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七娘。”

    楚蕴轻声一唤,声音不高不低,甚至带着点熟稔,于这诡夜里却透出一缕飘忽味道。

    正握着刀的王七娘手一顿,刀锋一滑,登时削下那人头的一块头皮。

    她并无异样,从怀里拿了张绣着红梅的手帕仔仔细细地擦去了掌中鲜血,这个动作好似重复了许多次,格外熟练。

    做完一切她才回头,脸上带着娇柔的笑,细声细气道:“楚姑娘,好久不见。”

    恍惚间,楚蕴似又看到了两百年前那个给陆知行送白糖糕的少女。

    那时的王七娘是镇上糕点铺家的女儿,生得珠圆玉润,身上总带着点糖糕的甜香。

    楚蕴喜欢她家铺子的白糖糕,便时常去买,那时她总躲在里间,悄悄从那道门帘缝隙里,拿一双小鹿般的眼睛偷瞧陆知行。

    起先楚蕴也并未瞧出她心思,直到一日她独自一人去买白糖糕,正被小姑娘拦下,王七娘羞红了一张脸,声音也怯生生地问:“陆公子今日为何没来?”

    少女的娇羞矜持让她说不出别的,却又好似什么都说了。

    楚蕴先是一愣,心中如平湖经风,乍起涟漪,一股细微的难以辨明的情绪骤起,是轻微的怒卷着点涩,不知所起。

    她打量一番王七娘,不知是何心思,轻扯了嘴角,面上勾出丝轻浮的笑,道:“他啊,喝花酒去了。”

    说完她提了白糖糕便扬长而去。

    后来陆知行问她为何不再去买那家的白糖糕,她懒洋洋瞥人一眼,灯影里那面容清隽雅致,勾得人心烦。

    她心下想的是,你顶着障眼法也能勾得小姑娘,可见她眼光极差。

    嘴里却轻描淡写一句:“腻了。”

    闻言陆知行轻声一笑,声音极低但是格外清晰,带着点纵容和微不可察的宠溺,他说:“那便不去了。”

    而如今王七娘那双本该用来做细软糕点的手却拿着一把带血的刀,满是羞怯的眼里也只剩下空洞和沧桑。

    作为凡人,王七娘是不该活到如今的。

    楚蕴眸色一冷眼,答道:“你的魂魄快碎了,你活不长了,或者说,你早就死了。”

    早在魂蝶现身之时,她就掐了道法诀,将灵气汇于双眸。

    此时一道灵光悦动眼底,似两团初生之火,灼灼其华。她的眼前是一片白茫茫雾气,雾气里一道支离破碎的魂魄被禁锢与那个身体里。

    魂魄与身体并不契合,一道细丝线将其缝合在一起,眼前人不过是一具行尸罢了。

    王七娘却好像早就料到一般,她抚摸着手上那柄刀说:“我死不了的,这镇上谁都死不了,这是他给我们的奖赏,也是惩罚!”

    “他是谁?”楚蕴心里隐约有了答案,却本能的不愿相信。

    王七娘道:“你这么想知道,不如求求我,我便带你去,想必他也等你很久了。”

    王七娘看着她,直白而不加掩饰地告诉她,这是一招阳谋。

    只是楚蕴并未如她所想的那般妥协。

    楚蕴那张极艳的脸上露出嘲讽,手指轻划,空中便浮动起几团灵火,那火光一照,王七娘便是一抖,一个个细小的蝶蛹从皮肤间冒出尖头。

    “你们这些人人鬼鬼也真是有趣,自以为是地搞个烂摊子,便以为能有通天彻地之能?”

    那是魂蝶的卵,行尸便是靠这些卵强行固魂。

    王七娘尖叫一声死死摁住几只将从手臂上脱茧而出的蛹,“啊……放过我……求求你!我说!我说!”

    “你以为你是谁?凭何与我谈条件?”楚蕴不为所动,冷淡和杀气交织,混在那红衣上,成了一股绝艳之色。

    她微微一笑,又是熟悉的轻浮:“我如今不想知道了。”

    说着那灵火再度升温,一直沉默着的褚砚却在此时轻握了她的手,夜风里冻得发凉的手贴在她温热腕间,他对着她摇了摇头。

    那双和陆知行极为相似的眼睛似一道清泉浇熄那点怒气,轻轻柔柔的抚平杀意。

    楚蕴捻指收了灵火,身上煞气却尚未散,只道了声:“算了……”

    “带路吧,便给你们个机会。”

    给一个让你们死得明明白白的机会。

    这话她未说,风卷红衣,她的脸浸在夜色里,明眸微动,反手拍掉还不舍松开的那只手。

    “狐狸崽,第二次了,我向来不喜人拿捏,你虽长了长我喜欢的脸蛋,也不代表我会事事惯着你……”

    她话音未落,就见那张脸上似猛地褪去了一切颜色,明明比她还高半个头,却像只被抛弃的小狗,尾巴和耳朵都耷拉着,看上去可怜极了。

    剩下的话顿时便说不出口了。

    她只得冷哼一声,转向王七娘,这次倒是念及故人之情,语气轻柔许多:“带路吧。”

    似乎是怕了她,王七娘没有推脱,领着三人便往河边去,那里孤零零地停着艘小船,王七娘先一步上去,道:“他在那边的画舫里。”

    楚蕴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河岸上正中一艘华丽画风缓缓驶动,她来的那个夜晚也曾见过。

    她依旧记得那画舫里传来的歌声。

    “那便去吧。”

    船桨划过河水,哗啦啦的声响不绝,离那画舫越近,烛光便越亮,似是从荒芜到了繁华,是朽在骨子里的喧嚣。

    小船靠在画舫边上停下,舫上坐着两个穿着轻薄衣衫的少女,赤着足在那涤水,见了他们也不躲,只朝着褚砚微微一招手。

    “小狗,你又来见主人了?”

    她们还想说什么,却被楚蕴封了嘴,她飞身跃上画舫,撩开那轻纱做的门,转头看着她们:“若是不会说话便自觉割了舌头,省得惹人厌。”

    门内忽传来一声笑,接着是稀拉的拍掌声,一个沙哑的苍老声音传来:“楚姐姐,多年不见,只你容光依旧。”

    楚蕴抬眼去看,画舫伸出拉了一道青纱帐,层层叠叠让人看不太真切,隐约可见一男一女两道身影坐在其间。

    男人的身影看来有些佝偻,时不时传出几声剧烈的轻咳,而女人则极为消瘦。

    “小书呆。”

    楚蕴依旧用多年前的称呼唤了声里面的人,一时相对无言。

    隔了很久才再度传来声音:“楚姐姐还有看过镇上的最热闹的一面吧?褚砚,把窗打开,让楚姐姐好好看看。”

    自上船后就一直垂眸不语的褚砚依言去把画舫另一侧的窗户打开,风立刻卷了进来,吹起那层青纱帐。

    帐中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头正拥着一具穿着鲜红喜服的尸骨,老头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抚摸那枯瘦白骨,柔情似水。

    他还偏头对着白骨念叨:“芸芸,你别生我气,那日上元节灯会我未去,如今便日日为你补上一个,你看……”

    语罢,窗外十几座鳌山灯一夕之间全被点燃,照得满城亮如白昼。

    “我还记得那年你刚及笄,也是上元灯节,我给你买了一盏琉璃兔子灯,你给我绣了一方白兔手帕,我们猜的第一个等迷的谜底是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他絮絮叨叨说着,好似怀里的白骨都能听到。

    楚蕴没有打扰他,她极少这么耐心。

    过了好久,久到窗外的灯都暗了下来,褚泽方才停下了诉说。

    他将那句白骨轻柔地放到塌上,这才慢悠悠地走出来,每走一步都发出格外大的喘息,他却坚持走到了楚蕴面前,双膝一跪。

    “楚姐姐,我知道你有大能,能不能帮我一把?帮我救救芸芸!”

    “你要我如何救?”楚蕴的声音里失了几分温度。

    褚泽方道:“还魂!让她还魂!”

    “就如你对这镇上人所做的一样?让她也成为一具行尸,我想你自己就可以做到。”这下她连眼神也冷了下来。

    “不!是复活!彻底的!”褚泽方大叫着,声音嘶哑如同一根干枯的木柴被踩断时发出的声响。

    “那她活了你怎么办?你这般老态,可还配得上她?”

    闻言褚泽方的眼里闪过一丝疯狂,他一手指向褚砚:“他!我可以换到他身上,他足够年轻!”

    被指着的褚砚一言不发,垂着那张冰玉般的脸,面上没有半点神情,只眼眸里藏着丝浓得化不开的思绪。

    似怜悯似悲戚,却没有不甘与害怕。

    楚蕴沉默下来,眼前的褚泽方和记忆里那个说要悬壶济世的孩子重叠到一处,光阴碾碎白纸,融成了污水潭……

    “原来你抓那些孩子就是为了这个,两百多年,你换过多少次?”

    她的质问并未得到答案,褚泽方仿佛什么都听不进,只不断重复着:“你是仙人,你可以救芸芸的,那玉简上都写了!都写了!”

    他从袖中摸出一块不知为何变得深黑的玉简,双手捧着给楚蕴看。

    “原来,真的是在你这儿……”

    楚蕴轻声一叹,她突然想起陆知行知道她给褚泽方看玉简之后,第一次与她真的发了脾气。

    他说:“他本无仙缘,你这是在给他种妄念。”

    她不以为意,只觉左不过是最粗浅的医修入门功法,后来离开这镇上时,这块玉简不翼而飞。

    “是……是我偷的!当年你要是不给我看这个,芸芸也不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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