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厚仁虽然早早率着麾下家丁精骑脱出战场,但他的副总兵认旗倒是一直没丢弃,不过,为了不引起鞑子甲骑的注意,他们一直都是偃旗息鼓。



    而此刻,白厚仁却突然决定将自己的副总兵认旗打出来,意在亮明自己的身份,好让前方两翼奔来的明军骑兵有所顾忌。



    可他身旁的一个亲卫却神情惶恐地提醒道:“将军,看对面骑兵是要阻止溃兵冲击大阵,我等若是直奔军阵而去,会不会被误会冲击军阵?



    依军律,正面冲击友军大阵,当为死罪,可是会被击杀当场的!”



    白厚仁怒声吼道:“老子堂堂大明副将,正二品的官身,他们敢对我如何?快,把我的将旗打起来,我们就往正面过去,进了军阵就安全啦!”



    白厚仁的丈五副总兵认旗高高竖起,立刻迎风呼啸猎猎作响,随后,他领着这余下三百多家丁,乱哄哄的就往前面那两队骑阵中间空隙奔去。



    双方战马策骑相错之时,他才看清对面明骑的旗号,不由感叹道:“瞧,宁远吴总兵的兵马,不愧我辽东翘楚,他的麾下确是精强许多。”



    南北两侧严整的宁远军骑阵,有若两道奔腾的铁流,滚滚往西移动,与白厚仁等骑交错而过,连瞧都没瞧他们一眼。



    突然,前方不足一里远处,一队宁远镇步兵列阵以待,阵前排列着整整齐齐的战车火炮,在步阵的两翼也有千余精骑不住游动。



    一面火红翻腾的浪涛日月旗,车阵后的步卒们也都身着火红的衣甲,整齐而肃杀,可以看到他们两翼的骑士一水的帽儿铁盔,脸上都是冷酷无情的神态。



    白厚仁忽然间觉得自己硬往宁远军步阵那边冲过去,似乎是一个不太好的选择。



    不过,此时已经是骑虎难下,他看宁远军步卒们阵型不变,一副严阵以待之状,并未有要攻击自己的意思,不由又觉胆壮起来。



    白厚仁尖声大叫:“快,把本将的大旗举高点,打到前排去。告诉宁远军将知晓,某是蓟镇的副将白厚仁,是宁远吴大帅的好兄弟……快……快去通传……”



    身边的家丁亲卫们听了白厚仁的话,也纷纷跟着他一起高声大喊,初时还很杂乱,可渐渐就转换成了齐声高喝。



    “轰!轰!轰……”



    一连串的炮火轰鸣之声传来,对面宁远军步阵前的战车防线,都被一团团白色烟雾所笼罩起来,火光闪现间一颗颗铁炮子怒吼着激射而出。



    “啊!啊!啊……”



    不论是副总兵白厚仁,还是他的家丁亲卫们都放声尖叫起来!



    他们不是没有想过对面宁远军兵马会来阻止他们冲阵,但想了十几种方法,唯独没有想到宁远军竟然会用火炮招呼他们。



    白厚仁见事已至此,惟有先保命再说,他奋力抽打胯下的战马,同时大声喝令:“快,冲过去,冲过去就不怕火炮啦!”



    确实,火炮虽犀利,声势也大,但其缺点就是只能打远,不能近前之敌。



    白厚仁也正是基于这样一个判断,才喝令大家随他一起打马急奔,只要在冲前百多步,便不惧火炮之威。



    战马发力奔驰起来的速度何其快?



    只一会儿的功夫,便奔进火炮射程之外,距离宁远军战车也只百多步而已,白厚仁大声催促打大旗的骑兵冲前去,通报一声,请宁远军开阵放他进入。



    众人虽因刚才那通炮火之故,对宁远军已深感恐惧,然在生的希望诱使之下,仍是紧紧跟随着白厚仁的大旗,策马奔腾而上。



    “砰!砰!砰……”



    火铳如爆豆般突然响起一串,股股白烟升腾而起,一颗颗铅弹自火光乍现处激射而出。



    “啊……妈呀……”



    “……草……宁远军竟拿火铳打老子……”



    “……完啦……跑不动啦……”



    尖叫声中,一个又一个家丁亲卫中弹落马。



    白厚仁身前策马奔驰的旗手,胸口激.射出一股血箭,四仰八叉的就朝马下摔去,那杆丈五长的副将认旗,也不知被他扔到哪儿去了。



    白厚仁胯下的健马也被铳弹击中,一声惨嘶,落蹄翻倒在地,将白厚仁整个甩了出去,他大声惨叫着,他的小腿被后面一个奔上的家丁战马踏中,怕是被这股猛力踩得骨断筋离。



    “……啊……哪个混球……踩死老子啦……看老子逮到……有你好看……啊……疼死啦!”



    白厚仁声声惨叫怒骂着,他拼命挣扎想要努力站起来,可身后战马不断向前奔去,有一个家丁亲随策马奔来,正撞在刚刚起身的白厚仁,生生将他撞出一丈远。



    白厚仁浑身血污,身上已不止一处骨折,鲜血仍是不断从他身上各处流出,混合着地上的泥土灰尘,让他全身上下,都是一股说不出的颜色。



    终于,白厚仁再也支撑不住,他最后看了一眼周围,入眼皆是一匹匹倒地哀嚎的战马,还有散落各处的家丁尸身。



    一阵阵钻心的痛楚袭来,白厚仁拼尽最后一丝气力,怒骂:“吴三桂,你好毒!对自家兄弟都能下此狠手,别叫老子逮到你,不得好死啊……”



    白厚仁挣扎着从昏迷中醒来,周围似乎显得异常安静,没有了声声怒吼,就连战马的悲鸣都几不可闻。



    猛然,一阵脚步声传来,这声音他是最熟悉不过,正是军靴踏地之声,“踏踏”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却是从背后传来。



    白厚仁想要转个身躯看看究竟,可浑身上下就一动不动,完全使不出气力来,他只能无奈的等着。



    正在心中猜想是何人过来,是自己的麾下家丁?还是宁远镇的军将们?



    “嘭!”的一声之后,就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啊啊啊……”



    一只穿着厚重军靴的大脚,重重的踢在白厚仁骨裂的大腿上,咔嚓一声脆响,白厚仁趴在地上,他的口中喷出血沫,双目睁到最大。



    一股钻心般的疼痛感袭来,白厚仁发出有生以来最为惨烈的悲嚎,他恨不能直接晕过去才好,那种撕心裂肺,刻骨铭心的感觉,真是让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然后白厚仁想晕,却是一种奢望,剧烈的痛楚,让他反而越发清醒,他想呻吟,却发现自己什么声音都发不出。



    鼻中,他还闻到一股怪味,是血的味道,还是血和泥土的味道,或是自己失禁了?



    他疼痛过后,就咬牙怒骂:“草,哪个踢老子,不想活了?”



    “啊……”



    白厚仁才骂完,就又被狠狠的踢了一脚在腰间,疼得他满头都是大汗珠,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



    他满身血泥征战着还要爬起,却听一阵蹄声传来,震得耳膜嗡嗡作响,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根长枪就顶在了他的脖项间。



    他急忙惨嚎道:“咱是蓟镇副将白厚仁,哪个敢害老子?”



    此刻,马蹄声戛然而止,一个冰冷的声音说道:“蓟镇溃兵冲我宁远军阵,副将白厚仁不能阻止,被溃兵击杀,殒命当场。”



    “噗!”



    长枪冰冷又犀利的枪尖穿透了白厚仁的脖项,拧了一拧,又倏地大力抽出,一股血箭激射而起,飞扬老高。



    堂堂蓟镇副总兵白厚仁,至死都不知道是哪个宁远士兵结束了他的生命,也不知那个下令的宁远军将是谁人!



    他还算高大的身躯,萎靡地躺在战马人尸中间,静静的抖动不已,抽搐到身形扭曲不成样子,却不能再发出一丝声音。



    直到临死,白厚仁也没有想明白,刚才闻到的那一股怪味,究竟是什么?



    …………



    原来,吴三桂在高岗上看到山海镇、蓟镇兵马崩溃,溃兵不断自西面涌来之时,立刻策马回营。



    他除了请舅舅祖大乐在中军巡营之外,更是自靴筒中抽出四支竹签,点了四个亲将名姓,使他们两人各领千余精骑,从南北两边掠出,截断溃兵袭营通路,将他们驱赶向两侧。



    作为一名杰出的辽西军将中之翘楚,更是自幼成长于将门世家,他太知道溃兵的危害,这群杂碎一旦脱离了军营的管制,便是比虎狼还有恐怖可怕的存在。



    多少强军,多少领兵大将并非是败在敌人之手,而恰恰是败在了自家的溃兵手中。



    正是因为吴三桂的如此见识,他才能得到蓟辽总督洪承畴的赏识,才能成为洪承畴一心想要培养的,下一任辽西将门之首。



    也正是因为吴三桂有洪承畴、祖大寿这等后台,他才能如此决绝果断的下令击杀当面冲来的溃兵。



    刚才点出四名亲将,其中剩下两人便是作为他出战步阵的两翼,而他则亲领中军步卒列车阵而前,迎击溃兵,以免其冲至阵前,反不易击散。



    同时,还请陈九皋派出了神机营前营的战车助阵,因此,他步阵火炮火铳才会如此众多,一轮炮击,两轮火铳齐射打出,白厚仁的三百余家丁就所剩无几。



    再有两翼家丁精骑上前切割包抄之下,还活着的百多个白厚仁家丁,就都乖乖跪伏于地,不敢再有丝毫反抗的勇气和胆量。



    而这时,那两队家丁精骑已继续向前冲去,驱散后面陆续逃来的蓟镇溃兵,只有百余骑留在此地。



    还活着的白厚仁那些家丁们,个个都是魂飞魄散,他们乖乖的跪在一旁,等候宁远军将发落,竟连大口喘息都生生忍住,一个个如同斗败的公鸡一般。



    有些人更是趴在地上如捣蒜般地叩头不止:“爷爷饶命,爷爷饶命……”



    他们竟没有一人注意到白厚仁这边的情况。



    直到宁远军骑兵大部,从这些蓟镇溃兵身边掠过后,他们仍是个个胆战心惊不已,祈求各方神佛保佑,希望宁远军能留下自己一条性命。



    更有人已经哭着哀求:“爷爷饶命……俺愿意为爷爷杀鞑子……俺再也不逃啦……”



    终于,他们听到一个喝令声音:“全部乖乖跪好,待个个登记了名姓,才得入到后阵。不得乱动,违者杀无赦!”



    这些剩余的幸运者哪里还有反抗的心思?



    他们个个跪倒地上,磕头如捣蒜似的:“是……是……多谢爷爷……多谢爷爷……”



    而这时,才有一个家丁终于注意到白厚仁这边的情况,不由惨声嚎叫:“马副将死啦……头被刺穿啦……”



    …………



    刚刚击溃白厚仁这一部溃兵,吴三桂麾下亲将都司季忠伦,就领着三百余精骑与另一都司李庆功分在南北两侧,又向前冲去。



    忽然,季忠伦的眼球一缩,就在他们前方不远处,正有百多个鞑子甲骑策马急急奔来。



    这些鞑子兵,看盔甲都是满洲八旗中正白旗的兵马,他们个个甲叶外露,银光闪闪。



    而奔在头里的十余骑鞑子兵,他们的背上皆有火炎边的背旗,且盔上高高红缨飘荡,竟是一色的正白旗巴牙喇兵。



    当先一人,背上更插着斜尖本色旗,竟是一名巴牙喇的壮达小头领,而他身旁更有一个中年壮汉,他身上穿着重甲,胸口还有一面巨大的护心镜,手上持着的是一杆巴牙喇大纛旗。



    季忠伦久在辽东,他也是将门军户的出身,自小便在军中打拼,与鞑子作战也不是一日两日。



    因此,他自然知道清国的军律,自旗主以下,都是各位将领亲自执旗,军中各骑各兵皆视其所向而趋动。



    然在清军中出兵作战之时,又至少要到甲喇章京这一级别的军将,才有自己的大纛旗,否则,就像那些分得拨什库什么,只有普通的三角斜边本色旗而已。



    而对面的鞑子骑队中,有十数个巴牙喇兵,就已很不简单,如今更在其中看到巴牙喇营甲喇章京的大纛旗出现。



    好战的因子在季忠伦的身体内激荡,他大喝一声:“都小心着点,对面可有鞑子巴牙喇兵。”



    他这边才吩咐完,便低头吹起了哨子,以呼唤奔向南面包抄的李庆功迅速与自己汇合,共同与对面百多个鞑子一战。



    他们哨声相合,信息通传之后,瞬间变阵,两边包抄而来,六百余骑宁远镇精锐骑兵,分两路就向那一股鞑子迎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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