求更多,只要安宁即可。从外归来,我只求在这方寸之间,寻得片刻的安宁即可。

    吃完饭我去洗碗,晾衣,资凤临则依旧去用电脑。待所有琐碎的事情做完,我又洗了樱桃,端到他卧室去。

    “休息一下,吃点樱桃。”我笑着说。

    “我把这一章写完。”资凤临头都不抬,键盘噼噼啪啪的响。自那场车祸后,他脊椎神经受损,无法控制双腿,便只有坐在轮椅上,日日呆在屋里,后来实在无聊,开始写小说,只是几年下来,依旧寂寂无名。他是有几分清高的,不愿写那些媚俗文章,而是期望有朝一日,能写出恢宏巨作。

    在这一点上我是支持他的。没瘫痪前,他就是书生气十足的呆子,学的是考古专业,这专业一个正常人都难找到对口工作,何况轮椅上的他。所以,他最终以写小说为寄托,我自然支持——起码这样,我上班时,他有事可做。

    我没催他,只是站在他的身后,帮他**肩膀,又顺便拈了一颗樱桃,递到他的嘴里。

    资凤临含住樱桃,朝我微微一笑。不发脾气的他,看起来文气雅致,人畜无害,加上五官生得极好,用现在流行的话说,其实是个安静的美男子。

    大概是我打搅到了他,资凤临手法迟滞下来,最后终于停住,说:“先不写了,我们出去看电视吧。”

    我自然同意,推了他的轮椅,他则端了樱桃,两人一起到客厅里去。

    电视里正播放脑残的爱情剧,男女主不知为什么抱在一起,哭得一塌糊涂,我瞟了两眼,实在无法感同身受——在这世上,只要不是天人两隔的爱情,就总还有希望,既然如此,那又有什么好哭的呢?

    “我去给你打水泡脚。”我对电视里的爱情没兴趣,便去做这每天的例行工作。

    “不用,你坐下歇会,陪着我就好。”资凤临的语气很温和,呃,似乎,不止温和,还有点含情脉脉。

    “边泡脚边陪着你,也是一样的。”我笑笑,去浴室放水。

    颇有点吃力的把大半桶水提到资凤临身边,我蹲下来,托起他没有任何知觉的双脚,放到浴桶里,边洗边给他按摩,这件事我做了三年,已经驾轻就熟,按摩力道怎么掌控,哪里有穴位,我想,我大概比所谓的盲人按摩还要专业。

    “缦殊,其实你不必每天都做这些,不过是徒劳罢了。”资凤临对我这项工作不以为然。

    “怎么会是徒劳?医生也说了,神经是有自我修复能力的。何况,现在医学一日比一日发达,我跟你说的美国有家医院,这段时间又有几例治愈神经损伤的案例,那些被治愈的人,他们的情况,可比你的复杂多了。等我们攒够钱,我们就去那边瞧瞧。现在啊,要每天按摩,保持血脉畅通,避免肌肉萎缩,免得到时,有了机会……”

    我没有再说下去,因为我惊觉自己说了个不能触碰的话题。果然,我抬眸看时,正对上资凤临冰冷的目光。

    “霍缦殊,我资凤临虽然双腿残了,但心还没残,用不着你卖身去为我赚钱看病。”刚刚还脉脉含情的美男子,一下变成双眼血红的地狱修罗。

    “凤临……”

    我叫他的名字,想辩解一句,但张张嘴,却发现什么也说不出来。

    “呵,呵呵……”资凤临见我无言的样子,冷笑几声,忽然手掌一挥,浴桶被打翻在地,水哗的流了出来,很快,流得满屋都是。

    我怔怔的看着那狼藉的水流,怔怔的看着,这一地的水流,可是我心底的泪?

    凤翔,如果你还在,你肯定不会这样对我?你哪里舍得这样对我?

    凤翔……

    我的思念,像潮水一样一波一波涌来,冲击得我心智摇荡。好久,我才勉强平复情绪,面无表情的站起,去拿拖把拖地。

    这样的日子,我或许是习惯了,或许是麻木了,每天回来,就是不停的收拾资凤临制造的残局,直到精疲力竭。

    是从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呢?大概,是从资凤临发现我秘密的那一刻。从那一刻起,我们原本温情和睦的日子,就一去不复返,取而代之的,就是如今日这样的吵闹、和好、再吵闹……无休无止,没完没了。

    在这吵闹中,资凤临的脾气,一日比一日暴烈,稍一不慎,就会戾气大发。

    可我,却不能离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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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圳爱情故事4暮色苍茫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十月阅读只为原作者青山桃花2013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 第一章 放手,我嫌你脏,深圳爱情故事4暮色苍茫,十月阅读并收藏深圳爱情故事4暮色苍茫最新章节 伏天记十月阅读最新章节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