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是很复杂的。

    没有人知道任存城破这些日子,扶余隆经历了怎样的内心煎熬,也没有人在意。

    但他就这样死了,却令人唏嘘。

    李德謇和孙仁师得到消息后,都啧啧叹道:“没想到他还有些骨气,比装孙子看着要顺眼些,可惜却死了。”

    当务之急,是控制好任存城,防止百济人动乱。

    孙仁师见黑齿常之不在,又提醒:“赵太守,您还是要小心一些。”

    七郎点头:“多谢关心。但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扶余隆死后,黑齿常之情绪有些低落,这也是人之常情。

    七郎善解人意地允许黑齿常之协助处理扶余隆的丧事、安顿其妻儿,黑齿常之默默领命。

    树倒猢狲散。

    百济这棵大树已经倒了,如之奈何?

    他已认了赵使君做叔父,就不能再反悔。

    扶余隆的死讯没必要隐瞒,也无可隐瞒,任存城大雪飘飘,寒意刺骨。

    这死讯,也随着寒风渐渐传到周边的城池,传到百济王扶余义慈和新罗人耳中。

    此时,新罗王夫李承顺正带兵驻扎在伽耶城附近洼地。

    冬日的山林白雪皑皑,冻土千里,甚至一个不经意的震动就可能引发雪崩。

    如今新罗和百济军摆开阵势在峡谷对峙,都不敢轻举妄动。

    迎着酷烈的寒风,李承顺一身甲胄,眺望峡谷那边的军阵,笑道:“任存城都破了,伽倻部不去勤王,还在这里抵抗我,也不怕扶余义慈怪罪。”

    但三韩城邦联盟就是这样。

    别看伽倻部属于百济五部之一,但城主更在意自己的得失,而不是国王生死。

    跟随在他身边的是一个年纪较大的文士,紧了紧身上的貂裘,提醒:“殿下不可轻敌。”

    旁边的新罗人以为他称呼的是“王夫殿下”,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是他的“殿下”。

    这是跟着李承顺一起来新罗的旧人。

    “贾伯放心……开春之后,唐军一定会和扶余义慈大战,到时候伽倻部还是得去支援。”李承顺胸有成竹地说。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百济亡了,伽倻部又岂能独存?

    贾伯左右望了望,凑近低声说:“庆州传来消息,扶余义慈派了使臣,想跟新罗议和,还要跟女王联姻。”

    ……庆州是新罗国都。

    李承顺皱了皱眉,笃定地说:“女王不会答应。”

    他这个王夫还活着呢,跟女王联姻是几个意思?

    当他是死的吗?

    不过,他对金德曼很有信心。

    贾伯轻笑道:“是……女王把百济使臣骂走了。女王这一回,是打定主意跟大唐联合,共同瓜分百济。”

    金德曼认为,三韩半岛距离长安遥远,中间又隔着东突厥、契丹、靺鞨等好几个民族的部落,大唐就算拿下百济,也顾不过来。

    到时候,新罗就能蚕食百济。

    这是一场与虎谋皮的豪赌,金德曼赌的就是大唐不愿意费心费力管理三韩半岛。

    “不过,大臣毗昙、廉宗却暗暗跟百济使臣联系,不知商议了什么。”贾伯话锋一转。

    新罗大臣毗昙、廉宗,是国内重要的势力,一直反对女王招李承顺这个外人做王夫。

    “跳梁小丑,先不管他们。”李承顺很有自信。

    他手中这三万人,就是新罗最强大的战力。这支队伍都给了他,可见女王还是站在他这边。

    手里有兵,他还怕什么?

    “也不知这冰天雪地,七郎在任存城如何。”李承顺的心思有些飘远。

    他的小师弟,就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为“统一三韩”这个共同的目标而努力。

    庆州。

    大军都随王夫出征了,城中显得肃穆和安静。

    厚厚的云层像棉絮般重重叠叠地笼罩着天空,阴沉沉的王宫里,金德曼轻咳了几声,将盛着药的碗推远了一些。。

    她身后俊美的护卫,担忧地看着她,温声劝说:“女王好好喝药,病养好了,才能到花苑中冰嬉。”

    金德曼秀美的眉毛微微皱起,似撒娇一般:“我不要喝苦药,你偏要我喝!这些庸医,从来就治不好病!”

    护卫端起药,亲自喂到金德曼唇边。

    金德曼躲不开,只能就着他的手把药喝了。

    他们两人之间气氛旖旎,不知情的还以为护卫才是王夫呢……

    侍候的宫女低着头,假装什么都没看到,却替出征在外的王夫默哀。

    把药喝完,金德曼才说:“天暖了让人去迎一迎,尽快把王妹接回来。”

    她虽然生了儿子,但儿子还太年幼……

    万一她的病不好,国内必然大乱。如今是新罗争霸三韩半岛的关键时刻,就算不甘心,她也只能迎回王妹。

    王妹金胜曼在长安留学多年,就读于国子监,跟安东太守赵全可称同窗,天然能获得大唐的支持。

    这护卫就是小王子的生父,不愿意看到金胜曼回来。

    他劝道:“你好好养病,不要胡思乱想。如今路上打仗,王妹还是不要冒险赶路比较好。”

    金德曼目光一冷:“你逾矩了。”

    ……你在教我做事?

    护卫连忙低头:“属下不敢。”

    “退下。”金德曼再无半点柔情,冷冷地摆了摆手。

    护卫依依不舍地看了金德曼一眼,只能不甘地退下,心中却有了别的心思……趁王夫李承顺不在,女王又生病,一不做二不休……

    人心是复杂的。

    最初,他只是想默默地站在女王身后,守护女王的平安。

    可女王选择了他做孩子的父亲,他的心就大了。

    大臣毗昙、廉宗说得对,他的儿子继位,他就是太上王。

    金德曼望着阴沉沉的天空,她活了半生,却没有一个可信的人。

    她为了新罗殚精竭虑,就快实现统一半岛的南部的理想了,总算没有辜负父王的托付。

    只是这江山,她又能托给谁?

    人生在世,谁也脱不出命运的囚笼,都在做命运的棋子。

    金德曼不肯跟百济联姻,大臣毗昙、廉宗却暗中跟百济勾结,只等关键时刻就动手……

    八方云动之下,一声春雷响起,豆大的雨点滴滴答答的落下,新罗军驻扎的洼地变得泥泞,一场大战却要开启。

    任存城中,唐军也收到了百济王扶余义慈的血书。

    血书中,扶余义慈控诉唐军不仁,骂蜀王和安东太守赵全不是人,杀害已投降的扶余隆。

    如今百济将倾国之力,为扶余隆复仇!

    七郎读完这封悲痛慷慨的血书,却没有丝毫同情或动容,对左右笑道:“这篇文章写得不错,恐怕是请人代笔。没想到百济也有这样的人才。”

    ……所以说,领导花再多的精力提升文学素养,都不如找个才子当文书来得实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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