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伤得太重了。

    除了吴权安,不论是好友还是参与抢救的医生,潜意识里都指向最坏的结果,大家心里已经有了接受现实的准备。

    就连季新楚都一反常态,在春水手术结束后没有给吴权安一个笑容,因为他也不知道春水这次能不能熬过去。

    安慰的话说太多,很无力,倒不如把结局交给老天去安排。医生不是神,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他目前唯一能做的,仅剩不去给这个年轻人更多的希望。

    比起车祸之类事故所受的伤,春水躯干是完整的,没有折胳膊断腿。然而从另一种角度来说,大家宁可春水他伤筋动骨,也不要发生现在这种内脏支离破碎又补又切的状况。

    手术结束不意味着春水脱离生命危险,并发症的高峰期还没到。

    果然送入icu没多久,春水就出现了急性肾衰,生命指征直降到底。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护士发现尿袋里出现了血尿,受伤的左肾虽然保住了,但此时又开始出血,春水心功能太差,输血的速度有严格的限制,过快会诱发心衰,在手术室里几次三番停搏的心脏受不住。

    眼见床边挂着的引流袋里涌满了红色,好不容易输进去的血根本赶不上如今失血的速度,如果不采取措施,这么下去只会多脏器衰竭……

    icu外面的人只道是各科专家组成了王牌抢救队伍,看不到的是他们同样想救回这个关键时刻能舍身为人的年轻人。

    医生们十多个小时水米未进熬红着眼睛在凌晨时分的icu里,和死神争抢着春水的灵魂。

    ……

    清晨,春水又被推进了手术室。

    被刺的左肾最终还是保不住。

    吴权安目送春水进入手术室之后,到底是血肉之躯,旁人眼中的他,一夜之间眼睛下面挂上了晦暗的黑眼圈和疲惫的眼袋。

    陆行一大早来把林升换走,陪着吴权安守了一会,看着他的状态很是担心,正思考着怎么把他弄走休息休息,这边里面告知左肾保不住了。

    一听到春水的左肾需要摘除掉了,没用陆行再想办法———活了小半辈子的吴权安,头一次体验了什么是“脑中一阵轰鸣,胸口一窒,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人们常说人的潜力是无穷的,相对而言,人也是无比脆弱的。能抵抗住巨大的困难,抑或是生无可恋,皆在一念之间。

    在短短的两年时间里,一次又一次接受一个又一个残忍的现实。每次都想,这次是最终了吧,春水慢慢会好起来,养好了接着做图,画画。

    然而,事与愿违。

    吴权安总是在做别人眼里看似坚强的那个人,其实他的坚韧远远不及春水。

    当春水在s市病重时,身边的人也劝过他,b市和s市路程遥远,他隔一天就要开车回去一趟,春水在医院情况也算稳定,身边有人照顾,没必要如此折腾。

    然而只有吴权安自己知道,如果不是工作,不是安眠药物,在春水人事不省的时候,身在b市的他每晚根本不能入睡。

    那时他的手机从不离手,一闭眼甚至会幻听到床边的手机响起。即便睡过去,半梦半醒间都是接起电话,里面传来春水去世的消息。

    噩梦夜夜来访。弦越绷越紧。

    这次突如其来的灾难,吴权安毫无准备,他不怪春水鲁莽,如果事情重来一次,他知道春水还是会选择这么做。

    昏迷中的春水不自知自己的身体正在经历着什么,只是对于宁愿让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吴权安和其他爱着春水的人来说,实在太过残忍。

    所以当得知春水如果活下来,接下来的日子只能靠一个肾生活。吴权安没有时间去发泄或是怨恨。

    他想不通这么多的苦难为什么都让春水受着。

    在最后一根稻草被压断时,精神和□□选择了短暂的逃避。

    春水手术后又住回了icu,接下来还有好多关要闯,所有人一刻都不敢松懈。

    而他,只是无知无觉的睡着。

    没有人敢让他太早醒来。

    不论是脑损伤还是身体上几处手术后巨大的创口,太早的让他醒来并不是什么好事儿,意识不清醒状态下,大部分接了各种管管线线的重症患者都会因为不适烦躁不安,医生只能使用镇静剂让他们睡着。

    吴权安晕倒后,也被安排了一间病房,在不知道的情况下被输了一袋营养液,毕竟不吃不喝不睡这么折腾,铁打的人也受不住。

    这期间,从墨尔本飞回来的春水父母姐姐姐夫都赶到了医院。

    春水爸当时接到季新楚的电话时,本以为是惺惺相惜的“老情敌”要找自己叙旧,没成想那边在电话里长话短说给了自己一个晴天霹雳。

    回国路上春水姐姐和妈妈哭了一路,在网上也查不到更多的新闻。和吴权安一直守在医院随时知道情况不一样,这一家子远在海外,回国需要时间,想着想不到的意外随时可能发生,最后一面见不到可怎么办?!……光是自己吓自己就够了。

    一方面不能打扰季新楚,另一方面又心焦知道春水的消息,只能在登机前一遍遍打给吴权安询问状况。

    凝重的气氛一直笼罩在这家人的头顶,就差一起抱着哭了,尤其是春水妈一直在哭着说后悔没把春水带走,为什么要留他一个人在国内……

    因为太着急回国,也没时间安排生活,他们买了机票后春水姐姐姐夫就直接把孩子拜托给了家里的阿姨。走得匆忙,几人甚至没有一件行李,只随身背了包携带了证件和钱包而已。

    降落b市那一刻,仿佛离春水更近了一步。

    虽然经过了长途飞行,疲惫不堪,但他们顾不得这些还有时差,一出机场到达大厅,一刻不停歇,打车直奔医院。

    几人在到医院之前这一路上在心中脑补了千百种春水现在所处的情况,所遭遇苦痛,以及春水躺在病床上的画面。

    然而真的见到季新楚,得知吴权安早上晕倒后到现在都没有醒,心凉了半截;又真的被引向icu,互相故作镇定地搀扶着看到了只一夜间就脱了人形的春水。

    春水妈只看了一眼立刻转身走了出去,出了门口在走廊嚎啕大哭。她不敢相信看到的人是春水,更不敢上前再去确认。

    春水姐姐上前看了一眼,脚下一软,好在是姐夫还在旁边,一把搂住了她。不敢发出声音,摇摇头表示自己也需要冷静,两个人走出去在门口看到了正哭到抽噎的春水吗,春水姐姐再也忍不住,在自己丈夫的怀里哭到瘫软,站都站不起来。

    春水爸则是看起来唯一一个稍显淡定的人——这画面视觉上太残忍,突破了他们想象中的极限,即便是之前春水重病缠绵病榻,但和这种开膛破肚近乎是活体解剖一般的伤相比,也不那么残忍。

    进门后跟着她们脚步蹑蹑上前,季新楚在前悄声跟他们交待着春水的情况,直到见到了春水,下一秒季新楚轻轻掀了春水被子的一角,还没全掀,妻子和女儿情绪已经崩溃了。

    看着因为视觉冲击太大而接受不了出去的两人,春水爸稳稳心神,手不自知的颤抖着想抚上春水瘦到颧骨微微凸起脸颊,然而顿了顿,终是没能落上。

    因为脸上没有落手的地方,呼吸机插管的管子在脸上固定的紧实,侧脸又贴满满了固定管管线线的胶带,胃管顺着鼻子插好,在脸一侧固定好,蜿蜒而下。

    如果不是从小看到大,春水爸甚至不敢认这个被各种仪器捆绑的剃了光头的干瘪枯黄的人是自己的儿子。

    被子下面伸出了旁人数不清的输液管、引流管和导线,床边挂了一圈引流袋,也不知哪根管子通向何处。手脚都束缚在床栏杆上,手腕和脚腕处有微微青紫。

    生怕上前触了哪出不该动的地方。

    最终,春水爸要了一根沾了水的棉签,轻柔而仔细地绕着口中的管子,轻轻点润了春水因为固定了插管而张开的嘴上爆起的干皮。

    庆幸戴着口罩,没人看到春水爸狠狠的咬紧自己的牙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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