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蕴眼见着褚泽方手中那道微弱灵光,那是医修之术,只是他手中这道却并不像完全由自己引气入体所凝出的。

    他将那光轻柔地放入韩芸眉心,几乎只是片刻,韩芸的面色就慢慢正常起来。

    病气被灵气驱散,药到病除。

    褚泽方先是一愣,而后又立马捉了韩芸的手,脉象平稳有力,不复先前虚弱。

    他先是一喜,将同样觉得惊奇的韩芸搂进怀中,却听韩芸问了一句:“这是何医术,如此神奇?”

    闻言褚泽方突然眼神一抖,目光移向小桌上的医书,嘴唇微动,似想说什么,又勉强扯了个笑,只将掌心中那枚青碧玉简握得死紧。

    玉简之上明显起了一道隐约的黑线。

    “不是医术……”

    “那是什么?”韩芸不解道。

    “芸芸,原来这世上真有……活死人肉白骨之术。”

    楚蕴透过韩芸的眼睛看得分明,眼前的褚泽方眼中有一道光骤然熄灭,却又兀自点燃了另一团欲望之焰,那双清明双眼里第一次写上了贪婪。

    他双瞳之中映着的烛火微晃,重重捏住了韩芸的手,“芸芸,我能救天下所有人了!”

    那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疯狂,韩芸的身体突然一抖,像是在害怕。

    楚蕴却觉掌心一痒,下意识动了动小指,这才惊觉自己竟然可以控制韩芸的手了,她又再试一次,却立马被捉住,一根手指在掌心轻轻划拉。

    写的是“楚仙人”。

    楚蕴一惊,她再度看上面前的褚泽方,却见他神色依旧疯狂,掌心却又被人一点。

    她懂了……褚砚和她一样,被锁在镜影之中。

    刚想回应,却见眼前再度一黑。

    等重新获得清明之时,她却没有看到褚泽方。

    这次韩芸一个人坐在窗前,她神色显出几分倦怠,呆呆地望着院落外两个打扫的小丫头。

    她们正在闲聊。

    扫地的丫鬟先起了话头:“听说少爷这次又救了个得了绝症的人?”

    “对啊,自从那次疫病后,少爷就成了神医了!”

    “嘘!你怎么还敢提那次疫病?”正扫地的丫鬟立马看了看四下,脸上写满了焦急。

    另一个却有些懵,忙问:“怎么了?那次不也是咱们家少爷出的手?”

    “是少爷出的手不假,可是少爷出手的时机可不对……”

    “这有什么不对的?”

    扫地丫鬟悄声道:“韩姑娘也病了他才拿出那悬乎的法子救人的,若是早点,也不至于死那么多人,现在镇上都在传……”

    “传什么?”

    “传少爷是故意的!就为了成名才一直拖着,若不是韩姑娘也遭了难,他还会看着死更多人!”

    “这怎么可能!少爷最心善了!”

    “有什么不可能的,而且,你不觉得少爷现在变得特别奇怪吗?”

    “有……有吗?”

    扫地丫鬟神神秘秘道:“少爷现在除了偶尔救人之外,天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同一块玉牌说话!”

    听到这里韩芸悄然关上了窗。

    楚蕴却知道她们所说的悬乎法子不过是褚泽方借了与那玉简行过血契,从而可以驱使上面残留着的医修灵力罢了。

    他于修行一途确实有几分天赋,可是自行修炼也不可能有什么成就。

    怪不得她之前看那玉简已经完成了黑色,原是上面灵力已经完全散了。

    韩芸出了房门,虽然她与褚泽方早有婚约,却到底尚未嫁娶,所以两人被分别安排住在府中东西两个院子。

    她走了许久才到了褚泽方的院落里,内外不见丫鬟,自从那场时疫之后,褚泽方就再不许人进他院落了。

    “檀生,你在吗?”

    檀生是褚泽方的表字。

    里面没有回应,却有一阵风轻轻吹过,春寒料峭,韩芸下意识地一抖,她放轻脚步往里走,到了门口却并不敢开门。

    她下意识咽口水,从门缝往里看。

    门内褚泽方正抱着那块发黑玉简低吼着:“为什么……为什么我学不会?不可能,她说过我有修习这些的天赋的!”

    “再试一次……再试一次……”

    褚泽方几近癫狂,他再次划破已经满布伤口的手指往玉简上滴血。

    血色汇入玉里立马消失,玉简重新发出清列光滑,那光正照着褚泽方灵台三寸之处,然后他便好似陷入一种玄妙境界之中,双目微闭,嘴角带笑。

    只是这种安定并未维持多久,几息之后他再度睁眼,满布血丝的眼里闪过煞气,他捏着玉简突然向着门口大吼:“谁在那里!”

    韩芸被吓了一跳,还来不及走门便开了……

    门内的褚泽方满脸写着暴怒,他一把掐上韩芸的脖子怒吼:“你怎么在这里?你也想要这玉简?”

    一阵疼痛和窒息袭来,楚蕴也感受到了,那力道让她明白,眼前的褚泽方是真的想杀了韩芸,想杀了这个他曾经不顾一切也想要救的人……

    “檀生……我没有……”

    韩芸带着气音挣扎着,在她几乎要彻底晕厥之前,那双手终于松开,她跌坐在地,抬眼看着眼前突然陌生起来的人。

    褚泽方也好似醒了,他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又马上掩去,他立马将韩芸拉起。

    “芸芸……芸芸,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害怕!你知道吗?这个东西,这东西里藏着世间最高深的医术,不……不是医术,是仙术!”

    “仙术!”

    “我要是学会了……不,我本来可以学会的。”

    说着褚泽方又松开了拉着韩芸的手,他看向她,带着一丝责怪和愠怒,目光前所未有的冷,似把一切过往美好都剥落,只剩下苍白灰暗的底色。

    他说:“若不是因为你,我本已该随着她成仙得道的。”

    闻言,楚蕴也是一愣,她知道,眼前的褚泽方终究是被那些不会属于他的力量所迷惑了。

    若是一个人从未得到过力量,你告诉他可以得到,他也许能够拒绝。

    但是当一个人得到过那种不属于他的力量之后,他便再不能拒绝了。

    贪婪,从来都是噬骨之毒。

    楚蕴再次对上褚泽方的眼睛,却见那盛怒面容下,那双眼却已经恢复清明,似映着冷月的寒潭,清凌凌地透着光,却又流动着几分悲悯。

    那一瞬她差点将这眼神认作了陆知行,只是很快她便确认,这该是褚砚,被锁在褚泽方镜影中的褚砚。

    两人眼神交汇,楚蕴清楚地看到那眼里瞬间流动出的笑意,像只突然见了肉的小狐狸。

    只可惜这样的交流依旧是一瞬,下一刻,她又陷入无知觉中。

    再睁眼入目是一片红。

    她的视线被一层红绸遮住,她抬手去撩,却发现自己竟然可以控制这具身体了,她打量了下自己的穿着。

    大红喜服,满头珠翠。

    喜轿摇摇晃晃,锣鼓喧嚣,她又再度试了试调动灵力,依旧不行。

    “还真是有趣。”楚蕴轻声笑道。

    此时喜轿停了下来,她好整以暇端坐其中,轿帘被撩开,一个清澈声音自耳边响起。

    “楚仙人,我来了。”

    那声音压得极低,像是不愿让旁人听见。

    一双大手向她伸来,扶着她站起,又在她的面前蹲下了身,似是怕她衣裙不便,那身子压得很低,几乎是半蹲,双手还向后伸着,好似深怕摔了她。

    楚蕴轻笑一声,登时便想抬脚去踢,这狐狸崽还真是入了戏,能控制身体了还不跑,还在这里等着成亲?

    似是听到了笑声,半蹲着的人又回了头,他依旧压着声音,语气里却含着点熟悉的委屈。

    “楚仙人,你先上来我再慢慢告诉你。”

    “我若说不呢?”

    楚蕴被憋了这么一阵,本就带着怒气,如今还要行这荒唐事,登时便起了火。

    一只冰凉的手正捉了她手腕,拇指轻抚手背,带着点安抚意味。

    “楚仙人,你别生气,等出去了我再向你赔罪可好?”

    褚砚语气愈发软,虽是用着褚泽方的声音,但是那股子委屈却拿捏得格外到位,正搔在楚蕴三寸上,挠得她心软。

    还真是磨人的小崽子!

    这般想着她往人脚踝轻踢一下,说道:“背稳了。”

    褚砚将她捞到背上,他确实背得极稳,似怕颠簸走得很慢,他并未完全直起腰,那样楚蕴会不太舒服。

    身后喜婆高声喊着:“美誉鲲南翰墨香,月明光耀读书堂,君女乾坤定,宜室宜家五世昌。”

    半趴在他背上的楚蕴低头轻嗅,一股极淡的白檀香晕开,恍惚间她忆起了些旧事。

    当年她颇为好战,自觉剑修一途当以战磨砺,别人练剑斩石,她则非要实战,只是被陆知行束着,一直不得成功。

    后趁陆知行闭关,她便了天池,与池底那头恶蛟战了三日。

    赢是赢了,也受了些伤,便随意找了棵树靠着,灵力消耗带来的昏沉让她有了半梦半醒之感。

    直到浑浑噩噩中一道青衫向她走来。

    那时她也是这么被背在背上,那脊背更宽厚更温暖,带着的也是这么一缕清淡的白檀香。

    她下意识喊了一声“陆知行”,身下人沉默半晌,回了句:“楚仙人认错了,我是褚砚。”

    这一次沉默的人换成了楚蕴。

    褚砚却继续道:“楚仙人,一会儿你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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