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赏完毕之后,嬴政设宴为王翦及众将领接风洗尘。

    众臣推杯换盏,庆功大醉之时,却有人愁眉不展。

    华阳宫中。

    “唉!”华阳夫人已经不知是第几次叹气了。

    “太王太后不必太过于忧心才是。”昌平君劝慰道。

    昌平君对于庆功宴并无太大兴致,只是随便吃了几口,便来到了华阳宫。

    “你呀,还真是有大义灭亲的精神。”华阳夫人嗔怨道。

    “唉!”昌平君也是一声叹息,“那太王太后叫吾怎么做,难道跟着成蟜胡闹不成?”

    “这…”华阳夫人无言以对。

    “事情明摆着,成蟜是受了那樊於期的蒙骗。”昌平君说道,“当时唯一的选择,便是减少兵士的损失,尽可能的帮成蟜减罪,至于最终如何裁决,那就只能看王上的抉择了。”

    “今日在朝堂上,王上是何反应?”华阳夫人急声问道。

    “王上刚开始显得很气愤,可最终却只是说先将成蟜打入天牢,待大婚之后再作处置。”

    “那么说,成蟜已经关入天牢之中了。”华阳夫人问道。

    “应该已经关进去了。”昌平君说道。

    这时,从门外走进一个宫女,轻轻一拜道:“禀太王太后,夏夫人求见。”

    华阳夫人略微一惊,随即说道:“快快有请。”

    宫女转身请夏夫人进了门。

    “见过太王太后。”夏夫人轻轻一礼,说道。

    “妹妹怎么如此多礼。”华阳夫人从嘴角挤出一丝微笑,伸手去扶夏夫人。

    “嬴福见过太王太后。”夏夫人旁边的嬴福,拱手问安道。

    华阳夫人微微颔首,算是回礼。

    “夏夫人。”昌平君也拱手问礼。

    夏夫人也对昌平君点了点头。

    自从与嬴政滴血认亲之后,夏夫人的地位便与日俱增,整个秦国也都知道了嬴政有这么一个亲祖母。

    互相客套了之后,华阳夫人将夏夫人请到了座位上。

    “妹妹此次前来,想必是有事找本宫吧。”华阳夫人已隐隐猜到了夏夫人这次来的目的。

    “正是。”夏夫人平和地说道,“此次前来,是想求姐姐一件事。”

    “是什么事?”华阳夫人说道,“只要是本宫能做到的,但讲无妨。”

    “听说,成嬌被带回来了。”夏夫人仍是一脸的平和,“老身想见一见他。”

    夏夫人毕竟没有华阳夫人的地位和人脉,想见见天牢中的囚徒,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你是成嬌的亲祖母,但成嬌却并不知道这件事情,说起来,本宫也有些惭愧。”华阳夫人说道。

    夏夫人却表现的很是轻松:“都是陈年旧事了,再说,那些都是礼制的问题,怪不得任何人。”

    “本宫知道,如今你见到他们兄弟相争,心里定然不是滋味。”华阳夫人说道,“本宫又何尝不是如此。”

    “既然生在了帝王之家,也许这便是他们的宿命。”夏夫人说道,“老身早就看的开了,到是姐姐你,似乎还是忧心冲冲啊。”

    “唉……”华阳夫人轻叹一声,“成嬌这孩子虽然是你的骨肉血脉,但他身体中毕竟也流淌着芈氏的血液,从小又是在本宫身边长大,如今闯下大祸,叫本宫怎能不难过。”

    “事已至此,还望姐姐保重身体要紧,不要过于惦念。”夏夫人说道。

    看着夏夫人如此平静,华阳夫人也平静了一些,说道:“妹妹想要见成嬌,是想与他相认吗?”

    夏夫人却摇了摇头,说道:“相认与否,都改变不了他的命数,还徒增他的幽怨,老身只是想仔细地看看他长什么样子,了却一

    桩心事而已。”

    “好吧。”华阳夫人说道,“本来本宫还在犹豫,要不要去天牢去探望一下,如今看来,即便政儿发脾气,咱们也要去一趟。”

    “姐姐多虑了,政儿他不会的。”夏夫人说道。

    华阳夫人点了点头,然后打发了两个小太监,拿了块令牌,先去安排了。

    所谓的天牢,是关押王亲国戚的地方,所以并不像普通牢房那样阴暗、寒冷,给人阴森透骨的感觉。

    除了隔离牢房的铁栏杆,其余的大多是木质结构的。

    木质的地面,木质的床铺,还有木头的脸盆和马桶。被褥也不那么潮湿,很干爽。

    成嬌已经洗干净了身体,头发也盘了起来,又恢复了英俊少年的模样,可是双瞳之中依旧毫无神采。

    华阳夫人、夏夫人、昌平君和嬴福进了天牢,由狱卒引领着来到关押成嬌的牢房之外。

    华阳夫人本以为成嬌见到她之后,他会立刻扑过来,或哭诉,或求助。

    谁知成嬌只是淡淡地说道:“王祖母。”

    之后,便不再言语,也没有任何表情。

    “成嬌,你怎么了。”华阳夫人对成嬌的异常反应很是不解,追问道。

    “没什么,王祖母。”成嬌缓缓地站起身,“进来坐吧。”

    狱卒打开了牢门,几个人鱼贯而入。

    夏夫人默默地看着成嬌,对成嬌的情况并不觉得意外。

    昌平君开口说道:“成嬌,是因为这从王子到囚徒的落差,让你接受不了吗?”

    成嬌却是摇了摇头:“命都快没了,被囚禁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那是因为你在怨恨樊於期吗?”华阳夫人问道。

    成嬌苦笑了一下,说道:“吾的确应该恨他,因为他是吾最信任之人,却将吾玩弄于股掌之间。但怨恨又能解决什么,去报复吗?”

    “你是无法原谅自己的愚蠢吧?”昌平君又问道。

    成嬌淡淡地说道:“或许吧,不过已经不重要了。”

    哀大莫过于心死。

    成嬌被毁掉的,是自己坚持的信念,而动手的人,却是自己最信任的,被他视为父亲一般的师傅。

    “若是吾等合名上奏,保你不死,你能振作起来么?”华阳夫人又问道。

    成嬌依然目无光彩的看向华阳夫人:“倘若如此,则吾生不如死。”

    华阳夫人再也忍不住地流下两行泪来。

    作为长辈,最不想看到的就是晚辈不争气的样子,偏偏成嬌连求生的**都没有了。

    昌平君看了看夏夫人。

    夏夫人一直盯着成嬌,但她的情绪似乎有了变化,似乎在考虑要不要用亲情唤醒成嬌的求生**。

    思虑再三,夏夫人最终还是没有开口,目光也从成嬌身上移开了。

    昌平君见到夏夫人的反应,便也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冷静的思考一下吧。”昌平君说道,“你还有很多时间去思考,若是想明白什么了,就通知舅父。”

    成嬌点了点头,再不言语。

    “咱们走吧,让他好好休息一下,或许也是吓坏了。”昌平君说道。

    华阳夫人点点头,有些不情愿地走出了牢房,时不时地还回头张望。

    夏夫人也是回头望了两望,有些不舍的离开了天牢。

    直到众人全部消失在视线中的时候,成嬌的眼中才流下两滴滚烫的热泪。

    第二日一早,狱卒便送来了餐食。

    这是一顿很是丰盛的早餐,比王宫中的御膳丝毫不差,甚至还多了一壶酒。

    成蟜见了,苦笑了一下,便大口吃了起来。

    丰盛的餐饭似

    乎预示着什么,但成蟜却浑然不在意。

    酒足饭饱之后,狱卒将碗筷收拾了下去。

    牢房的外面响起了脚步声。

    嬴政来了,赵高跟在后面。

    成蟜见到嬴政,并未像昨日见到华阳夫人那样漠然,反而主动说道:“王兄来了。”

    嬴政点了点头,命狱卒将牢房的门打开,带着赵高一起进了牢房。

    “休息的怎么样?”嬴政问道。

    “很好,很踏实。”成蟜回答。

    嬴政有些惊讶成蟜的回答,便问道:“昨日你的状况可不是很好,为何突然变踏实了?”

    成蟜微微笑了笑:“想明白了一些事,自然心里就踏实了。”

    “你想明白了什么?”嬴政好奇地问道。

    成蟜长舒了一口气说道:“王兄,你了解成蟜,吾并不是喜欢争权夺利之人。从小,吾就向往着可以身披铁甲,征战沙场,能够为大秦开疆拓土,建功立业。”

    嬴政没有打断成蟜,静静地听着他的讲述。

    “而一直以来,吾以为这是对功成名就的一种渴望。直到坐在牢笼里的那一刻,臣弟才明白,这些渴望,是源自对嬴氏宗族的热爱,和让大秦更加强大的信念。”

    “臣弟之所以起兵,并不是为了谋反,而是真的轻信了樊於期之言,不忍大秦落入外姓人之手。若是臣弟真的对王位觊觎已久,定会进行周密的计划,并不会如此草率行事。”

    嬴政:“……”

    “在臣弟得知王兄用滴血认亲的方法证明了自己的血统之后,吾反而心安了起来。因为大秦的王位,终究是没有旁落。”

    “之后,臣弟之所以惶然失措,其实主要是在想如何弥补因为自己的愚蠢,为大秦所造成的损失。”

    嬴政凝目看着成蟜,问道:“那你想明白,该如何做了么?”

    “臣弟唯有一死。”成蟜决然道。

    嬴政:“!!??”

    “臣弟所指的,并非是为了谢罪而死。若吾逃亡赵国,将来势必会被有心之人利用,成为傀儡,反攻秦国。若是向朝中寻求庇护而苟活,则必会动荡朝纲,让一众臣子动摇对王兄,对大秦的信念。即便他国不在此时趁虚而入,想必王兄在日后的征战中,也定会因人心不齐,而难度倍增。”成蟜的语气很是诚恳。

    嬴政面色凝重,他本以为成蟜已经万念俱灰,却没成想,成蟜竟是如此心思缜密的在顾全大局。

    “所以说,成蟜甘愿一死,以正法纪,慑权臣,助王兄尽早执掌王权,以保嬴氏宗族江山永固,若有朝一日,王兄得以一扫六国而平定天下,成蟜在黄泉之下便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嬴政剧烈动容,泪珠在眼眶中积聚,马上便要滚落下来。

    这便是成蟜,一个十八岁的少年,却在无助绝望的时候,依然如此识大体。

    而这些话,他也只能对嬴政才能说。这也是为什么与昨日的他判若两人的原因。

    “既然你已经考虑的如此周详,寡人也只能依你所言。”嬴政强忍住泪水,说道,“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说出来吧。”

    “成蟜希望王兄赐予一丈白绫,臣弟想写些肺腑之言,以警后世。”成蟜说道。

    嬴政轻轻点头道:“还有吗?”

    成蟜缓缓摇头,然后站起身,跪拜了下去:“成蟜就此与王兄作别,嬴氏基业便拜托王兄了。”

    嬴政转过身,两行热泪再也不受控制地流落嘴角,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天牢,不忍让成蟜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

    成蟜看着嬴政离去的背影,眼神也是颇为复杂。

    两个时辰之后,一丈白绫在房梁上晃动。

    成蟜自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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