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泪药性猛烈,但解法却并不困难。

    君若邪把慕容昙放进药桶,但她在昏昏沉沉的状态下不肯放手,他在她肩周云门穴一按,她才脱力般靠在了木桶边缘。

    很快慕容昙便恢复了些许神智,而门外,明怀璧隔着门缝往里窥探,忍了又忍,终究没忍住,说道:“阿岚……你、你在里面吗?”

    君若邪单手将屏风移往浴桶和书案中间,人又靠回了椅上,懒洋洋地搭下眼帘。

    明怀璧仍不放弃,道:“阿岚,你在里面吗?”

    慕容昙在水里哆哆嗦嗦地解衣服,将外袍挂到屏风上,努力克制情绪,“嗯”了一声。

    这一声微弱的应答,令明怀璧简直心如死灰。

    慕容昙将身子沉进药桶里,只留出半个脑袋,解开了里衣。

    明怀璧张了张口,竭力压制自己不去多想,嘴唇却止不住颤抖,道:“他……他欺负你了吗?”

    房内两人隔着屏风,回视一眼。

    君若邪移开视线,假装什么也没有听见。

    明怀璧道:“你现在怎么样?你别怕……我……”语气已近乎哽咽了。

    慕容昙不愿让他看见自己这般软弱的模样,咬牙道:“我没事……”

    明怀璧抬手推门,脚还没踏入,慕容昙已颤了声调,道:“我没事……你出去……”

    明怀璧争辩道:“我……”

    “出去!”

    “你别怕,我会帮你,我会保护你的……”

    门已完全打开,慕容昙用力一震桶沿,淋漓的水花激荡而起,被真气蒸为水汽,铺天盖地的遮住了明怀璧的视线。

    “滚出去!”

    明怀璧呆在了原地,只觉这句话有如五雷轰顶,所有的愤怒,所有的勇气,顷刻间化为难堪,排山倒海般席卷而来。

    他不再多看一眼,仓皇逃走了。

    慕容昙闭上眼,话才出口的瞬间她就后悔了。

    君若邪展开银绣铁骨扇,以扇面遮掩水汽,发现有屏风挡着,他这动作显得多余,又将扇子收了回去。

    他静静注视慕容昙的侧脸,想象她因痛苦而皱起的眉,无声地笑了,眼底的恶意张扬得像池塘里漫出来的污泥。

    慕容昙在药桶里昏昏沉沉地待了两个时辰,直到水的温度比她的身体还冷,才完全恢复了平静。

    君若邪半撑着身子,搁在膝上的书册半翻,状似随意地说:“我又救了姑娘一次。”

    慕容昙颔首道:“多谢你。”

    她语气看似平淡,实则尴尬已极。

    树林分手,还不到一日的时间,便又重逢,还是因为这么难以启齿的原因。

    君若邪看着她笑,道:“打算怎么谢我啊?”

    慕容昙道:“待此事了结之后,再向先生道谢吧。”

    “哦?”君若邪诧异道,“怎么说?”

    如今她身上药力已消,很多事便在脑子里清晰明了了,便道:“情人泪这种烈性春/药,不是人人都有的吧?”

    “当然。”君若邪道,“只有那些风月老手,或者江湖俗称的采花大盗,才会在身边常备这个。”

    慕容昙冷笑道:“风月老手……采花大盗……”

    君若邪道:“有怀疑的人选了?”

    慕容昙道:“我记得他的声音,一试便知!”

    君若邪纳闷道:“你怎么不怀疑那位明公子?昨夜可只有他来找你,东西也是他送来的吧?”

    慕容昙毫不迟疑,道:“不会是他。”

    君若邪上扬的嘴角拉了下来。

    此时天刚泛青,隔着一层屏风看美人,便如雾里看花,水中观月。那一截润如瓷胎的玉颈,绒发柔顺地打着卷儿,在晨光熹微下,犹带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慕容昙侧首,知道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后颈上,却道:“这么沉的屏风也能随意挪动,先生的手劲不小啊。”

    君若邪知道她意指自己不似不擅武学之事,却装作听不懂,只道:“若非有这扇屏风,在下可真成登徒子,真说不清了。唉,姑娘还不起身吗?”

    他口中如此说话,视线却丝毫没回避的意思。

    慕容昙伸手在屏风上一拂,大理石底座便似陡然有了生命,呼呼生风,转着圈,朝君若邪坐的地方飞去。

    跟着“砰”地一声,在他面前重重落地——

    与此同时,慕容昙披衣捋发,提起一双鞋,从窗口掠了出去。

    君若邪大笑道:“又不走门……!”

    明怀璧一生之中从未受过如此羞辱,只当慕容昙为了一个外人,将自己的一片维护之情当作草芥践踏,气得身子发抖。

    想到太一才给自己的忠告,心内不由得一阵泛酸,又不想自己这副模样给明怀瑾看见,是以天亮之后,便眼眶发红地躲来太一房中。

    谁知秦羽也在,一看明怀璧的神情便猜到了个大概,不改冷嘲热讽,道:“我真不明白,人家都表现得这么明显了,你还拿热脸去贴冷板凳,图什么呀?”

    他心直口快,爱憎分明,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从不考虑利弊和后果,激得明怀璧冷笑连连,反呛道:“我是来找鬼谷的,与你有什么关系?我跟你的交情很深么?”

    太一拍拍明怀璧的肩,对秦羽道:“羽弟,此事与你无关,你别插嘴了。”

    秦羽不屑道:“我就是看不惯!”

    明怀璧仍旧冷笑,并不接话。

    太一道:“你别说了。”

    忽然间,却见明怀瑾焦急地找来,对三人道:“不好了,不好了!”

    她戴着斗笠,因动作太激烈,帽檐都歪了,说几句话就喘一声。

    “别急。”太一道,“慢慢说,怎么不好了?”

    明怀瑾一指门外,语声显得有些艰难:“打起来了……”

    秦羽惊道:“谁打起来了?”

    隔空隐隐有呼喝之声传来,听着甚是耳熟。

    “慕容姑娘和宫仙子打起来了——!”

    明怀璧腾一下站起来,立刻冲了出去。

    甲板上空,慕容昙并未执剑。

    她一手成龙爪之势,扣住殷思怀颈中筋脉,一手持檀木佛珠,身姿后仰,整个人顺着风帆滑出去,避开了宫拂的猛攻之势。

    殷思怀虽擅于毒理,但被点了哑穴与膻中穴,锁了气海,已是一条任人宰割的俎上之鱼,哪怕骇得哭爹喊娘,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生死攥在两个女人手上。

    拂尘横扫,慕容昙前一刻才立足的桅杆登时碎裂,但“逍遥游步”天下无双,她二人纵然师出同门,宫拂也没法事先预料慕容昙走了坤卦之后,是走坎卦还是离卦,又或者是乾卦或兑卦,因此总要慢上一步。

    “师叔,自家的狗不好好拴牢,那师侄只好代劳了!”

    宫拂直勾勾盯着慕容昙,道:“小丫头片子,牙长齐了吗?就敢在本座面前叫嚣——!”

    慕容昙冷笑道:“我为什么敢在师叔面前叫嚣,师叔自己不清楚吗?”指骨陡然收紧,迫得殷思怀赤红着一张脸,发出嘶哑难听的气声。

    宫拂急道:“你找死!”

    话音落,肩一耸,道袍鼓鼓荡荡地飘起,将拂尘收回袖中,真气凝掌,猛然拍出!

    慕容昙却一提手,将殷思怀当作盾牌,挡在身前。宫拂骇然之下,右手蛇一般贴着殷思怀肩胛滑了过去,轰地一声,正中他身后的横桁。

    慕容昙瞅准时机,探手猛地抓住宫拂右臂,宫拂反手勾住她腕上檀珠,一沉,慕容昙发劲一提,檀珠分散成数道寒芒,朝宫拂面门笼罩而去,逼得她不得不转攻为守。

    底下众人聚集,已经看得呆了。

    只因两个女人大打出手的场面,修真界已几百年没出现过了。

    何况魔心佛骨竟能与餐霞仙子连战数十招而不落下风,也确实令人咂舌。

    太一若有所思,道:“论根基,宫仙子确实不愧道峰五子之名,可论招式……慕容姑娘竟似更强一些。”

    “那可是宫碧璇啊……”观战的雾隐门门主权博骞道,“说是岊山三友,谁都知道,玉面檀郎和善藏法王加起来还不够她下酒!”

    白雪斋斋主康延道:“稀奇,真稀奇,餐霞仙子竟遇到克星了!”

    不同于舞阳港口上的冲突,这是众人第一次见慕容昙毫不闪避,与宫拂真正意义的大打出手。

    散落的檀珠重新汇聚成圆,慕容昙捏指掐诀,足尖一旋一转,珠子又回到了她腕间。

    她紧扣殷思怀脖颈,身形飘忽鬼魅,宫拂本就投鼠忌器,几十招下来,竟丝毫没能伤得了她。

    明怀璧心头焦急,又不好表现出来,只得强压躁虑,问道:“怎么回事,她们怎么又动起手来了?”

    明怀瑾迟疑道:“好像是……慕容姑娘跟殷前辈说了几句话,忽然间发难,宫仙子见了大怒,两人谁也不肯退让,就打起来了。”

    慕容昙且战且走,与宫拂在宽阔似广场的甲板上空见招拆招。

    熹微晨光下,但见她一袭禅衣,湿润的长发披散,宛如飞仙一般纵横来去,指点掌劈,斩截擒拿。

    明怀瑾惊讶之下,暗暗喝彩,心头涌起一股向往之情。

    在她十几年的人生里,从未如此刻般真切地意识到,女子除了拘束于闺阁,还可以活得这样意气风发。

    “有什么了不起?”秦羽仰望那两道迅捷无伦的身影,轻嗤一声,愤恨道,“你以为她在惩恶扬善?恶人自有恶人磨罢了,我等着看她摔下来的一天!”

    这时,忽听一人说道:“维护世间公理,单靠老天爷怎么行啊?”

    秦羽表情一僵。

    君若邪拿扇柄轻点眉心,慢悠悠地自船舱中踱步出来。

    秦羽像看见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无法自控地颤抖起来。

    “怎么怕成这样……?我是洪水猛兽吗?”君若邪停步在她身边,语声慨叹。

    秦羽跌后半步,嘴唇翕动,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太一注意到他俩的异常,问道:“怎么了,你们认识?”

    “不认识!”秦羽矢口否认,后背浮起层层冷汗,不敢直视君若邪的双眼。

    她这副见了鬼的反应自然逃不过太一的视线,他不动声色地打量君若邪,拱了拱手,道:“阁下贵姓?”

    君若邪还了一礼,道:“免贵姓君。”

    “君先生。”太一回以微笑,“先生跟我这位小兄弟是旧识?”

    君若邪含蓄道:“不是。”

    秦羽拉住太一的袖子,把他拉到一边,哀切道:“你别跟他说话……别招惹他……求你了。”说到最后,语气已带上了哭腔。

    太一拍拍他的手,以示安抚,面上自不再表露什么,亦不追问,但这桩插曲却被他放在了心上。

    人越来越多,明怀璧几次想要介入,都被太一摁了下来。

    “再等一会儿,云中月前辈该来了,你急什么?”

    明怀璧道:“谁说我急了?”

    太一瞥他一眼,道:“好,你不急。”

    “住手——”

    说曹操曹操到,得知消息的云中月终于赶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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