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城市傍晚的笙歌已经散尽,星月穿不透厚厚的云层。居民区的街道旁,只有几家24小时的便利店还亮着,为这座城掌灯。

    孟珏打开了秘书白天发给他的资料,这是一份凡鹤制药近二十年的进出口账册。

    他刚接手公司的时候也仔细研究过账册,当时经验不足,看的也是走马观花。但是近期公司一股涌动的暗流,使他不得不对当年的事产生怀疑……

    滚动条直接拉到了2008年的部分,一条不起眼的账目被孟珏捕捉……

    第二天一早他就打了个电话:“徐杨,你去一趟英国伦敦,找一家名叫”excellent”的药品原料公司。找到一位名叫paynegreen的人。他曾经是这家公司的一个经理。对!哦,先不要打草惊蛇,先找到再说”。

    挂断电话,孟珏心里五味杂陈。

    付建鹏是最开始跟着孟鹤磊白手起家的兄弟之一。就算孟珏是孟鹤磊的儿子,见了他也得恭恭敬敬地称一声“叔叔”。现在这几位叔叔到了退休年纪,都退居二线了,唯一还在公司身居要职的就只剩下付建鹏一人了。

    改革开放中期的时候,孟珏的父亲孟鹤磊刚大学毕业,和同校的几个哥们儿,其中就有现在凡鹤制药的第二大股东付建鹏。几个人凭借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儿,愣是要下海闯荡。

    少年人在夜市小摊儿的圆桌边围坐了一圈,原本就是初入社会的愣头青,偏就是憋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于是几人借着改革开放的春风,一人举旗,其余四人响应,当晚,酒入少年肠,风吹旗飘扬—一个公司成立了。

    最开始的时候,公司只是做药品代理商,那个时候也不叫这个名字。到后面入了行,才逐渐发展成制药公司,并改名凡鹤制药。

    当初举旗的那人叫孟鹤磊,他们当时手里只有大家东拼西凑来的两万块钱,几乎算得上是白手起家。

    由于那些年凡鹤制药的规模不是很大,所以08年金融危机的时候,没有抗住那一朵世界范围的巨浪。公司一度陷入了绝境,濒临破产。

    当时公司的很多高层纷纷跳槽,孟鹤磊本打算直接申报破产,这样或许还能为兄弟们留下点财产。

    付建鹏当时第一个跳出来劝阻:“我们最开始的时候不也是磊哥带着我们白手起家吗,有第一次就可以有第二次,我跟着孟总。咱们重头再来!!”

    “没错,我也不走,咱们这次比上次的情况好太多了,我现在怎么说也攒了一些钱。”

    章程说着拿出了一张银行卡放到了公司会议室的桌子上。“这里是五百万,我这些年攒的,放心磊哥,我留着棺材本儿呢,现在拿出来,我相信咱们能过去这关。”

    “对!”

    “我这里有四百五十万,我也拿出来,只要公司还没垮,我们就得扶着它。”

    当初少年人的五杯酒,今天的五张银行卡。就这样,他们将二十年的积攒都归还给了那二十年,粲然一笑,稚气消散,少年心性不改。

    彼时孟鹤磊正摩拳擦掌、破釜沉舟。他心知成败在此一举,这个公司他几乎投入了全部的心血。

    所以当公司面临破产,为了保住公司,孟鹤磊可以说是忙的脚不占地,一时间只恨自己分身乏术。他的生活里除了工作还是工作,甚至连着两天两夜不合眼。

    人的身体本来就跟蜡烛燃烧是一个道理,火苗过于旺盛,蜡炬成灰,蜡泪始干。或许是他太过于焦急,一天夜里他正在公司加班,突发心脏病,当时整个公司只有保安一个人,他挣扎着爬出办公室的门,拼尽全力呼喊。可他当时太虚弱了,拼尽全力也只是喉管处发出的呜咽而已……

    不知是过了多久,等到天边已经泛起了微光,保洁上班的时候才发现他躺在地上。

    虽然到了医院就立马被送到了手术室,但由于之前已经错过了最佳抢救时间,最后还是没下来手术台就咽了气。

    参破过盛,终究残破。

    等到孟珏回来的时候,孟鹤磊已经躺在医院的太平间。火化的时候孟珏也只是匆匆看了一眼,当时他才十七岁,再加上公司也是风雨飘摇。

    重振公司的责任化作千斤巨担压在他身上,繁重的工作让无暇顾及内心失去父亲的悲痛。

    他是知道自己的父亲是有心脏方面的疾病的,理所当然也就没有往别的方面想。现在回过头来,当年的事情,很多细节根本经不起推敲。

    五天后,孟珏接到了徐杨从英国打来的电话。“孟总,那个公司还在,只是不叫那个名字了,但换汤不换药,人还是那一帮人。只是……”。

    徐杨顿了顿。“只是,您说的那位green先生,在2015年的时候就去世了。”

    孟珏料想到不会这么顺利。

    徐杨又接着说:“但是我找到了green先生的家人,他有一位妻子和一个女儿,我们谎称为他在中国的故友拜访了他妻子,听他妻子说他女儿目前在中国。但是当年他女儿还不到十岁,可能知道的也不多。”

    “嗯,你再查一查那个公司,越详细越好,尤其是08年间发生过的事,重点查和中国的交易往来!!辛苦了”。

    “嗯,好的!孟总再见。”

    什么都还没有查到,一切都只是猜测。但是对于某些人,孟珏却不得不防,万一猜测是真的,那么此人的狼子野心恐怕就要藏不住了,那就主动出击先扒了他的羊皮。想到这些,孟珏眼里闪过一阵阴鹜。

    他古琴弹的好,吃完早饭,孟珏便坐下弹了会儿。

    孟珏的古琴是刘元飞的母亲郑莹手把手教的。郑莹是一名古琴演奏家,当年她在伦敦剧院演出,英国人喜欢这种古老的东方乐器,每每座无虚席。

    小孟珏第一次去刘元飞家的时候,就看着那架古琴移不开眼睛。郑莹见他兴趣大,便当场给他弹了一曲,孟珏听地沉醉。从那以后,郑莹便每周都给他上课,可能是孟珏基因里埋下的天赋,悟性很高,再加上郑莹的指点,进步飞快。

    他弹的好,这是郑莹亲口对他说的。

    只是他从未在人前演奏过,夜不能寐时,弹上一首,将心事赋予。

    他是惯会消磨时间的。

    一阵铃声打断了孟珏的安宁,是刘元飞打来的视频电话,孟珏接通之后,整个屏幕铺满了刘元飞的脸。孟珏:“……”。

    这人怎么不把脸贴手机上。

    脸上那张嘴开口道:“明天来我家一趟吧,我妈来了”。

    “嗯,行。郑姨几点到,我去机场接。”

    “不用,我明天也没事儿,我去接吧。”

    刘元飞摆摆手,发出一声满足地喟叹,像是通了任督二脉一般。

    “你……那是什么表情,你在干什么???”

    孟珏像是想起了什么东西,连连皱眉嫌弃。

    刘元飞转了镜头,一截小腿露了出来,像是拆盲盒一般缓缓移动手机,直到最后手机屏幕里出现了一只泡脚桶。“泡脚!!弟弟!!想什么呢?嗯?……”他说的是一本正经。

    孟珏:“……”

    “哎!你也泡泡吧,明天我也给你买一个。保证你会爱上它。”

    孟珏没有理会他,想了一会儿说:“还是我去接吧,带上你,顺便去吃个饭,去上次那家西餐厅。”

    “也行~”

    上次郑莹来的时候,孟珏就带她去了他们公司附近的那家西餐厅,老板是英国人,饭做的很是地道,郑莹很喜欢。刘元飞想着也就答应了。

    孟珏实在看不下去他的表情了,白了他一眼之后,挂断了电话。

    冷漠!

    郑莹的飞机在次日的上午十一点落地,孟珏拉上刘元飞一起去车站接人。两人停好车,早早地等在接机口。

    郑莹没带行李,只背了一只铂金包。穿着素白色的羊绒大衣,墨镜遮住半边脸,走的优雅轻盈。

    二人远远地就看到了她,刘元飞一路小跑地迎了上去,孟珏也笑着跟在后面。

    “妈!!”刘元飞一把抱住郑莹。郑莹拍了拍他的头,将他推开。眼睛却始终盯着另一个儿子。

    “小珏。哎呦,瘦了啊。”说着拥抱了孟珏,孟珏也回抱了她。

    “我没瘦,还胖了两斤呢,最近都没怎么运动。”说着挽起郑莹的手臂就要走,刘元飞笑着跟在二人的身后。

    “最近工作忙吧!好好吃饭,别一工作就不吃饭,你小时候就不爱吃饭。”

    说着回头看了眼刘元飞。“当时你长得还没有阿飞高,好在现在赶了上来”。话语间满是欣慰。

    孟珏很喜欢和郑莹待在一起,和刘元飞待在一起,这让他有种他也有家人的感觉,他一直渴望的感觉。

    人家待他好,他就奉上一颗真心也就罢了。只是,他不敢太当真,怕久了,连自己也信了。

    接下来两天,两人推了工作陪着郑莹去古城逛了逛。

    水城悠悠,旌旗生风;故城古建,楼台烟雨。她总也看不够。

    孟珏也喜欢,他可以为了重逢一座千年古寺而跨越大半个中国。

    他觉得中国的木建筑是浑然天成的自然,尤其是明代之前的建筑,斗与拱穿插在梁枋中,梁枋又穿插在斗拱里,房子的每块木头,榫和卯像是在小声私语,星河流转中,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屹立千年而不倒。

    而当北方稳重、含蓄的宫殿式建筑,翻过终南山,从天子脚下走到了烟柳明媚的南边,自是和这里鲜明的植物一起闹哄哄起来。

    粉墙黛瓦终究是盛不下江南的热情满腔。于是江南人将屋顶视为戏台,装饰着各种仙人走兽,就连屋顶的瓦当也都撰文刻字,好不艳丽。

    寥寥几块木头,几片青瓦,张罗着上千年的浪漫。

    孟珏给郑莹拍了很多照片,用他的胶卷相机,他说洗好了给她寄过去。

    不管怎样,郑莹的到来,还是让他的心绪平静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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