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锦庭苑。

    庞延洪虚软地卧在榻上,昏迷了整整一天后,才终于在翌日的戌时苏醒过来。

    这时,候在外边的护卫也终是能进屋回禀,恭敬递上手中的瓷瓶,道:“大人,属下等人在府内搜寻了一天一夜,虽然没有找到那个所谓的外贼,但却在碧桐院附近的假山旁,找到了这个。”

    庞延洪伸手接过以后,从中倒了粒药丸出来,他对着烛光端详片刻,低低嘶了声:“这好像是清心丸啊……”

    可以用来缓解春药药效的。

    瞬息之间,庞延洪便反应了过来,扯唇冷笑:“好啊,我这趟罪,果然没有白受!还真有人胆大包天,敢听老子的墙角来了!”

    护卫道:“大人,听说那群阉人里边,好像有逃脱的活口,会不会……就是他?”

    庞延洪摇摇头,斩钉截铁地说道:“不,不可能,阉人怎么会中了合欢散的招?这城中,肯定还有其他的势力。”

    护卫道:“那……大人,我们应该如何找起啊?”

    庞延洪把玩手中药瓶,道:“不急,不是还有几日,就到赏‘花’宴了么?”

    届时人多眼杂,他就不信,那人会没有动作。

    他嘴角的冷笑,在门外婢女请安唤“姨娘”时,忽然僵住。

    身着妖艳红裙的云锦珊扭腰走了进来,她一觑见清醒的庞延洪,便娇嗔一声,携香扑到了床前,道:“哎哟,大人,您可算是醒了!今天这一整天,真是担心死我了!”

    奈何庞延洪一看到她,就不可避免地想起昨夜的逞强乏力,他往床榻里侧靠了靠,笑得有些勉强:“不过就是多睡了一会儿吗?没事的,没事的。”

    他放在身侧的手略微有些发颤,自然没能逃过云锦珊的眼睛。

    见此,云锦珊差点没忍住,当着他的面翻了个白眼。

    庞延洪忙是将手藏进被褥,短暂的尴尬中,他生硬地将话题转移:“咳咳,锦珊啊,你那赏花宴……最近筹备得如何?”

    闻言,云锦珊坐直了身子,道:“大人倒得突然,再加上初沅也病了,所以妾身就把日子往后推了推,定在了七天后。”

    七天的时间,怎么说,都能周全了罢?

    庞延洪思索片刻后,突然就笑道:“那你可得好好准备啊,到时候,有好戏看呢!”

    这谢世子,不是喜欢玩儿吗?

    那就让他在赏花宴上,好好地,玩儿个够。

    七天后……

    还真是越来越让人期待了呢。

    随着时间的后移,初沅的病,也逐渐好转了起来。

    闲来无事之余,她便捻起针线,认真缝制香囊——

    那天晚上,她本来是想将初见时,他借给她的那件外袍交还予他的,但之后,芮珠姐姐突然到访,出了些岔子,便也不了了之。

    等她回到自己的房间,她四处翻找了许久,却始终不曾见到那件黑色外袍的影子,直到那时,她才后知后觉地晓得,她的有些东西,是在离开浮梦苑之前,就已经被柳三娘扣下了。

    ——也包括昔日,为她解围的那枚乌玉扳指。

    虽然不知道那人是谁,不知他是何身份、是何模样,但初沅拿着那枚扳指,自始至终,都对他存着感念之心,真挚地愿他志满意得、前程似锦。

    倘若今生有缘再相见,自是要原物奉还的。

    可柳三娘这样做,却无疑是置她于不义。

    初沅为此落寞过一阵,但慢慢地,也就想明白了。

    她和扳指的主人素未谋面,此生再相遇的机会渺茫,便是有一天,他真的站在她面前了,她怕也难以认出,相见不相识。

    所以,与其对这件事情念念不忘,倒不如把握当下——

    谢世子对她有救命之恩,先前在画舫的时候,还及时地将外袍脱给了她,以防她在众人面前浑身湿透而失态。

    更别说现在,她已经把自己完整地交付给他,她的命运,就在他的喜怒中沉浮。

    一想到那个似有情,又似无情的男人,初沅就不免心绪万千,出神片刻后,轻轻地落下了一声叹息。

    她无法交还他的外袍,就但愿她所缝制的这个香囊,能报答一点点,他的恩情吧。

    初沅的针黹并不算出挑,但胜在用心,起码配色讲究,针法细腻,香囊上的婆娑修竹雅逸至极,像极了她心中的他——

    若远似近,风骨隽秀。

    却始终不比乔松之固,能由她这样的菟丝花肆意攀附。

    香囊绣好以后,初沅没有等到谢言岐的前来,反倒是先等来了云姨娘的人不期而至。

    被派来的人是一个方脸的嬷嬷,她斜眸看了眼桌上还没来得及收起的针线,说话时的语气淡淡,麻木且冷漠:“初沅姑娘,听说你的病好得差不多了,所以姨娘就让我过来,请你去看一支舞。”

    这话说得格外客气,但初沅却听得出来,此一行,怕不止是去赏舞这么简单。

    初沅暂且压下心中不安的思绪,起身对她行了个礼,颔首乖顺道:“是,还劳烦嬷嬷带路。”

    她跟在那个嬷嬷的身后,依次穿过了长廊、垂花门,最后,隔着一面波光粼粼的碧湖,看到了对面台榭上不断舞动的惊鸿之影,飘动的裙袂艳红轻软,在旋转间层叠漾起,像极了倾国牡丹的怒然绽放,美轮美奂。

    随她一步步地走近,那花瓣也一片接一片地凋落在地上,末了,就唯有舞娘莹白的身子,花蕊般孤茕亭立。

    ——这哪是什么正经的舞蹈,这分明,就是脱衣的艳舞。

    初沅顿时就明白,她是来作甚的了。

    一舞毕,云锦珊也缓缓转过头,看向台下怔然出神的小姑娘,笑问道:“素闻你有‘广陵洛神’之美称,不知道……这舞若是换成你来跳,又会是何等风姿?”

    赏花宴,赏花宴……

    赏的,不就是这样的“花”吗?

    尽管初沅也曾在浮梦苑献过舞,之后更是以曼妙舞姿名动扬州,但这些年来,柳三娘却从未让她学过什么太出格的。

    像今日这样明晃晃供人取乐的,也还是头一次碰。

    初沅一时愣住,恍然间,就被嬷嬷拽下去更了衣。

    舞娘一遍一遍地在台榭上为她示意着动作,但初沅心中的抵抗过于强烈,不是磕着,就是绊着了,只有不断重来,磨蹭了一上午,都不见得有多大的进度。

    时间寸寸流逝,就连旁边看着的云锦珊,都开始有些不耐烦了。

    这时候,那个不知何时消失的方脸嬷嬷又去而复返,将一个鸦青的香囊,恭恭敬敬地递交给她:“姨娘,初沅姑娘最近确实疏于练舞了,都在忙着刺绣呢,瞧瞧,这就是她房间的绣品。”

    云锦珊端详着香囊上,明显就不属于闺中绣样的青竹,忽然就笑出了声:“初沅,你在等什么呢?你是不是在等……你的情郎来救你啊?”

    看着云锦珊手中的熟悉物件,初沅登时就白了小脸。

    她没料到,她的私物竟轻而易举地,就落入了旁人之手。

    更没料到,云姨娘会因为这小小的香囊,而问出这样的话来。

    云锦珊早就知道初沅这丫头不安分,在浮梦苑的时候就接二连三地想逃跑,惹出了不少事端。

    如今发现了这香囊,此前的各种端倪,自然都成了嫌疑。

    想想她病中时,脖颈间的可疑红痕,云锦珊不耐烦过后,是陡升的愤怒,她拍了下扶手,道:“好,不听话是吧?不愿意练舞是吧?那就给我带下去,验身!”

    谁知道柳三娘有没有骗他们,是不是给他们送了个破烂货过来?

    谁知道这个小姑娘是不是像表面看着这么规矩?

    他们刺史府的客人,可不像浮梦苑一样,是能轻易怠慢的!

    初沅的出阁宴可以频频出事,但她却决不会允许这次的赏花宴上,出一丁点的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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