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有细细碎碎的声音,人在行走,空气在流动,烛光在摇曳,柴火偶尔发出噼啪声,热油滋滋的,煎蛋的香味冒出来。

    我又坐了一会,终还是站起来,向屋外走去。

    屋外,有一个简易的厨房,几块砖搭成的灶,霍缦殊在灶旁忙碌。

    “马上就好了。”她看我出来,扬起一张笑脸,好像不记得刚才无声的尴尬。

    我笑。

    “你还会生火?”

    “当然,小时候和爷爷住一起,就是生这样的柴火。”她轻快的回答着,带着几分刻意。可能她也意识到,两个人,如果注定要一起度过这个晚上,有声总比无声要好。嘴上说着话,心潮就没那么起伏不定。

    “很香。”我继续说。

    “呃,这蛋,是一个在这修禅的大姐给的,她见我来了,特意送了过来,是她自己养的鸡。”

    “真正的走地鸡。”

    “那当然。”霍缦殊忽然像想到什么,抿嘴笑了一下。

    “怎么了?”我问。

    她抬眸飞快的看了我一眼,把锅里的鸡蛋铲起来,盛到盘子里,又往锅里倒了两杯水,说:“我告诉你一件事,你回去可以治无嗔的罪。”

    “什么事?”

    “无嗔曾给你吃的走地鸡,其实是买的。”她又笑了一下,其实未必有那么好笑,只是我们都需要声音,需要这竭力营造出来的和谐的热闹。

    “哦,那我倒要回去好好问问他。”我亦笑着。喜欢故意拿一份逍遥作派的无嗔,要他养一只鸡他还能当是消遣,要他养一群鸡,恐怕会要了他的命。何况,以我曾经带霍缦殊去他住处的频率,他就是养一群鸡也不够杀。不是买的,难道还能变么?

    脑海里不由出现无嗔杀鸡的场面,还有我和霍缦殊一起看云,看远远近近的风景……

    那是最幸福的一段时光吧。

    想起来竟觉恍如隔世。

    “你想不想吃回真正的走地鸡?”霍缦殊大概是见我怔忪不出声的模样,怕场面又冷下来,便继续这个话题。

    有话题总比没话题好。

    “你能弄到?”我顺她的意。

    “呃,给我送鸡蛋的这位大姐,特别热情,还说明天她杀了鸡,请我过去吃饭。要不,到时我们一起去?”

    我想说明天我就下山了,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虽然两人这样的相处很煎熬,可是,总好过一个人思念的煎熬。

    “也好。”我答应着,心里有丝莫名欢喜,是为自己有了这么一个再留一天的理由?

    两人继续努力找着话题聊着,竟不曾停下来。

    面条下锅了,面条熟了。

    霍缦殊把面条捞到碗里,又把事先煎好的鸡蛋铺上去,端到屋里。

    两人围着桌子,默默的吃面。

    因为嘴巴有事要做,所以就不用那么费尽心思的找着各种并不想说的话题去说,倒也轻松很多。

    吃完了面,她又烧了一壶水,说是给我洗澡用。

    “等下,你洗了澡,就早点睡,走了这么远的山路,想必也累了。”

    “窗户我留了一条缝,你不要去关上,因为屋里烧着碳炉子,关严实了怕二氧化碳中毒。”

    “还有,这山里半夜会特别冷,那被子有点薄,你记得把毯子搭上面。”

    ……

    她在屋里转了一圈,细细安排妥当,近乎啰嗦的叮嘱。

    “你要去哪?”我问,这么黑的夜,这么深的山,她要去哪?

    “我去和邻居大姐睡。”

    “不用。”我几乎是条件反射的想反对,可到底没出声,只默默的去拨那炉里的炭火。

    现在不是以前,以前,即便她不肯,可只要我想做,我依旧能用强制性的手段把她留下,可现在?现在我还有这个资格么?

    她见我不出声,便道一声晚安,向门口走去。

    我听着她离去的脚步声,还有那呜咽的风声。

    忽然就有种想流泪的感觉。

    相见争如不见,有情还似无情。

    霍缦殊,一路走来,我们竟到了这样一种境地。是不是今生今世,唯有两不相见,才是对彼此最大的仁慈?

    风声还在呜咽,像人的哭?

    是真有人在哭?我的耳朵或许听得不真切,可我的心,却分明感知到了。

    我几乎是跳了起来,飞快的冲了出去。

    院子外面,那条崎岖的山路上,一个人影,坐在那里,发出压抑的悲鸣。

    我走过去,想要拉她,手到半空,却又停住。

    “缦殊?”我叫她的名字。

    她没理我,肩膀一耸一耸的,是真在哭。

    “缦殊?”我小心翼翼的蹲在她身边,手终于还是搭上她的肩膀。

    她的身子颤抖了一下,肩膀耸得更厉害了。

    我伸出另一只手,缓缓的,试探性的,把她揽入怀里。

    “我在。”我说。我不知道要说什么,或许,告诉她我在她的身边,就是最好的安慰。

    如果她需要这样的安慰。

    “痛。”她没有拒绝我的拥抱,像个孩子一样,软软的靠着我。

    “怎么了?”

    “痛。”她还是那个字。

    我伸手去抚她的发,碰到了她的额,她发出“咝”的抽痛声。

    “受伤了?”她的额上似乎有个凸起,我终于明白她为什么哭。

    “我好痛,倾砚。”她双手抱住我的脖子,头埋在我的颈弯,带着含糊的哭腔,

    我心蓦的一紧,疼,然而,更多的,却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欢喜。

    我更紧的抱住了怀里的人。

    我一路抱着她,像抱着失而复得的珠宝,回到屋里。

    在灯光下,我看到她额上有一个很大的血包,手背也有划伤,裤子豁了一道口,看来是从那崎岖的小路上摔下去了,而且摔得不轻。

    “怎么这么不小心?”我一边替她处理伤口,一边责怪着。因为有了刚才的拥抱,横亘在我们之间的尴尬和不自在竟一下子消失了。我们好像又回到了从前,不,那样一种感觉,是比从前还要好。因为我知道,她肯在我面前表现她最软弱的一面,便是向我敞开了心房。

    “走着走着,就一下子失衡了。”她难为情的笑着。

    我亦笑着,并没有再说什么。心里却想着可能是夜里光线不好,而她又光顾着想心思,走路不专心的缘故,却怎么也想不到,其实,这样的一次摔跤,于她,是另有隐情。

    直到后来,当我知晓她失衡的真正原因,我是那样懊悔。我想,如果今日,我多问两句,我们后面的路,是不是就会走得不一样?

    给霍缦殊把伤口处理好,她没再提起要去借宿的事。我们有一句没一句的聊了一会天,便也不再说话。她拿了一本书,在油灯下看着,我就着无嗔的笔砚,练了一会字。然而到底心意难平,你最想的人就在身边,这是一种要命的**,哪还能平心静气的做些不相关的事呢?

    “有点累了,要不,我们睡吧。”我打了个哈欠,看一眼依旧在看书的霍缦殊,心突的跳了一下,竟有点像不喑**的少年郎,生怕这样的言语,会唐突了佳人。

    霍缦殊没出声,头低垂着,长发遮了半边脸,依旧在看书,然而我却看到,她的唇,紧紧的抿着,睫毛也扑闪一下。

    忽然就想把她搂到怀里,狠狠的亲她。

    我的女人,我一度以为,再也不会有这样一个时刻。

    “缦殊。”我柔声唤她的名字。

    她的唇抿得更紧了。

    或许我们都猜到接下来终究会发生什么,可是,心里依旧是惶惶而惴惴的。哪怕我们曾经有过那么亲密的关系,哪怕我已经熟悉了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可此时此刻,还是觉得难以言说的紧张。

    我想,这样的紧张,会不会像洞房里,新郎和他的新娘。

    这是远离尘世的深山,没有仇恨,没有痴怨,有的是两颗纯粹的男女的心,它们彼此爱着,不想顾忌太多。

    我走到霍缦殊的身边,俯**子,吻她的发。

    她没有动。

    我伸出手,拿开她的书,捧了她的脸,唇轻轻的碰了碰她的唇。

    她闭上了眼睛。

    我吻上她的睫毛。

    有咸咸的味道,在唇边漫开。

    那是她的泪。

    “缦殊。”

    “嗯。”

    “我爱你。”

    “嗯。”

    “不要再走。”

    ……

    我想,或许,只有在这样一个地方,这样一个时刻,我才肯说出我的爱,说出我的挽留。不管在一起会有多少症结和苦痛,总强过分开。那样长久而绝望的分开,像是末日。不管你怎样自欺欺人,不管你怎样抖索精神,都无法让新的一天的阳光,照进黑暗的心田。

    霍缦殊,我们再也不要分开。

    我紧紧抱住怀中的人,她柔软的身子,能慰贴我这段时日最深最痛的思念;她馨甜的体香,让我的每个毛孔都为之张放;她的发,她的唇,她的眸,她光滑如玉的肌肤,便是我心的归宿。

    缦殊,我爱你,你可知道,我有多爱你?爱得深沉而热烈,纯粹而永久。

    我从来没有如此如此,爱过一个人。

    我的缦殊,我的女人。

    我深深的吻着她,像是要把我的人,我的心,嵌到她的身体里,她的灵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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