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都太子,魔心佛骨,昔年未竞的一战,今日再启烽烟。

    牧风策先发制人,右足轻提间,银枪凌空腾旋,脚步重重踏出的同时,枪尖纵放,排山倒海的气劲扑面向慕容昙压来。

    枪剑正面对上,一连串的火花擦了满地,苍蓝色的剑刃缠上枪身,巧劲一勾一转,慕容昙身形微动,将锋芒带偏至身后。

    通体锃亮的银色枪杆借机后撤,旋势蓄力,只听得“呛珰”一声巨响后,慕容昙站立之处已地动山摇,一片飞沙走石。

    牧风策疾踢长/枪,趁对手立足未稳的机会,将真气催逼至枪身,随着攻势猛然送了出去。

    慕容昙并未硬接,施展逍遥游步生生避过这一击,然而牧风策却是抓紧时机,步步紧逼。

    纵然身法绝顶,几个来回之下,仍不免被余势波及,慕容昙横剑应对,虽未露败象,却已趋于下风。

    一旁观战的众人屏息以待,时不时议论几声,各怀心思。

    云中月不疾不徐道:“注意看,这场枪剑对决,乃年轻一辈的巅峰之战,错过就太可惜了。”

    “凌霄八式!”

    牧风策跃身在前,稳步奋进间,枪尖疾速旋转,正是“凌霄八式”中的第一式——“破阳关”。

    杀风遽然袭至,慕容昙偏身侧头,顺势旋飞一周后,一掌推出风月,正好卡在她与牧风策中间,令他进退两难。

    两人对视一眼,真气震出,扬起一片烟尘,各自后撤。

    牧风策等这一天已经等得太久。

    这么多年了,他苦练凌霄八式,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便是为了今日一战。

    蓦然第二式再出,誓要在五洲之人眼前,败慕容昙于他的破军枪下!

    密密匝匝的枪剑相撞之声灌入耳中,在场之人皆被牧风策年纪轻轻便展现出来的实力震惊。

    “依你看,这两人谁的胜算更大?”人群之中的康延问身旁的权博骞。

    权博骞道:“上回魔心佛骨与餐霞仙子之战,虽是平局,但借的是玉面檀郎的势,餐霞仙子顾忌情郎的性命,投鼠忌器之下,并未发挥真正的实力。如今魔心佛骨对上幽都太子,后者虽尚不能与餐霞仙子相较,但也没有她当时的顾忌。”

    康延点头认同,道:“魔心佛骨招式确实精妙,但根基上还是有所欠缺。”

    两人的谈话听进明怀瑾耳里,她拉拉明怀璧的衣袖,道:“哥哥,慕容姐姐真的会输吗?

    然而明怀璧自己也看得入神,根本没察觉到她的问话。

    “哥哥……”明怀瑾摇了摇他的手臂。

    太一道:“慕容姑娘确实暂居下风,但比武之事,不到最后一刻,输赢还很难说。”

    有他背书,明怀瑾稍微放心了。

    牧风策招招狠,式式强,一击落空,下一招陡然便至,逼得慕容昙以剑挡格时,另手仍需为刃身护持施力,饶是如此,也退出了大段的距离。

    此时已过去了数个时辰,夕阳西下,拂面而过的晚风,似想吹去对战之人周身的燥意。

    清逸的长发在风中轻扬,斜延至身后,迤逦成缠绵的弧度,慕容昙立定之后,再不迟疑,预备接凌霄八式的最后一式。

    霎时牧风策一式纵天,纳周身真气为用,全数灌注到破军枪身之中,一招荡开在场所有观战者,直袭向慕容昙!

    众人皆以为慕容昙会再度退避,为这场枪剑之决划上失败的句点。

    却没料到,凌霄八式最后一式以摧山裂海的气势逼来时,慕容昙竟不退反进,鬼魅身法配合巧妙剑招,反向缠上破军枪身,卸力,转劲,将这最后一式绝招,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牧风策登觉不妙,亟欲回招之际,已是收势不及,登时自承一阵庞大的凌厉罡风,气海顿时翻涌,呕出一大口鲜血来。

    “你!”

    这变故发生得太快,许多人还没反应过来,为何局势瞬间便逆转了,皆呆了呆。

    康延恍然大悟道:“她方才不是受根基所限,一直闪避,是为了让幽都太子将所有招式全部使出!”

    “她想看牧风策这几年来一直苦练的凌霄八式……”权博骞喃喃补充。

    所以才迟迟不反攻。

    只为了见识对手全部的招式。

    云中月远远望向慕容昙的方向,面上仍是那副云淡风轻的表情,似乎一点儿也不感到意外。

    “太子殿下。”慕容昙给他一瞬喘息的机会,神色平静道,“这样便想败我,还不够啊。”

    牧风策霎眼失神,慕容昙的身形已化实为虚,行动间一步一灭,风月剑斜挽身后,剑尖指天,竟是——

    从未在人前显露过的招式。

    “风月三叹!”

    无数或明或暗的人影瞬间席卷整个场地,牧风策翻枪欲战,却分辨不清哪个才是对手真身,疲于奔命之间,已听慕容昙清冽的声音道:“一叹,白石飞仙,紫霞凄调,断歌人听知音少。”

    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牧风策已然直面摧逼而来的绵密剑网,破军横空挽了一圈枪花,将周身要穴守住,随即使出凌霄八式中的第五式“鱼龙怒”!

    双方招式第一次正面交接。

    牧风策一枪荡开重重剑影,借着巨大的惯性前冲,直抵那剑阵中心的禅衣剑者。

    然而慕容昙的无数化身已将枪势层层削弱,破军锋芒逼至她眼前时,威力已大不如前。

    当此之时,慕容昙腕抖剑斜,衣衫飞旋,恰似山水图中的降世谪仙,带起一阵婆罗优昙的清寒冷香,一路迎上逼面而来的破军枪势,擦出一阵悠长的枪剑嗡鸣。

    苍蓝剑刃倏而平削,牧风策大惊之下,仰身避过此招,幸而锋芒不曾下压,否则直罩他面门的森森剑意,便可直取首级。

    思量一瞬,牧风策旋身再起,回枪对上慕容昙时,肩上发丝已被剑芒削去一寸。

    慕容昙并不打算给他多余的时间,一抬眼,招式又起。

    “再叹,而今东风吹绿沧山庭,春纵在,与谁归?”

    牧风策疾速后退,欲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取得优势,但慕容昙超神越鬼的身法却是不许,风月剑在两人身前飞速旋转,距牧风策胸腹间的几处大穴只在咫尺之间。

    正当牧风策以为自己将败于此招之下时,慕容昙却一瞬撤步,双足后踏至距离地面一尺的高度。

    虽未采取任何攻势,一股无言的气势却在两人之间蔓延。

    牧风策一凛眼,旋枪再度攻上,慕容昙却轻而易举地侧身避过,波澜不惊的面上,一丝多余的表情也无。

    风月斜提,慕容昙一瞬闭眼,无言的肃杀气氛中,剑身好似被无限拉长,连天际的流云也停止变换,只为见证这空前的一招!

    “三叹,我亦念君君念我,问情,只有霜华伴月明。”

    “我不能输!”牧风策内心质问自己,“我怎么能输?”

    五指紧握枪身,把心一横,决意赌上一切,以根基取胜。

    慕容昙的弱点他再清楚不过,久战之下,她不敢与人强拼内力,否则便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

    牧风策倒转枪尖,另掌划圆,将一身暴涨真气尽灌于枪身之中,随即——

    掌一翻一拍,长/枪携前所未有的可怕威势直袭慕容昙!

    慕容昙以耳为辨,眼不争,身不动,静待对手运出极招,逼临身前。

    忽然,她于半空之中,轻轻提步,一步一残影,一步一剑式,牧风策以为这次又是阵法造就的幻象,枪尖锋芒对上来者时,却发现这些残影稳如泰山,竟然是真身!

    是他的眼睛跟不上她的速度。

    每一击都是她本人挥出。

    慕容昙的身法简直已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

    这时,最后一击来临!

    慕容昙并无意愿杀人,剑柄撞在牧风策胸前气海上,趁他气血逆行之时,长剑勾上破军,森寒剑气迫使执枪的手一瞬远离。

    枪头指天,枪尾拄地,破军霎时脱手,独立在原地。

    最后一击的余势逼得牧风策直直后退,再度呕出血来,跌在场地边缘。

    乌云后现出一轮弯月的轮廓。

    胜败已经分明。

    “我……输了?”

    似是对眼前场景不敢置信,牧风策看向自己染血的双手,面部不停颤动,喃喃道:“我真的输给你,第二次……输给你?!”

    风月在枪身上一划,带起旋飞的破军,慕容昙翻掌将之横握,目视几乎崩溃的牧风策,走了过去。

    “你做什么?”

    牧雪屏骤然出现在牧风策身前,扶住他的同时,伸臂挡住慕容昙。

    长/枪在慕容昙手中焕发熟悉的银色光泽,似乎正在呼唤着,要回到主人身侧。

    慕容昙行至牧氏兄妹面前,轻轻抬起破军,与牧雪屏眼神对视。

    两人皆在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极为陌生的情绪。

    随后,慕容昙微微欠身,松手的同时,长/枪落地,牧雪屏下意识接住,愣了愣。

    “承让。”慕容昙淡淡开口。

    牧雪屏紧闭的呼吸这才松了一口气。

    而在演武场外围,太一心内同样也松了一口气。

    这一战确实太精彩,原本不该将注意力放到胜败这样煞风景的事上,然而大局为重,比武的意义自然也不仅止于比武本身了。

    正当众人以为局势落定,胜败分明之时,牧风策却一掌掼开牧雪屏,脚下踢起长/枪,枪尖的银芒正好对准自己咽喉,俯身压了下去。

    “不要!”牧雪屏一声惨呼。

    “珰”地一声,枪头与剑刃相击之下,被撞得一歪,倒在了地上。

    慕容昙提剑在手,惊急中,语声难得变了调,道:“输了比武便要自尽,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牧风策站起身后,冷冷睨她一眼,发出一道似笑非笑的呵声,面上再无高傲得不可一世的神情,道:“我会履行承诺。”

    话落,捡起破军,转身欲走,牧雪屏见他步履维艰,可见是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心中不忍,上前扶住他,说道:“皇兄,我们回去吧。”

    围观众人面面相觑,皆不知该说什么。

    慕容昙独立原地,目视牧氏兄妹离去的背影,面上不见胜战的喜悦,亦不见丝毫失落,只是若有所思。

    随即,她回身与太一、云中月对视一眼,知道这一步成了,心中悬着的一处角落也落下地来。

    这一战的后果,让慕容昙原本就人尽皆知的名声更火热了。

    虽然这并非她本意,但她年轻一辈第一人的名头,自此便是稳稳坐定。

    而在次日下午,驿馆门房也收到了一封信。

    署名——“春醪酒客,楼枕”

    这位据说居于死亡之林尽头,性喜独处的幽都宰臣,乃上一任谋圣的有力竞争者,与太一的师尊——现任鬼谷纵横,是同出一门的师兄弟。

    二人一纵一横,以天下为棋局,彼此相争,胜者继承“鬼谷纵横”与“云梦主人”的名号,败者……

    死。

    千百年来,除楼枕外,从无例外。

    太一的师尊,他的师兄,身居纵横家正统的谋圣继位后,功体尽废的楼枕自中洲远避幽洲养伤,被当时的鬼王牧胤奉为上宾,随后拜为国相。

    是以太一在辈分上,还应称他一声师叔。

    或许是他也想一见故人,或许还掺杂了别的因素,总之这封信中,他答应了太一的求见。

    得到他的首肯后,事情便简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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