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傅舍的背影消失在偏殿门廊前时,陆青尧回忆起自己在诏狱见到的场景。

    那里的小吏不认识他的脸,陆青尧就换上布料好的太监服,给对方塞了点碎银,就见到自首说收受三皇子贿赂,以四皇子名义命令小太监杀他的红姑姑。

    诏狱里各式各样的奇怪味道被闷在里头,两边还有疯得各式各样的人,有些自得其乐,有些将脸挤进铁栏里,求救、咒骂。

    陆青尧冷漠地走过长廊,最后一间,是身上湿淋淋还在发抖的红姑姑。

    “该说的,我都已经说过了。”红姑姑蜷缩成一团,闭着眼回答。

    陆青尧上前一步,几乎与铁栏面贴面,蹲下时差点踢翻盛了半碗的豁口碗,将脚收回去点,平和出声,“我想你见过我。”

    面色发青,红姑姑勉强撑开耷拉的眼皮,用余光打量来人身形。可惜诏狱黑寒,她看不清,只好继续闭上眼休息。

    “我是褚国质子。”陆青尧发现对方抖了一下,“魏驷知道你是清白的,之前你入狱是不得已而为之,他会想办法救你出去。”

    “褚国质子”他听见对方好像冷笑了一声,“没过多久,你也会和我一个下场。用不着现在来施舍你的好意。”

    对方没有反驳,甚至于没有表露对他的仇恨,而是更像他们是一伙的。

    陆青尧又缩了缩脚,以蹲下的姿势保持蜷缩。只是诏狱或许真的太冷,寒意就像尖刀一样刺穿了他的心脏,以至于失去了站立的力量。

    “原来,他是知道你是清白的或许,是不是连自首都是魏驷吩咐你的?”

    陆青尧的话让红姑姑突然停止抖动,她艰难移动脑袋,将眼睛对向他。针刺般的侦查目光试图看出什么,掺杂的不可置信,彻底碾碎了他最后一丝希冀。

    “你到底想问什么?”

    那个时候,陆青尧已经失去对事实的兴趣。他没有听见对方到底跟自己说了什么,因为确保红姑姑的口供,反而更加失魂落魄地离开诏狱。

    直到踏实坐在偏殿小凳上,陆青尧才明白过来自己究竟因为什么而痛苦。

    原来是可以牺牲的。

    对自己忠心耿耿的人,也是可以牺牲的。

    那种震撼,胜过从未接触过死亡的人猝不及防地亲眼见证死亡。

    “你发什么呆。”傅舍的声音令他从回忆中脱身,聚焦眼前,六皇子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打量四周。

    陆青尧的视线落到魏瞒身上。

    “他偏要来看看,你”傅舍观察陆青尧的神色,“要不我先让他回去。”

    “不用。”

    魏瞒就像个好奇宝宝,从这里跑到那里,什么都要摸一摸,什么都要问一嘴是什么。陆青尧耐心回答他,因为傅舍总会跟他讲要什么不威自怒

    直到,魏瞒拉开他床头柜抽屉,从里面找出一支刷印不知名文字的药膏。陆青尧一下子从座位上站起来,大步上前试图从对方手中夺过药膏。

    但六皇子人小鬼大,呲溜一下就从他身下溜走了。还煞有其事地瞟了眼手中的药膏,“这是你什么宝贝,让阿瞒玩玩嘛。”

    陆青尧吐出一口气,“还给我。”

    六皇子笑意加深,眼睛圆圆的,童音冒出,“小不小气,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褚青尧,本王在问你。”

    “魏瞒,你玩够了没?”傅舍听他拿身份压人,终于开口,“你要撒气,熹妃已经死了。至于你生母,我会好好叫人给她立个碑。”

    魏瞒瘪嘴。

    “但你要记得,你现在是孤援无助,明天照样会死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也不用拿”傅舍下意识扫了眼陆青尧,“不然,我敢保证今天你就活不了。房氏可以保证我不会沾一点儿腥,当然,你的死也不会打出一丝水花。”

    魏瞒不说话,傅舍则笑着在他面前蹲下,对视。伸出手握住对方小小的拳头,用尽他这辈子最温柔的语气说,“不过,你的生母我依旧会好好安葬。我会将你和她葬在一起。你选哪个,六弟?”

    陆青尧分不清这到底是威胁还是关心,因为这种几乎要溢出来的温柔他从来没听到过。愣愣地看着傅舍的背影,好奇里面究竟住着一个什么样的人。

    就在这短暂的沉默间,他又想起一件事。

    那次见过魏诚后,傅舍消失了一段时间。有次他正巧读到某页书产生困惑,便拿着书册偷偷溜进玉芙殿后门,想给傅舍一个惊喜。

    正巧室内,魏驷正和璃嫔用午膳,边说些体己话。

    令他感到害怕的——是魏驷面不改色地喝下紫菜汤,并对璃嫔笑了笑,“母妃亲手做的,必然美味。”

    与傅舍当初在偏殿,连味儿都不能闻的样子,截然不同。

    他逃避似地奔回偏殿,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继续读书,期待‘傅舍’再次到偏殿来。

    “哇————”六皇子直接大哭,原本圆圆的眼睛和粉鼻皱在一起,特别委屈似的,“哥哥好可怕——唔唔唔——哥哥、哥哥不要我了”

    傅舍都惊了。

    肉眼可见,傅舍直接站起来往后退了一步,有些手足无措。但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哭得鼻涕泡都冒出来的六皇子,显得格外滑稽。

    陆青尧则相对淡定,转身从内室拿出一块洗得发白的手帕,塞进六皇子手中,对他说,“擦擦。别哭了。”然后也站起来,站在傅舍前面。

    这下轮到六皇子愣住。

    他‘嗝’了一声,没再哭,而是用一种奇怪的眼神在两人间来回飘忽。最后一瘪嘴,用红红的圆圆的眼睛没威慑力地狠狠瞪了眼陆青尧,“讨厌你!”

    转身。

    “等下,你有正事,所以才跟过来的,对吧?”陆青尧用话拦住他。

    傅舍略一挑眉,“你有正事?”

    “哼。”魏瞒没回头,“我才不是担心你呢。反正、反正就是,明年秋后魏褚将要开战。不是父皇想打,而是褚国要打过来了。”

    傅舍知道这件事,但他并没阻止陆青尧与魏王谈交易。

    “你要是想避祸,还是早点出去吧。不要去边境,去爪州,那里偏僻。”魏瞒停顿片刻,“反正就是,你走了,就没人跟我抢皇位了。”

    傅舍被逗笑,但现场气氛都烘托到这里,他还是举手捂住嘴,笑声却还是溢出一丝溜进魏瞒耳朵里。魏瞒狠狠一跺脚,气鼓鼓地离开。

    “你其实挺喜欢这个弟弟。”陆青尧突然说。

    傅舍又笑,“你好像很了解我似的。”

    “我我回不去了,对吧?”陆青尧说完这句话,整个人放松下来。

    坐回小凳上,他低头看地上被吹翻身体的甲虫。它正用力挣扎,八条腿不停蜷缩再蹬开,毫无用处,依旧肚皮上翻。

    “不,你回得去。”傅舍说得很认真,就好像他已经看见过他回去,“只是你得放弃一些东西,然后穿过边境草丛,躲避士兵追杀,从通州回去。”

    傅舍从怀中掏出一张地图,黑墨连横,红墨鲜艳,表面和桌面一样是光滑的。接着从笔篓中取出一支没有用过的毛笔,沾点磨墨的清水,直接画上去。

    他惊讶发现,清水竟能在这张地图上露出和墨水一样的颜色。

    “小太监已经被送进去了,到时候可没人给你挡刀。”傅舍敲了他脑袋,“认真听好你的逃跑路线,我会安排人接应你,尽量防止你去了半条命。”

    身负重伤,神医捡回一条命,但此后每年寒冬都会发热,生不如死。

    这些接应都是按照男主当年在皇帝身边,派人追击陆青尧的路线图安排的。估计60都见不到陆青尧,但99能阻拦他们的士兵。

    傅舍在现代考证刷题时,只要思绪跑偏就会飞到《权谋天下》的剧情里。抽丝剥茧地回忆里面所有与陆青尧有关情节,并找到陆青尧缺少的金手指。

    而魏国,也深藏着男主的一个金手指。

    就是那位丞相——背后的男人。

    “我记住这条路了,还有这些地方绝对不能去。”陆青尧一一点过男主将会埋伏的地点,牢牢记住,“那你什么时候走?”

    “我不重要。”傅舍重重拍两下肩,陆青尧的身子却依旧稳稳站定,“不错嘛,锻炼效果很好。现在一点儿都不像个竹竿了。”

    “是你教的好。”

    傅舍对他很给面子的夸赞表示受用,继续说,“即使你回到国,此等局势依旧危如累卵。还记得当初救我的右丞相吗?”

    “记得,他看上去医术很高。连皇帝都依赖他的建议。”

    傅舍摇摇头,“不要被表面欺骗了。他就是个骗子,背后有个人给他出谋划策。郭若不会武不会医,但那个人善于用毒,他这才道听途说知道解药。”

    “那他是想通过一个傀儡把控朝政?”

    “说不上,单纯为了给自己家族谋好处。他虽擅用计,但不会说谎,这才需要郭若这个骗子。”傅舍让陆青尧将对方特征记下,“不过此人本就身中奇毒,需要一味草药。医者不自医,你得到这份人情,将来回褚如有一臂。”

    “你知道这位草药在何处?”

    傅舍在内心给男主道了声歉,“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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