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啊。”关正飞靠在厨房门口的墙边,双臂环在胸前,满足地闻了下鸡蛋酱的香味。

    “给你下了一整袋挂面,够不够?”

    关正飞的饭量大的吓人,中午在家吃饭都是拿“盆”装,堪比四个普通瓷碗的容量。

    “够了,都快饿过劲了。”

    成越新拿漏勺把面条盛到碗里,又把锅里的酱盖在面条上,撒上葱花。

    “自己端。”

    关正飞馋的口水都要掉下来了,从筷笼里拿了双筷子,迫不及待地端起大碗,张口就想往嘴里塞。

    “烫!!急个什么,就不能去餐厅坐下来再吃。”

    成越新看他那猴急样,下意识地提醒,可关正飞的动作比她的话还快。

    关正飞张着嘴、仰着头、缓着烫,还不忘一边往餐桌走。

    成越新把围裙脱下来挂在一边,把刚刚用的锅碗往水池里一放,接上点水,打算等一会关正飞走了之后在洗。

    两人往餐厅走,刚出厨房就看到露ffy和sabo两条狗闹在一起,玩儿着网球,也不叫不吵,就在厅你追我往我身上跳,我追你拱你肚皮。

    “sabo是真的宠啊,这傻狗有时候我都嫌弃,但我就没看到过sabo凶过他。”关正飞忍不住还感慨一句。

    露ffy经常干蠢事,把sabo的窝和玩具咬坏都是常事,但sabo却从来都不嫌弃露ffy,也很少报复它,在一起玩儿的时候也是露ffy没轻没重的时候多。

    “sabo小时候都是露ffy带着他玩儿,两只也算一起长大,有什么稀奇的。”

    成越新拉开餐厅凳子,一屁股坐下,懒散地看着不远处两条狗撒泼打滚。

    “所以呢,关二少今晚特地等我到底想说什么?”

    成越新故意喊了关正飞的外号,似笑非笑地托着腮转头看他。这家伙找她能有什么事,多半是有话要跟她说。

    关家这一辈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关战高94年生,现在在某军校就读大二;二儿子关正飞98年生,就读于江高高一。青淮文盛里同辈的一群人爱打趣,偶尔会以“关大少”、“关二少”称呼两人。

    关家二子的父亲关胜国曾在西北疾苦之地从军多年,为了纪念那段时光,便用两首边塞诗里的名句给兄弟两起了名字——

    老大“战高”二字出自王昌龄的《塞下曲》:昔日长城战,咸言意气高;老二“正飞”二字出自王维的《陇西行》:关山正飞雪,烽火断无烟。

    关正飞站起来轻车熟路地去冰箱里拿出豆腐乳,打开盖子,从瓶子里挑出一块放在盖子上,不慢不紧地回到:

    “能有什么事,只是想看看咱们‘莫大小姐’打的什么主意。”

    “我能打什么主意?”成越新莫名其妙。

    “明扬那小子初中就开始喜欢你,你……”

    “等等!你怎么知道他初中就喜欢我?”成越新转身坐直,面对面看着嘴里还叼着面条愣住的关正飞。

    关正飞莫名其妙:“你不知道?天哥说他亲眼看到你主动去牵一个叫明扬的小子的手,你们不是在一起了?”

    “……那家伙瞎说什么啊,再说他怎么知道那个人是明扬?”成越新满脑子疑问。

    “等等,跑题了。先不说余麒天怎么认识明扬的,就说我也是前几天才知道明扬从初中开始就喜欢我的,你又怎么知道的?”成越新想不通。

    “那小子初三进小班之后,看我和阿焱的眼神就没正常过,不是带着敌意就是带着嫉妒,我和阿焱之前都不认识他,想不出来哪里惹到他。后来还是阿焱发现的。有一次阿焱和明扬打球,你去给他送水,明扬那天打球的状态都和平时明显不一样,跟疯了一样想把球从他手下截下来,他就彻底明白了。”

    成越新眉头皱了下,起身去净水器旁边拿了个杯子,给自己泡了袋茉莉花茶,听到关正飞吃了一会又接着说:

    “凭你的性格,根本不会把视线放在不在意的人身上。别说后来你退了小班,和他几乎见不到,就算你还留在小班和他天天见面,估计你也不会去主动观察他有什么心思。“

    “阿焱害怕他不上道,去骚扰你,还特意留意了一段时间,后来发现那家伙根本不会主动接近你,也没想着打扰你,他就没再在意。初三那年,我是兵荒马乱了一阵子,你是身心鏖战了一整年,阿焱也忙着中考冲刺,谁都顾不上这点小事,后来时间长了也就放到一边想不起来主动跟你提了。”

    杯中热茶的热气升腾,成越新眼眸微垂。

    是啊,就算是当初知道明扬喜欢她又怎么样呢?

    初三那年,她白天忙着跟着老师进度,晚上回来陪在母亲床前,边写作业复习,边挂心她的状态,帮她洗漱,晚上休息都是在母亲房间的躺椅上倒头就睡,根本无暇顾及其他事。

    把她弄得如此狼狈,还是多亏了某个狼心狗肺的人啊。

    在那半年之前,初二的寒假刚开始没几天,她在外出去超市的路上被人绑架。绑匪是在莫家当了五年保姆的人的儿子,而那天,莫骞在屋内睡觉,除了关正飞和还有家里的保姆,根本没人知道她会去超市。

    虽然后来成越新凭着一些手段逃了出来报了警,人也没什么大事,但这也是多亏绑匪是“非专业人士”,还有成越新自己的胆大机智,就算有再多的难言之隐,莫家母女还是被最亲近、亲信的“外人”背叛了。

    这件事最大的后遗症,就是她和母亲都再也不愿意让外人随意进出莫家,更别说让陌生的人贴身照料。就算背景调查的再清楚又如何呢,谁又能说这个人不会在下一秒,因为一些“难言之隐”去把你伤害的彻底。

    成越新靠在桌边,捧着杯子小口喝着茶:“我承认,我是有点喜欢明扬。”

    不远处,哈士奇和黑背玩累了,头挨着头趴在地毯上。大厅时钟的秒针缓缓地走动着,一圈又一圈,伴随着“嚓、嚓”的响声。

    成越新等了一会,身后的人还是没有发出任何动静,她转身,和关正飞平静里带着严肃的双眸对视。

    “快吃吧,再不吃等面凉吗?”成越新缓缓地说道。

    “秦梦暄,你是真的确定自己喜欢的是‘明扬’吗?”

    关正飞强调地说出明扬的名字,他知道成越新懂他的意思。

    两两沉静的双眸四目相对,谁也没有移转目光。

    沉默半晌,关正飞突然开口:“你还记得我们小学时候一起去书店,书店老板问我们是不是亲兄妹,我的回答吗?quot

    成越新抬起茶杯的手一顿,隔了一会,轻轻叹了一口气:“记得。”

    小学时有次放假,他们两人一起去书店买书,老板问两人是不是亲兄妹,关正飞没有丝毫犹豫就说“是啊,我们是异卵双胞的亲兄妹。”

    当时秦梦暄嫌弃住了,出门就怼他:“我妈啥时候多了个你这么个不孝子。”后来气的两人又打起来。

    这个世界上,如果一定要选出一个最了解成越新的人,不会是她的干爹成臻,也不会是其他人,而一定是关正飞。

    关莫两家世代交好,从他们太爷爷那辈到如今,已经整整四代。

    关正飞和秦梦暄,婴儿时期就睡在一个襁褓的两头,一起学会说话,一起在同一片拼图地毯上学会走路。

    两人一起上幼儿园,一起在幼儿园打闹,回家后一个被揍一个被“冷静”,一起被教育。后来一起上同一所小学,又一起考上同一所初中。

    他们知晓对方所有的朋友,清楚彼此所有的喜好和习惯。

    他们陪着彼此经历了许许多多的麻烦,又陪着彼此熬过成长里最痛苦的时段。他们视彼此为没有血缘关系的亲兄弟,通透彼此内心的一切不堪和落魄。

    而现在,关正飞所了解到的成越新的心理,又或者说成越新自己对自己的认知,是什么样子的呢——

    青淮文盛最年轻的这一辈里,大大小小、成年的未成年、成家的未成家的加起来二十多个人,秦梦暄(成越新)是唯一一个女孩。余麒天的爷爷曾笑称,还是莫家会生孩子,一生就是二十几家人的宝。

    可也正是这种状况,让太奶奶莫卿烟在成越新幼儿时期,她刚能走能言时,就对她实行了最为严苛的各方面教育,生怕她会变得骄纵。而她的母亲莫骞,从她八岁那年开始教导她,直至她十五岁那年去世,对她柔情的时候也是少的可怜。

    这就间接导致了一个悲剧——秦梦暄(成越新)知道家人是爱她的,可是她很少能通过她们的行为,感受到她们对她的爱。

    因为缺少,所以渴求。

    秦梦暄(成越新)很小的时候便发现,自己很擅长观察别人的情绪,也擅长看清人与人之间的情感交集,是通过何种行为来维护的。她通过观察、学习,发现人只有付出,让对方感受到你对他的关心和爱意,才有可能得到有关于“爱”的回报。

    于是她又开始尝试学习怎样去喜欢别人。渐渐的她又发现,当你对他人的要求降低,不去记忆人类身上的缺点,重复对自己暗示和强调他们身上的优点,你就会对他们包容,甚至开始一点点喜欢上很多人。

    然后在你付出了情感和行为的这群人里,有一些人会对你付出的关心和爱意,贪求有条件的回报;有些会无条件给予同等的回报;还有些会直接漠视;还有极少数人,那些真正想要在意你的人,才会给予你比你所付出的多出的“爱”。

    她像一个计算情感等量的机器人,在长大的过程中,一步一量。

    小时候,她认为“干爹”成臻对她的爱是无私的,可后来她逐渐明白,成臻对她的爱里,渗透得更多的是“对秦梦暄生父秦越华的报恩”还有对“秦越华、莫骞二人和他之间友谊”的守护。

    她也曾以为太奶奶莫卿烟对她的爱是无私的,可太奶奶对她说的最多的话,却是“作为莫家后人,你要记得……”。原来,她对她的爱,更多的只是因为她是莫家后人,而不是因为她是她。

    她还曾奢望母亲莫骞对她的爱,会像其他母亲对孩子那样,爱的无私且纯粹,可是母亲对她笑的最多的时候,是病情恍惚间,凝视着她这张酷似父亲的双眸,说出她对父亲满满的思念。

    她也曾以为关家哥哥、叔叔、阿姨、爷爷、奶奶,给予她的爱和他们给予关正飞的爱是相同的,可在八岁那年,她和关正飞被推上两辆救护车时,没有一个人朝她这边望过,没有一个人想起她的存在。

    她真的很感激关正飞、余麒天、邬焱还有白茉和宁蔚星,不知是因为年少的赤诚,还是因为他们心底的善良,他们对她所付出的“爱”,总是不吝啬同等甚至的回报。无关其他,只因她是秦梦暄(成越新)。

    可是她内心深处总是在嫉妒,嫉妒关正飞他们可以体会到被别人无私深爱着的滋味,也嫉妒那些被关正飞他们置于生命里top1位置的人——他们的家人,爱他们超越自己的生命,而他们也把家人放在心里最最重要的位置上。

    而她秦梦暄(成越新),只是一个在任何人心中都永远排不上第一顺位的,在这世上可有可无的人罢了。就连她面前的关正飞,她都没办法劝服自己去相信。

    要谈亲,谁能亲的过自己的亲生父母。可她的父亲为了一群山区孩子,死在了离她千万里外的大山深处。她的母亲,因为在山区支教时留下的支气管疾病,再加上对逝去丈夫的无穷思念,熬不过肺癌的折磨,在她中考当日,放弃治疗吞安眠药自杀,救治无效死亡。

    秦梦暄(成越新)认为自己,天生情绪多愁,天生对爱渴望,天生懦弱愚笨,不懂为自我而活,也不知道怎么为自我而活。她身为一个人类个体,活在世界的每一刻,都像是一个错误,只能储蓄负面能量。她不想欠任何人的“爱”,因为她不相信自己配被“爱”

    2014年,即将满16岁的成越新,就是这样看待自己的。她什么都不是,她也什么都不配,不配得到任何人的爱。

    关正飞了解她,懂她是怎么想自己的,也知道她对这世上的“人”又是多么不信任。所以他不相信,不相信成越新是喜欢明扬“这个人”。可成越新这样的喜欢,真的是对的吗?

    关正飞很聪明,第一个问题问出了成越新所谓的“喜欢”到底是什么意义上的喜欢,第二个问题则是提醒她,关正飞很了解成越新,她没法撒谎。

    成越新放下杯子,不再和关正飞对视。她往前走了几步,坐到地毯上向两只狗狗招手:“露ffy,sabo,过来。”

    露ffy像个小炮弹一样一蹦一跳地扑到了成越新的怀里拼命舔她,sabo则是慢步地走到成越新的身侧卧下,让他的小主人能靠着他。

    关正飞看了地毯上的成越新一眼,快速地把碗里的面条吃干净,然后把豆腐乳收回冰箱,端着碗去厨房洗碗,顺便把成越新刚刚做面用的锅碗也刷了。

    “咚~”厅的摆钟发出了整点报时的响声,已经夜间十一点整。

    “阿飞,你该带着露ffy回去了。”成越新揉着露ffy的狗头,和它鼻子对鼻子。

    关正飞双手抱臂,靠在她正对面的墙上:“你还没回答我问题。”

    成越新无奈:“我确实只是喜欢明扬看我的眼神,那种一心一意眼里只有你的感觉真的让人很心动。如果换成其他人对我又这么浓烈的喜欢,恐怕我也会喜欢他。“

    关正飞深深叹了口气:“我就知道。“

    关正飞在了地毯上坐了下来,摸着旁边sabo的毛,揉捏着sabo的狗脖子。

    “阿梦,虽然我也不太懂爱情,但我知道,爱情的喜欢一定不是冷静的等量交换,不是他喜欢你你就要付出同等的喜欢。你这样很容易会弄巧成拙。

    而且,连我都能看出来,更别说你了,你向来比我更敏感,明扬对你的喜欢很纯粹,他这个人本身也很干净,甚至不难猜出他家里条件虽然一般,但一定很幸福。你们两……真的不太合适。“

    成越新知道关正飞的意思。如果把现在的她比喻成一只落了单浑身疤痕在海洋深处迷失方向的鲸,明扬则更像与同伴在海洋里自由徜徉、沐浴着阳光和海水温柔拂过身躯的海豚。他们一个对世界充满迷茫和孤单的厌恶,另一个在通过奋力向前进成长地越来越健硕。两种不同的物种,又怎么会在一起呢。

    “可是啊,阿飞。人在深渊呆久了,是会向往明亮的天空的啊。我曾经在崖边挣扎,试过那么多办法祈求崖上的人不要松开我的手,可是无论是现实还是梦里,我都一次又一次地被丢下。现在我在深渊什么都看不见,再这样下去,我害怕自己连爱你和白茉他们的能力都要失去了。可能我自暴自弃活着的内心深处,还是有一丝,想要健健康康活在这个世上的念头的吧。“

    关正飞牵着露ffy走到莫家的玄关,耳边不断回想着刚刚成越新轻声低语的话。她小心翼翼地把脸侧着埋在露ffy脖子里,像是害怕狗狗会不舒服。

    这好像是她天性里带着的善良,虐待自己、压抑自己,也不想伤害别人。连去年最失控的时候,她两眼无神砸向他和成叔的东西,都从未有过重物、或者容易伤到人的物品,反之全是她卧室里那些数不清的娃娃和抱枕。

    他怎么忘了呢,她之所以总是如此痛苦,是因为她总是在不强迫别人的前提下,让他们自由选择,而她每一次都是在这种“自由选择”里被抛下的一个。

    她的善良,尊重了别人的悲喜,却让自己跌入了挣扎不出的深渊。这一次,她是真的感受到了希望,才会这样去做的吧。

    关正飞扶着鞋柜穿鞋时,不小心碰到了鞋柜上的东西。一瓶深褐色的罐装药跌落在了地毯上,关正飞把它拾起,他记得这是去年陈雨啸给成越新开的治疗躁郁症的药。

    他凝神看了会,抬头看了眼下鞋柜旁的储物柜,犹豫了几秒,还是把储物柜打开——零零罐罐,十几瓶吃空了的药瓶。

    关正飞慢慢垂下了腰,单手撑墙,手指死死地攥在一起,忍住眼眶里的热流。他缓了一会,直起身一手用力地抹了下眼睛,抬起膀子,轻声把储物柜的门关上。

    露ffy好像感受到了主人的异常,先是用力蹭了蹭关正飞的腿,又转身想往屋内跑去。关正飞死死拽住它脖子上的牵引绳,摸摸了毛孩子的头,用颤着的声音说道:“你乖一点,sabo天天都在,它不会有事的。“

    男生打开门,离开了这个整夜都会灯火通明,却从黑夜到白天,注定只有一个人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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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悠昌浦路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十月阅读只为原作者河下邗瑭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 第16章 关家二少(二)-悠悠昌浦路,悠悠昌浦路,十月阅读并收藏悠悠昌浦路最新章节 伏天记十月阅读最新章节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