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Ⅻ.仓库-blood clots

    

    城北的工业仓库外，夜色依然浓重，依然像拨不开的往事，解不开的谜团。一切都浸在冷雾里，为那幽蓝色的气息感染，散发着凄迷惶惑的光影。人便在这光影里安睡，与温柔的虚幻作伴，好减轻那些白日里无法深究的痛苦。

    夜晚，夜晚，人总是不能说清对它的感情。这吞噬一切的黑暗，周而复始的升起，埋葬世间隐秘的罪恶，合上彼此光鲜的正行。并在沉默无言的审视里，予人危险的契机，予人沦落，予人看似解脱的愚行。

    加卡尔与伊利亚德便站在这夜色里，凝望着不远处几近坍圮的仓库，以及那仓库外接连不断的，长长的拖曳痕迹。他们从这痕迹里判定，一系列事件的凶手，数起失踪案的主谋，正在这咫尺之遥的，无边无际的黑暗里盘踞。

    伊利亚德看着眼前的夜色，忽然沉默了一会儿，并观察起地上散落的干涸血滴。他一面从风衣外套里拿出烟卷，用纯金的火机点燃，一面深深思索着与吸血鬼战斗的对策。

    他想，仓库周围的环境仍未确定，吸血鬼的数量也仍未判明。因此于他而言，于贯彻使命的法皇眼枢机而言，于永不犹豫的罗斯巴赫伯爵而言，最妥善的方法是用魔法毁灭整个仓库以消除吸血鬼逃脱围剿的，一丝一毫的可能。

    但加卡尔，那位橄榄肤色的南欧青年，却在路上郑重其事的向他坦白，说自己与阿加莎的父母有过约定，要把他们视同生命的女儿带回身边。伊利亚德听了，罕见的无法回应，他本想如从前无数次那样冷静冷酷的解释，解释一切都太晚了，解释一周的时间足以杀死人类本就短暂的生命。

    然而当他看着加卡尔的时候，当他看着那双湛蓝色眼里脆弱而又决绝的神情的时候，他就忽然意识到，这位南欧青年并非不明白其中撕心裂肺的道理。他只是渴望竭尽所能的拯救，渴望微不足道的慰藉，渴望在命运既定的结局里，有所不被理解的挣扎。

    这位伯爵于是轻轻的笑了起来，并没有再多说什么，也不愿表露其中利与不利的考量。他的旨意是予人光明，予人灵魂上的减轻，就必然包含了加卡尔的愿景。况且，他已考虑得非常明白，并情愿承担后果，解决将要发生的一切。

    伊利亚德想到这里，心里有了明确的答案。虽然他并不明白，自己这样冲动冒险的原因，但他依然揿灭了烟卷，并拿出那把錾刻圣经的银色□□，尔后对加卡尔说：

    “这里的吸血鬼也许并不只一个，如果出现这样的情况，请你尽量拖住他们，我会启动限制敌人的魔法。而你如果不幸陷入危险，就请叫我的名字，麦克林的名字本身具有对抗吸血鬼力量。”

    加卡尔听了，从这位伯爵的话语里体察到了许多考虑，许多必要的着想。他有些莫名的感到，伊利亚德一定是为了自己，才决定了这样的方案，才预备了这样的保险。他想到这里，又回忆起从前在图尔郊外彼此分别时的对话，回忆起那位伯爵关于继续同吸血鬼战斗的约定，于是一面拔出短剑，一面向他真诚恳切的回应：

    “伯爵，请与我并肩作战。”

    这话语使伊利亚德笑得更加温柔，并使那灰绿色眼里泛起一股圣人般的感情。那位伯爵缓缓点头，把受圣水洗礼的子弹上膛，并拢紧风衣外套的领口，向不远处的仓库废墟走去。

    那是一栋几近坍塌的，房顶破损的二层建筑。砖墙上杂草丛生的裂缝遍布蔓延，穿过弯曲变形的窗棂，腐朽松垮的门框，并如尸骸身上的伤口，袒露许多破灭的气息。加卡尔用短剑试探着眼前的情况，并越过伊利亚德，率先向室内走去。他那橡胶鞋底的军事短靴，一路踩着碎屑与沙砾，在空寂的黑暗里发出一点令人不悦的噪音。

    偌大的仓库里似乎空无一人，只有漆黑的夜色与晚风在交错缠绕，但加卡尔依然戒备着，依然全神贯注的凝视着那片一无所有的空虚。虽然他与伊利亚德仅仅有过为数不多的交集，但加卡尔却能从本能里分辨那位伯爵值得信赖的根据，并借由这信赖，相信伊利亚德的判断，仰赖伊利亚德的能力。

    而就在不远处的楼梯近旁，那位伯爵却忽然停下了脚步，并注视起残缺破损的台阶。台阶上流淌着已近腥臭的血液，正在飞虫顽固的盘旋里粘腻浓稠的滴落。

    伊利亚德沉默的看了一会儿，尔后以某种加卡尔无法预料的速度举起□□，向那滩血液扣动了扳机。子弹打在红砖里，溅开一蓬散落的碎屑，劈里啪啦的掉落在地。而随着那声枪响，血泊里窜起一道的苍蓝色的火焰，漆黑如夜的雾气便在那苍蓝火焰里闪电般的涌出，并凌空变幻成了一只肌肉分明的手臂。

    尽管有所预料，伊利亚德的脸上还是一瞬露出了愕异的神情。他飞快的向后退去，并抓着加卡尔的肩膀，试图将他带离那条手臂能够触及的区域。然而他还是稍晚了一步，那手臂比他预想得更长，并如毒蛇似的扭转，极力向加卡尔的脖颈抓去。

    一阵尖锐刺耳的嚎叫于是在空中迸发，但加卡尔却只是瞪视着它，湛蓝眼里涌现出某种美妙的决意。他一手拿着短剑，一手随着那手臂的动作，恰到好处的抓住了浓黑僵硬的手腕。然而这雾气所变化的手臂却并不后退，巨大手掌连接的五指突然如尖锥般刺出。加卡尔看着那冷光弥漫的指尖，忽然挣脱伊利亚德的拉扯，尔后动作灵巧的让开一步。他手中那以银荆棘为名的短剑翻转，剑光如月光，刹那间将那手臂死死钉在了墙中。

    空中的嚎叫声于是变得痛苦而又凄厉，但那短剑上的祝福已然生效，已然升腾起古老的文字，并破开火焰，锁住一具干枯高挑的躯体。而在那火焰背后，银白色的文字里，棕发棕眼的吸血鬼向伊利亚德与加卡尔愤怒的咆哮，说着含混不清的诅咒，并祈祷撒旦的烈火与灰烬。他那锋利尖锐的獠牙便刺破嘴唇，在无意义的皮肉上留下一对几乎洞穿的伤口，留下两道冰凉坠落的血迹。

    加卡尔看着面前的吸血鬼，顿了顿，忽然拿出腰后另一把铁灰色的，仿佛匕首似的短剑。他知道伊利亚德一定有许多事情要问，否则不会任由黑暗里的异端这样喋喋不休的说话。于是他踟蹰着，把手里的短剑递给了伊利亚德，并说：

    “这是诅咒剑，不会轻易杀死他的。”

    那位伯爵听了，缓缓眨了眨眼睛，并从风衣外套里拿出烟卷咬在嘴里。他一面接过加卡尔手里的短剑，一面吐出一口映照月光的雾气。那副古典雕像似的面孔上便又浮现出从前面列车对话时的神情，那种如同叹息，又如同嘲讽似的神情。

    伊利亚德含着目光，许久没有说话，直到周围的空气彻底冷却，直到吸血鬼不再咒骂或言语。他便忽然以圣人般慈悲的表象，抬手剜去了吸血鬼的双眼。

    他那血色淡薄的，饱满的嘴唇似乎在笑，并面对那空洞流血的头颅，如教堂祷钟似的，缓慢低沉的说道：

    “黑夜里的奴仆不应在麦克林面前说谎……被你掳走的人们现在哪里，沙特尔部门为什么非死不可，是谁告诉你巴黎支部派遣行动队的消息，你又出于怎样的目的在离开以后回到了这片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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